第四十二章 奏折之争
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公堂了,早已不再害怕。最重要的是,这位县太爷对赵远极为恭敬。如今但凡说是小赵村的人,差役们都笑脸相迎。
五狼窝被灭、钱家被抄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县城。大街小巷议论纷纷,商人们兴奋地放起鞭炮。
五狼窝占据着通往五湖府的要道,几乎所有商人都被打劫过。如今山寨被灭,往后去五湖府就安全多了。
城南街道上,一群人正在热议此事。赵必达也凑在旁边听着,为了安全,他花了五十两银子在县城买了座小宅子。这些天一直闷在家里,实在憋不住了才出来走走。
“听说了吗?五狼窝被灭了,死了四五十个山贼,黄病狼被砍了脑袋,黑心狼也被抓进大牢了!”一个商人兴奋地说道。
“是孙县丞剿匪成功了?”旁边有人问道。
“呸!孙县丞巴不得五狼窝一直在,好每年收两次剿匪的银子!”一个老者不屑地啐了一口。
“那是谁这么厉害?”
“听说是小赵村的村民,趁夜里打下了五狼窝。”
“开什么玩笑,一群村民能打下山寨?”
“不信去县衙看,黄病狼的人头还挂在外面呢!”
“县太爷还赏了他们两千三百两银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赵必达听得目瞪口呆:赵远他们真的灭了五狼窝?
与此同时,钱家大院内一片混乱。
“你们干什么!这些东西不能拿!”钱修德愤怒地阻拦着抄家的差役。他的衣衫已经凌乱不堪,头发也散乱着。
砰!
一个差役一脚踹过去:“再敢阻挠公务,连你也抓进大牢!”
钱修德爬起来怒吼:“你一个下贱差役,竟敢打我这个秀才”
砰!
又是一脚:“你以为你还是秀才?你爹通匪,大老爷已经行文学政革了你的功名。你现在是商贾贱籍,再敢嚣张,我要让你尝尝苦头!”
“不!”钱修德惊恐万状,跌跌撞撞跑向陈府。家产被抄也就罢了,连功名都被革去,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来到孙府门前,一名家丁挡住了去路:“钱少爷,少爷今儿不接待外客,请回吧。”
钱修德强压怒火,扑通跪下:“三思兄,你竟然要置之不理,眼睁睁看着我沦为贱籍,从此再无翻身机会?”
只要保住功名,将来中了状元,钱家就能东山再起。到那时,一定要让那个败家子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家丁捧着托盘走来:“钱少爷,少爷表示爱莫能助。这点银子是他的一点心意,从此钱孙两家再无瓜葛。”
哐当!
大门紧闭。钱修德愤怒地扔掉托盘,疯狂拍打大门:“孙四智!你当我是什么,要饭的吗?若不是为了你妹妹,钱家怎会落到这步田地?你给我出来!给我一个明白说法!”
孙府内,孙四智眉头紧锁。他虽然希望妹妹和离,但从未想过要杀赵远。若早知钱家如此狠毒,他绝不会给任何希望。这种不择手段之人,还有什么是办不成的?绝非良配。
“孙四智!你出来啊”喊累了,钱修德清醒过来,魂不守舍地离开。连地上的银子都没捡。
钱家虽然被抄,身为这一方土皇帝,暗中还有许多产业。找了家店铺,支个马车伺候,雇了四个保镖。钱修德离开富阳县。
父亲出事了,家里能主事的只剩二叔。二叔在五湖府负责盐业买卖,郡城内还有其家族撑腰。打算在郡城找二叔活动,让靠山出面,或许能救出父亲。就算救不出来,还得请二叔帮忙出谋划策,得除掉这个丧门星。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出城三十里,天色渐暗。扑通扑通突然传来倒地声,马车缓缓驻足。
“怎么回事?”钱修德打开车门,看到四名保镖瘫倒,三名蒙面歹徒挡住去路。
“你们要搞什么名堂?要钱我有,好商量”
蒙面黑影突袭马车:“钱不要,我非要你命不可!”
“好汉饶命!咱们之间本无恩怨,为何要杀我?”
黑衣人一刀刺入钱修德心口,粗声道:“要不是你钱家让我们去小赵村杀人,我二哥能死,大哥能被抓?这理由够不够?”
“你是下山狼”钱修德瞳孔渐渐失去光彩。
三个黑衣人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不多时,四名保镖艰难起身。
“少爷死了,是下山狼杀的,咱们得去衙门讨个说法?”
“城门都关了,进不去,等明天吧。”
“少爷车上有一千两银子”
“这么多钱啊。”
“我们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
“要不我们”
历经数日来回奔波,赵为民的奏章终于送到内阁。
“善!大善!”左相柳马远看完轻笑:“拆除坊市之墙,增加商贾流动,振兴夜间商贸,给富户创造消费环境。此策一出,各县税赋必然大增。这个叫赵远的少年,竟有如此经世之才。更难得赵为民不贪功,明言此策出自赵远之手。”
“左相过誉了。”工部尚书慕容震冷笑道:“拆墙听起来轻而易举,但拆墙之费从何而来?城市围墙轰然倒塌,盗贼横行,治安又该如何?若遇战事,探子们在暗中密谋,内外呼应还能如何是好?依我看,那赵远别有用心,说不定是塞外狼族细作。赵为民识人不明,任何策略都敢一试,应该连他知县都撤了,贬为主薄!”
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众人严肃的面容。左相柳马远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眯着眼睛打量着对面的慕容震。
“慕容尚书,”柳马远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一个小小知县你说贬就贬,莫非你这工部尚书想取代袁尚书,当这役部尚书不成?”
慕容震面色一僵,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奏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内阁左右二相、六部尚书各有两名秘书郎,专门处理天下奏折。六部之中,役部掌管天下官员任免,地位最高;工部主管工程建设,地位最低。这是朝廷不成文的规矩。
“柳相此言差矣。”慕容震强自镇定,声音略显嘶哑,“任免官员自然是役部职责。但那赵为民、赵远二人居心叵测,妄图拆除天下城墙,我负责工部的工程监管,为国分忧乃是本分。”
内阁两派势力泾渭分明。刑部、户部、工部支持右相,礼部、兵部追随左相。唯有役部超然物外,只听皇命。左相这番话,分明是在警告他越权。
慕容震心中暗自后悔,方才确实有些冲动,不该贸然抨击左相的人。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为国分忧?”柳马远冷笑一声,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你连赵为民的奏折都没看完就急着反对,这算什么为国分忧?拆除围墙后的那些麻烦,赵为民早有对策。慕容尚书,若你执意反对,倒让人怀疑你的用心了。”
啪的一声,柳马远将奏折重重扔在案上,震得茶盏都跳了一下。
大唐立国两百余载,内阁处理朝政自有规矩。寻常公文按部就班,两派倒也相安无事。但遇到涉及权力的大事,右相一派必定反对到底。不顾朝廷危局,不问利国利民,完全是杠精行为。
慕容震弯腰拾起奏折,额头的汗珠滴落在纸上。他皱眉道:“此策虽有可取之处,但拆除全国坊市之墙非同小可。若处理不当,恐怕人心浮动,动摇国本。塞外狼族若趁机进犯,更是后患无穷。”
他顿了顿,试探着说道:“还不如等大人回来再说,让大家表决定夺如何?”
内阁右相阵营人多,左相阵营才寥寥几个人,表决必胜。这是他最后的依仗。
“好,干脆等大人亲自来处理。”柳马远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我倒要看看,朝廷如此困顿,他还能找什么理由反对。”
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不多时,六位紫袍老者鱼贯而入。为首者白发如雪,肤若婴儿,目光如电,正是大唐二号人物、权倾朝野的右相诸绿明。
慕容震连忙迎上前去,双手恭敬地将奏折呈上。
“赵为民?”诸绿明眉头一皱,接过奏折细看。烛光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将奏折传阅下去。
众人看罢,神色各异,却无人表态。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禀相爷,”刑部尚书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中带着义愤,“坊市制度乃祖宗之法,岂可轻易更改?提出此策者,其心可诛!”
“正是!”户部尚书紧跟着附和,“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必须严惩!”
“荒谬!”礼部尚书猛地站起,“祖制也要与时俱进,我大唐两百余年,现存祖制又有几何”
“就是,食古不化,迂腐至极!”兵部尚书立即驳斥。
内阁顿时争执不下,各执一词。唯有役部尚书上官岳不动声色,专注研读着手中的奏折,仿佛置身事外。
“表决吧。”诸绿明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老夫认为此策不妥。”
“附议!”户部、刑部、工部尚书齐声响应。
柳马远咬牙切齿,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每次表决都是如此,有利朝廷的策略一件也推行不下去。这些人,根本不在乎国家兴衰!
“此策虽有不妥,但也不无可取之处。”一直沉默的上官岳突然开口,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威严。
户部、刑部、工部三位尚书齐齐变色。役部向来不参与党争,今日表态,莫非是皇帝的意思?
“附议!”柳马远等人连忙响应,生怕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四比四,两派势均力敌。这下只能交由朝堂定夺了。
“送御书房。”诸绿明面无表情地挥手,仿佛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
从祖宗制度变革开始,朝会由日朝改为三日一朝,朝中没人敢吭声。毕竟能够多睡一会,谁会不乐意?
大唐都城六品以上官员尽数入朝,整齐划一地山呼万岁后进殿。
明德帝坐在龙椅上,打着哈欠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陛下,臣有本奏!”左相柳马远快步出列,声音洪亮,“明州五湖府富阳县知县赵为民上奏,提议把城市围墙给拆了,搞夜经济这事儿,可增加税收、充盈国库。臣与役部、礼部、兵部尚书皆表赞同,请陛下准允。”
“赵为民”明德帝眉头微皱,但一听增加税收,顿时来了兴趣,“那就议一议。”
柳马远暗自摇头。看陛下反应,显然没有详读奏折,更不知道奏折中还提到了少年赵远。
“陛下!把城市围墙给拆了,是要颠覆祖制啊!”
“若有流寇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敌国探子必会趁虚而入!”
右相一派群情激愤,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此起彼伏。
“流寇暗探不足为虑,赵为民已有对策!”
“这绝对是绝妙主意,必须重赏!”
“请陛下嘉奖赵为民、赵远!”
左相一派据理力争,针锋相对。
明德帝听得眼花缭乱,转向役部尚书:“上官爱卿以为如何?”
上官岳缓步出列,拱手道:“回陛下,若推行此策,财政收入能提升不少。但拆墙之后诸多问题,也需慎重考虑。”
这番不偏不倚的表态,让两派都无话可说。
“增加两成”明德帝双眼一亮,又问,“右相以为如何?”
“陛下!”诸绿明快步出列,声音凝重,“明州近邻塞外狼族,他们近来蠢蠢欲动,随时可能撕毁盟约。此时拆墙,人心必然浮动。若塞外狼族趁机入侵,明州危矣!此策利小弊大,望陛下三思!”
明德帝蹙眉。影龙卫确实密报塞外狼族有异动。
“陛下!”柳马远急道,“塞外狼族来犯自有边军御敌,岂能因噎废食?国库空虚才是大患,还请陛下准允此策!”
“陛下三思!”右相一派纷纷出列,声势浩大。
明德帝看看左相,又看看右相,最后起身道:“此事内阁再议,退朝!”
右相一派趾高气扬而去。只要内阁再议,役部必会倒向右相,这是他们胜券在握的底气。
柳马远阴沉着脸离开大殿。明明是利国利民的良策,却被这帮人为了私利阻挠。这群人根本不管国家都快垮了!
明德帝回到御书房,吩咐:“取赵为民的折子来。”
他仔细阅读着奏折,时而点头,时而皱眉。
“此策可行,只是时机不对。塞外狼族蠢动之际拆墙,确实不妥。不过这个赵远,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
明德帝放下奏折,起身道:“去储秀宫。”新封的丽妃在那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