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寒酥 作品

51. 真实的她

夏日的雨总来得出其不意,伴着惊雷,滚落天际。


苏觅云刚回到韶宁宫,豆大的雨滴就急不可耐砸落下来,在瓦当上敲出惹人烦乱的声响。


她坐在妆台前,丹蔻嵌入掌心,贝齿紧咬双腮,直至口中溢出血腥之气。妆台上的铜镜平滑细腻,映出那张愠怒到近乎狰狞的面容。


下一瞬,“哐当”巨响,铜镜便被镜中人狠狠砸落在地。


天雷滚滚,震耳欲聋,蔽日暗云倾泻而下,压抑至极。


韶宁宫中人人自危,纷纷躲开寝殿这头,贴身侍候的润雨也借故去了膳房,生怕触了眉头。


适才姜泠一走,裴敛就命人将苏觅云送了回来,根本不给她相问之机,满腹疑惑与怨怼竟是无处宣泄。


分明她才是裴敛的青梅竹马,分明她才是昙娘从前百般呵护之人,到头来,所有的情意关怀竟都被姜泠抢了去。


起初她以为,裴敛即便对姜泠有意,只要姜泠能拎清自己身份,一切都还有转圜之机。


可今日看来,姜泠当真是个虚伪小人!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她喃喃自语着,僵硬地拉开藏在妆台下的小,。而屉柜中,静静躺封信。


那信是父亲回给她的,上头写的内容她早已铭记于心。


落雨纷纷,天光阴沉,玉兰花被打落一地,寒鸦踏着满地残雨,在殿外驻足。


“女郎。”他轻轻唤了一声。


殿内寂静无声,并无回应。但寒鸦知晓她就在殿中,也并不催促,立在廊下安安静静地等候着。


廊檐下挂着盏鱼灯,寒鸦记得这是苏觅云及笄那年除夕夜,裴敛送与她的新年礼。


不过是裴敛与他从战场归来那日,在荆州城中小摊上随手买来的东西,她却跟宝贝似地珍藏,不远千里也要一同带来。


他扯唇一笑,神色落寞。


半晌,殿内终于有了动静。苏觅云换了身衣裳,打开了殿门。


“你来做什么?”


泪水已被擦干,眼角却藏不住那抹殷红,不难看出她刚哭过。


寒鸦只装作没看见,提起手中食盒道:“难得偷闲,来给女郎送饭。”


苏觅云毫无波澜地扫他一眼,而后转身往内殿走去,边走边道:“如今中领军也要管送饭这等琐事了?”


她在内殿书案后坐下,朝着一旁铺着莞席的坐榻轻点下颌:“坐吧。”


寒鸦跟着进了殿,将食盒放置在案,又小心解下腰间佩刀,这才坐下。


“中领军不管这些锁事,但寒鸦管。”


半个时辰前,他去玉堂宫寻裴敛禀报事宜,却无意目睹了水榭发生之事。他知道她心里定然不痛快,忙完之后马不停蹄就来了韶宁宫。


苏觅云淡淡一笑,却实在勉强:“看来你已知晓今日之事了,怎么,来看我笑话吗?”


果然气得不轻,她生气时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对他尤甚。其实王爷说得不错,他对她确实百依百顺,小心翼翼。


“女郎心中有气只管撒出来便是,可莫要憋在心里。”寒鸦状似大咧咧地说道。


可他越是逆来顺受,苏觅云却越是没劲:“与你撒气有何用?说吧,你到底来做什么?”


寒鸦无事鲜少来韶宁宫,于她而言寒鸦也算不得亲近之人。


年幼时倒是很好的玩伴,可长大后却不得不在意男女大防,她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更何况,寒鸦算是裴敛下属,她觉得也没有与他交好的必要,无非是需要他帮忙时才会说两句软话而已。


寒鸦看着她,七尺男儿的满腔柔情都化在了那双历经风霜的眸子里。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近来女郎过得不大高兴。”


他挠挠后脑勺,身上甲胄发出“当当”轻响,掩饰着他的不安:“所以我想说,若女郎在宫里过得不高兴,我就去向王爷请旨亲自送女郎回荆州,如此一来女郎也不用想写封家书都那般折腾。”


他想得很简单,既然苏觅云在这宫中过得糟心,就回荆州,有她父亲在,自然受不了什么委屈。


可显然苏觅云并不这么以为。


她凝视着他,眉头缓缓合拢,问道:“你不愿帮我送信了?”


“不是。”寒鸦连忙摆手,而后懊丧叹息一声。


裴敛吩咐过,苏觅云的信件需得经他过目后才能送出宫,而从一开始,寒鸦就将此事告知了苏觅云。


谁知苏觅云知晓之后却说自己要与父亲说些私事,不愿让裴敛知晓,让他帮忙从中周旋。


无法,他只得让苏觅云另写了一封,由他呈给裴敛过目。


所以那日裴敛看过的信,并非苏觅云真正送往荆州的信件,那封真正的信中究竟写了什么,他也不知。


他只是想着不管是什么,有他看着护着,也不会让苏觅云当真做出什么不当之举来。


可今日发生这样的事,他忽而后知后觉地害怕苏觅云执念太深,害了自己。


“女郎有事吩咐寒鸦,我定当竭尽全力。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女郎偏要在这宫中受气,回了荆州,别说一个姜泠,就是十个姜泠也难伤女郎分毫。”


他柔和地劝说安抚着,却只换来苏觅云一声冷笑:“寒鸦,你满心满眼都只有你的职责,哪里会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苏觅云站起身,缓步走到殿门前,扶上赤红色的门扉。


薄影疏冷,落在寒鸦眼中,尽是孤寂。


“爱一个人,是宁愿留在他身边无休无止的纠缠,也不愿寻一方僻静苟且。他笑,我才会笑,他哭,我也会哭。”


她回头,眼中百感交织,却独独没有对眼前人的在意。


“这些,你都不会懂。”


声音冰凉,如霶霈落雨般,铺天盖地而来。


他不懂吗?他应当比任何人都懂。


寒鸦垂首,借着淅沥雨声掩盖话语中的落寞:“既然寒鸦不懂,那女郎不如告诉我,要如何做女郎才能高兴?我……只是希望您能活得开心。”


话音落下,苏觅云原本暗淡的眸色逐渐热烈,带着难以名状的期待。


她急切地朝着寒鸦走了两步,却又如同牵不住线的风筝般停顿在不远处,细声轻问:“你这话的意是愿意帮我,对吗?”


寒鸦依旧垂着头,没看眼前人,搁在膝头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攥紧。


苏觅云忍住心中雀跃,将方才屉柜里父亲的回信拿了出来,走到寒鸦跟前,软了声音说道:“寒鸦,虽说你与裴敛情同手足,可我亦是你的妹妹,我父亲亦是你的父亲,可对?”


寒鸦受宠若惊般瞪大了眼,尚不知该如何作答,手里就被苏觅云塞了一封信。


他愣愣地垂下头,疑惑道:“这是?”


“这是父亲给我的,你打开悄悄。”


苏觅云眼含希冀地看着眼前人,近乎哀求般说道:“父亲所说之事,我实在能力有限,你一定得帮我。”


在少女温柔可怜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寒鸦滚了滚喉头,将信展开来。


粗略一读,却惊得寒鸦后背生寒,许久,他才似不确定般问道:“端午宫宴?”


“正是端午宫宴!”


少女眸光伶俐狡黠,泛着诡谲的光:“此事若无你,我定然办不到。”


*


姜泠从膳房取了热好的角黍时,外头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势颇大,顷刻间,周遭便彻底陷入朦胧雨雾之中。


昙娘还饿着,她不敢耽搁,利索拎起袍角,将食盒护在胸前,一头扎进雨中。


她紧盯着脚下,却没跑两步,就撞入了一方宽阔温厚的胸膛。


头顶传来雨滴打向伞面的滴答声,只当自己无意撞上了前来办事的宫奴,仓促往后退了两步。


“抱歉。”她轻声说了句,转身准备离去。


谁知忽地腰上一热,她整个人被强横地揽回伞下,而后头顶传来裴敛的声音:“这么大的雨,也不怕病了?”


她这才抬眼去看面前之人。


雨雾蒙蒙,浮光霭霭,萦绕在那张俊朗不凡的面容之上徒增几分神秘。


看清来人后,她赶忙拨开揽在她腰侧的手掌,退了半步道:“淋会儿雨而已,不会病的。”


她分明已经退至伞外,落雨却依旧没能沾染她半分,于是她仰头看向裴敛手中那柄倾斜于她的油伞,一时缄默。


不过瞬息之间,裴敛的肩头便湿了大半,无法,她只好又往前走了半步,将伞柄朝裴敛推了推。


“王爷打伞就好,不必顾着臣。”


“你如此顾念昙娘,本王自当顾念着你。”裴敛垂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鼻尖嗅到一阵淡淡清香。


少女的面容在雨雾中愈发瑰丽,霞姿月韵,惹眼至极。偏她并不自知,抬手囫囵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动作随意,双眸也似被夏雨涤荡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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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澄澈清透。


好似心尖落下根轻茸茸的羽毛,裴敛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幽深。


但姜泠显然已有些躁乱,怕她又不管不顾淋雨前去,他只得收了目光,说道:“走吧,本王与你一同前去。”


这是命令,不是询问,即便姜冷打心底不愿与他同打一把伞,却也没有置喙的权力。况且昙娘与裴敛关系更为密切,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


也罢,就当是个撑伞的木头桩子吧。


一路行到昙娘寝殿外,姜泠也没与身旁的木头桩子说半句话,好在裴敛也保持着沉默,没让她费心应和。


直至走到昙娘的居所外,她才不着痕迹看了裴敛一眼,没曾想却正巧撞上那道凝视自己的目光。


她慌忙回过头,去看坐在殿中的昙娘。


“昙娘,角黍煮好了。”


强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慌乱,姜泠拍落衣衫上沾惹的雨露,提着食盒进了殿内。


昙娘此时不大清醒,看着她来,也只是出神般点了点头。


裴敛看向伺候昙娘的侍女,将伞递上前道:“出去候着吧。”


侍女恭敬应是,接过伞规规矩矩地站到了殿外。


姜泠将煮好的角黍摆放在长案上,大大小小竟有十来个。


自小吃过不知多少回昙娘包的角黍,裴敛自是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并非出自昙娘之手。


他随手挑了个个头较小、略显杂乱的角黍,故意道:“这只角黍格外别致。”


见他手头拿着的是自己还未学明白时做的角黍,姜泠耳尖一热,旋即伸手去抢:“这只……这只是作废了的,我忘挑出来了,你给我……”


她的不打自招逗笑了裴敛,他刻意将手拿高,躲开她的手。姜泠一时不察,竟抓着裴敛的手臂被他大力带入怀中。


雨落青檐,淅淅沥沥,藏下急促如鼓的心跳声


空气中满是箬叶角黍和裴敛身上那股沉香气,恍惚间,竟让姜泠心生刹那沉溺。


却也只一息之间灵台就彻底恢复清明,她挣扎着站起身,匆匆行了一礼:“王爷恕罪,是臣无状。”


而后转过身,假装无事发生般为昙娘剥开裹在角黍上的层层箬叶,低垂着头,掩饰着颊边绯红。


裴敛看着她忙碌,却倚在坐塌上半晌没动。


被姜泠紧握过的手臂仿佛还残存着温度又烫又痒,可心底却怅然若失,如同寸草不生的荒野,无比空旷。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敛才坐直身,继续剥手头那颗角黍。


姜泠瞥他一眼,不着痕迹岔开话题道:“这是蜂糖,王爷试试?”


她将案上盛着金黄糖浆的小碟朝裴敛推了推。


“蜂糖?”裴敛挑眉问道,“这是上景的习俗?”


听闻有些地方还会用角黍沾椒粉吃,沾蜂糖什么的也不稀奇。可想到此事许是姜泠从上景学来的,他心里头却不痛快。


姜泠摇摇头,剥开角黍自顾自沾了些蜂糖,咬了一口:“臣在上景没吃过角黍,不知道上景的习俗是什么。”


“那为何要沾蜂糖?”


“活着已经很苦了,吃些糖甜甜心,不好吗?”姜泠轻咬着角黍,雪腮微动,淡淡说道。


裴敛手中拿着剥好的角黍,却全然没胃口,看着姜泠一下下沾着蜂糖的模样,心里也好似苦涩起来。


“你觉得活着很苦?”他问。


姜泠怔愣一瞬,轻咬角黍的动作慢了下来:“也不尽然,倒是也有不苦的活法。”


换句话说,就是如今这般活着很苦,只是她不想惹裴敛不快,说得委婉。


可即便换千百种说法,裴敛也能读懂她话里的意思。


但他并未觉得不快,只是有些好奇:“那你觉得哪种活法才好?”


姜泠略一沉吟,仿佛瞧见了极美之景,笑得明丽动人。


“许是有鸟鸣,有花香,看过百帆乘海,抑或青峦覆雪,阅过千尊山,踏过万里路,年迈力衰之时择一幽处停驻,但最重要的是,得有自由。”


许是今夜吃了蜜糖,姜泠心头甜暖得很,不知不觉吐了真心话。


她很快回过神来,懊恼自己得意忘形失了分寸,遂又咬一口角黍,嘟囔道:“王爷说的,食不言寝不语,还是吃饭吧。”


裴敛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却让他觉得,自己好似第一次触及到了,最真实的那个姜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