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香气

忙碌的代传话老师在焦头烂额地忙完手头工作后,忽然猛地反应过来,此刻在办公室里的两名学生是谁。


不用想起姓名,光想起姓氏就够了。


一个姓喻,一个姓江。


在感到天塌了的同时,她又不勉想,薛老师简直是神,竟然敢把这两尊大佛一起请到办公室。


她看向薛舜世的办公桌,试图进行一些最后的挽救。


比如,好歹让这两位一个姓喻一个姓江的学生,别坐在一张办公桌前。


谁想她看去时,先来一步的江姓同学已经往里挪了挪,让出了一半空位。


而喻姓同学就这么面不改色地坐了下去。


老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两人只是泾渭分明地各自做题,这才松了口气,收拾好东西,拎包起身。


“老师先走了,薛老师应该很快回来,有问题你们可以先圈起来留着。”


各自做题的两名少年抬头,动作一致看向她,点了点头。


见状,老师更加放心,安心转身离开。


最后一名老师离开,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的两人。


薛舜世的办公桌靠着窗户,窗户开了一小道缝隙,不时有夹着雨珠的风卷入。


可此刻萦绕在喻和颂鼻尖的空气,却不是潮湿冰冷的。


温暖的、干燥的、令人舒心的气息包裹着喻和颂。


有那么一瞬,喻和颂恍若置身于烧着柴火的温暖木屋,安心的密闭环境放松紧绷神经,滋生困意。


寂静的办公室响着两道笔尖触碰纸张的沙沙声。


同样的速度,相同的频率。


渐渐的,其中一道慢了下来,而后彻底消失。


发现身旁人没了动静,江季烔停下笔。


他侧过脸,看到身侧少年靠在办公桌前的挡板上,合了眼,呼吸绵浅。


江季烔下意识也轻了呼吸。


窗外的天已经有些暗了。


办公室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微弱光线映照。


靠在挡板上的少年,眼下有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发色很浅,皮肤薄到近乎透明。


轻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的呼吸淹没在雨声中,有那么一瞬,即使近在眼前,也让人觉得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一种难言的不安无端上涌,江季烔下意识抬手,想要去触碰眼前人的真实性。


抬起的手即将触碰到眼前人之际,寂静的办公室里忽地响起“啪”一声轻响。


随即幽暗的办公室大亮,合着眼的少年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眼来。


江季烔收回抬起的手,如同骤然从梦魇中惊醒般,垂落的手在身侧轻蜷。


门口响起男人声音。


“写得怎么样了?”


江季烔看到喻和颂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神地眨了眨眼,困倦的少年缓缓朝他看来。


看见他以后,忽然不再移开视线。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就这么注视着他,叫人辨不清情绪。


薛舜世走到两人身旁,看了眼两人的习题进度,而后再次开口。


“差不多了,题不用全部做完,我先针对性地根据你们的错题种类给你们讲讲。”


说着,他收走了两人面前的习题,边看边往办公室的小黑板前走,并对两人道。


“来这边。”


江季烔再看喻和颂,喻和颂已经收回视线,垂了眸站起身。


薛舜世拖了两张椅子到小黑板前,在两人先后走来坐下时,他已经粗略扫完了两人的习题。


看完习题,他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了喻和颂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开始高效讲题。


薛舜世效率很高。


他给了两人20分钟的做题时间,而后只用了40分钟,便将两人出错的题目类型全部归纳完毕,并透彻剖析。


讲解完,他问两人。


“这几类题型还有问题吗?”


两位得意门生一致摇头。


薛舜世满意地点点头,拿过一支笔,在两人的习题册上分别圈画。


圈画完,他将两人的习题各自还给两人。


“打钩的今晚回去做,做完自己对答案,哪怕错一道,都要把后面卷二卷三所有同类题全部做完。画圈的明天下午放学后来我办公室做,依旧20分钟做题时间,可以?”


两位得意门生再次一致点头。


薛舜世一拍掌。


“好,今天就到这里,散了吧。”


两人起身,将薛舜世拖到小黑板前的椅子搬回原位,先后离开了教室办公室。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云晋高中没有晚自习,夜里自然也不会开灯。


好在走廊是声控灯。


喻和颂回到教室,打开手机手电筒简单照明,将习题装进书包,背上离开。


高三(1)班紧挨着中央楼梯,喻和颂很自然地从前门离开教室,走中央楼梯下楼。


刚踏下几阶阶梯,忽地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喻和颂抬眸看了眼。


是从六楼下来的江季烔。


喻和颂记得苗景同和窦英祺说过,江季烔在高三(10)班。


和一班不同,十班走中央楼梯,要横穿九、八、七、六一共四个班级。


就十班的地理位置而言,中央楼梯还与学校大门是反方向。


喻和颂收回视线,继续往楼下走。


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响在寂静的楼道里。


声控灯半分钟暗一次。


每一次暗下,楼道陷入漆黑的瞬间,不等喻和颂踏下一步,身后便会率先响起脚步声,而后声控灯再次亮起。


下到一楼,喻和颂站在一楼大厅里撑开伞。


伞柄处的红色平安结随着喻和颂动作轻晃,他察觉到身后人的视线落在伞上一瞬。


而后又如法炮制地走过校园,两人各自上了分别停靠在校门口两侧,泾渭十分分明的两辆私家车。


回到家,餐厅比想象中热闹得多。


已经7点多,但并没有开饭。


餐桌上喻麒明在,喻柯云和卢善影也在。


喻和颂一进到餐厅,便感觉到喻柯云热切的视线投注到他身上。


他没有理会,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喻和颂坐下后,喻麒明才唤佣人端菜上桌。


他问喻和颂:“薛舜世今天单独帮你补课了?”


“嗯。”


喻麒明看上去心情很好。


“这个姓薛的脾气怪得很,书教得很好,但不是什么人都教。多的是给他开高价,他都不屑于去教的。他提出帮你补课,说明你的资质合了他的眼。”


喻柯云在一旁捧场。


“我哥当然是最厉害的。”


说完,他像往常一样,侧过身想向喻和颂撒娇,却发现喻和颂依旧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重新坐正,猝然撞上喻麒明视线。


喻麒明正在用一种评估的目光注视着他。


喻柯云一瞬慌乱,本能地看向卢善影。


卢善影并没有接下他的视线,只是搭在桌沿的手在桌上很轻地点了两下。


喻柯云只好强行镇定下来,不再做多余的举动。


餐桌上再次响起喻麒明的声音。


“你觉得薛舜世的授课效果怎么样?”


喻和颂如实评价。


“精准抓重点,效率很高。”


“和给你请的其他授课老师比?”


“不是一个水平。”


喻麒明心情大好地笑出声。


“明天起我会让所有私教不再来,你尽你所能从姓薛的那里多学到点东西。”


喻和颂应好,不再言语,安静吃饭。


吃完饭,喻和颂径直上了楼。


快到房间时,听见声后响起匆匆追来的脚步声。


喻和颂没管,兀自开门,进屋,而后反手便要将门关上。


门即将关上的瞬间,被追上来的人挡住。


“哥!”


喻柯云声音少有的急切。


喻和颂没跟他僵持,见他挡住门,便松了关门的手。


见喻和颂没有强行关门,喻柯云面上一喜。


他将门推开,想要和过去一样直接走进喻和颂房间。


喻和颂却是斜靠到门框上,完完全全挡住了他的去路。


喻柯云刚喜的脸色又瞬间沉了下去。


他可怜巴巴仰头看喻和颂:“哥,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我发消息你也不回,今晚吃饭还一直不理我,现在连你房间都不让我进了?”


喻和颂垂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门口的人。


眼见着对方的表情即将绷不住,他才不急不缓开口。


“在问我怎么了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自己?”


门外人表情一僵。


但很快,他笑了笑装若无其事道:“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


屋里没来得及开灯,走廊夜视灯昏暗。


倚在门框上少年的面容被夜色模糊,叫喻柯云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


这种未知加大了他内心的恐慌。


沉默的片刻注视后,喻和颂一言不发退进屋里,抬手便要关门。


喻柯云终于着急了。


他连忙抵住门,小心翼翼开口道:“哥,你都知道了?”


喻和颂反问他:“我应该知道什么?”


门外人停滞了两秒,随即一双眼睛瞬间滚出泪来。


“对不起,哥,我也不是有意想这么做的,那个喻洋鸣他的的确确是欺负了我,只是没有打得那么狠,我只是……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你多关心关心我。你自从学习忙起来以后,分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明明以前,你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来陪我的。”


这个理由,倒是想得周全。


喻和颂成长过程中的每一年,喻麒明都在成倍地向他施加压力。


过去他的生活还没有完完全全被课业和家族使命堆满时,他的大部分时间的确都用来陪伴喻柯云。


因为怕母亲过早离世,会对尚且年幼弟弟成长过程中的身心健康造成影响。


可到头来,弟弟不是弟弟。


眼前人成长过程中的身心健康,也完全不由他左右。


夜色完美掩盖喻和颂逐渐冷下的眸。


然而长久的不回应,还是令喻柯云感到恐慌。


他眼泪流得越发汹涌,假里掺了几分真。


“哥……”


终于在他忍不住再次轻唤后,喻和颂缓缓开口。


他“无知宽容”地轻叹了一声,对门外哭得泣不成声的人耐心劝导。


“小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是兄弟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因此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但前提是,你不能对我撒谎。你一旦对我撒了谎,我很难不想,你会不会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情也对我撒过谎,或者以后,你又会再对我撒多少个谎。活在谎言里,对撒谎和被撒谎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你明白吗?”


走廊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喻柯云止不住的抽噎声。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这件事就此揭过,我会当没有发生,你以后也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在喻柯云仰着脑袋的注视中,喻和颂缓缓落下最后一句。


“从小到大,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是无条件包容你。只要你不再对我撒谎,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说完,他像过去一样,对喻柯云缓声道。


“回去睡吧,晚安。”


轻描淡写就此揭过,仿佛喻柯云的一切谎言,他都可以如此包容。


只要喻柯云不再对他撒谎。


喻和颂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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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上锁后,他打开卧室灯。


拿出手机和耳机走到书桌前坐下,喻和颂来来回回调了好几个频道,终于在耳机里听见声音。


先响起的是女人的声音。


“喻和颂怎么说?”


喻柯云还在哽咽,回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只是没了在喻和颂面前的可怜。


“还能怎么说?就是被他发现了。我按照你说的,主动跟他承认了。”


片刻安静,女人问。


“有问他是怎么发现的吗?”


喻柯云低声应。


“没来得及问,他根本没给我机会。”


他又很快道:“没准是喻洋鸣说的,他这个脑子空空的蠢货,说什么话都没准。”


女人听见这个猜测,却是迅速应。


“不可能,我打听过了,喻洋鸣这几天都没有去上学,有人比我们更想瞒住事情的真相。”


喻和颂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在胸前,指腹搭在臂间轻点。


他听见喻柯云瞬间问:“谁?”


女人却没有回答,还是继续问喻柯云。


“喻和颂还和你说了什么?”


短暂安静,喻柯云才回答。


“没说什么了,他就说可以原谅我这一次,让我下次不要再撒谎了。”


女人对这个回答显然并没有怀疑,她的声音终于褪去这几日的严厉,恢复一贯的温柔。


“我说了,他对你的忍耐度还是很高的,但这样的错误最多只可以犯一次,再有第二次,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


听完想听的内容,喻和颂摘下耳机,不再浪费多余的时间在这对母子身上。


他退出软件,起身进浴室洗澡。


洗完澡,将头发简单擦干,喻和颂拿出薛舜世给的习题和真题试卷,严格按照薛舜世提出的训练模式专注刷题。


等全部做完,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


喻和颂将习题和试卷收进书包,拿了手机往床边走。


一空下来,耳畔滴滴答答的雨声便变得格外分明。


喻和颂不打算浪费时间,今天直接从医药箱里拿了助眠的药出来,干脆利落吞下一颗。


关了灯,躺上床,意识昏沉得很快。


恍恍惚惚间,他感到自己在不断下坠。


双脚陷入如同沼泽般的泥泞之地。


可低头一看,却发现满地都是鲜血。


鲜红的血液将他不断向下拉拽。


四周皆是虚无,喻和颂遍寻不到任何能将他向上托起的。


他想要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浓稠的血液淹没他双腿,覆盖他胸膛,最终遮住他口鼻。


可就在窒息之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少时,尚且稚嫩的。


“坐上那个位置,真的对吗?他们那样的行为和直接杀人有什么区别?”


回答他的声音浑厚,像巨大到能将人一口吞掉的猛兽。


“喻和颂,你知道商人和公益者的区别吗?行商,不是行善,这样的问题以后不要再问。”


世界归于平静。


喻和颂却听到了更加奋力的呐喊声,可惜除他以外,再无人听见。


一片黑暗之中,床上人猛地坐起。


他打开灯,平稳过呼吸后,又一次看到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已经丝毫不意外。


不清楚是不是药物作用,今天头疼得比昨天更加厉害。


喻和颂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些许力气,得以掀开被子下床。


他进浴室洗了把脸,又一次长久地停在镜子前,注视着镜子里年少模样的自己。


直到水珠在脸上干涸,他才弯腰,重新洗了把脸,而后拿毛巾擦净脸,出了浴室。


今晚没有试卷可以做了,可喻和颂也不想继续睡觉。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让夹杂着雨珠的风灌满面。


静站许久,视线扫到窗帘边上正随风飘舞的鲜红平安结。


想到什么,喻和颂关上窗,进浴室重新洗了把脸,然后走到床边坐下,拿过手机,打开购物软件搜索。


他在搜索框中输入关键词。


“香水”“干净”“温暖”


15年的购物软件并不如25年的方便,功能也不是十分全面。


喻和颂输入的几个关键词,跳出来只有寥寥几条链接,剩下全都是不相关的东西。


香水对喻和颂而言并不陌生。


对于需要经常开商业会议的成年男人来说,香水是一种礼貌的象征。


喻和颂自己并不涉猎,但他有专门的造型师会帮他搭配。


香水他用过很多,却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江季烔身上的味道。


喻和颂试图回想,他有没有在成年的江季烔身上嗅到过这种香气。


回想后发现,他根本不会有与江季烔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两人每一次见面,都是隔着谈判桌。


几米,有时候甚至是十几米的距离,剑拔弩张,互相刁难。


散了场更是各走一边,连车都不会停到同一片停车场。


就像今天傍晚来接他们,默认将车停在学校两侧的司机。


他们的对立关系是从出生起就注定的。


如果不是死亡,也许喻和颂一辈子都不会与江季烔有过多交集。


没有搜到有用信息,喻和颂放下手机,决定明天去实体店看看。


困意依旧没有,但喻和颂的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他关了灯,重新躺上床,忽然开始思考。


17岁的喻和颂对江季烔毫无印象,他自然没有理由,也不可能主动去接近江季烔。


可17岁的江季烔,看起来却不是这样。


明明这个年纪他们并不处在绝对对立的关系上。


为什么江季烔想要靠近他,却又不走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