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和光 作品

18.心声

绮霞院来了一行大夫,忙绿到深夜,人声才渐渐消匿。


凌晏池半梦半醒,高烧不退。


他不让绮霞院里的女眷进去,最难捱的时候,他身边便是小厮书缘在照料。


姜芾看着书缘臂弯搭着一件血衣出来,吓得唇色发白,倒吸冷气。心中像被何物狠狠一刺,当即便推门欲进。


书缘一脸哭相,抬手阻拦:“少夫人留步,大爷吩咐了谁也不准进的。”


他言辞恳切,令姜芾想到方才她与沉速都要冲进去时房中传来的沉冷呵斥。


她绞缠着手指,终是后退了半步。


夫君清冷倨傲,心有道义,定不愿让旁人看到他这幅狼狈之样。


她是理解的,抓着书缘反复询问夫君的状况。


书缘答上了药,大爷已混沌睡下了,大夫说要静养几日。


绮霞院一整晚灯火通明。


姜芾怕他有吩咐却行动不便,在他的厢房外守了一整夜。她不敢吱声,怕他会赶她走,屏息凝神聆听房中的动静。


若是他喊她,她便会立马进去。


这几日她没睡过一个好觉,眼下熬得鸦青。


凌晏池呆在房中好几日,直到可以起身后才准许人进来。


定国公对自己这个性子倔强的儿子束手无策,陛下那日被气得不轻,他费尽心思,频频入宫替子请罪,加上宫里的凌贵妃求情,才得以暂时消了陛下的怒火。


要让陛下不迁怒凌家,便只有按住自己的儿子,不能再翻这个案子。


凌家如今虽看着煊赫风光,可真正到了这一辈便只有老大一人争气,老二与他那弟弟生的老三都是不中用的东西。老大仕途坦荡,前途无量,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毁了自己。


翻周濛初的案子,必会牵扯沧州郡案。


就当是为了儿子,也为了定国公府的将来,这桩触了陛下逆鳞的案子势必不能翻。


他去了几趟绮霞院,皆是黑着脸出来。


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到父子因政见不合,说了两句便执词相争。


定国公别无他法,只能从凌晏池身旁的亲近之人入手,让这些人挨个去劝,只盼能磨软他的耳根子。


凌明珈与凌子翊缩头缩尾,跟两只鹌鹑一样先来了绮霞院触霉头。


结果便是惹得自家大哥怒摔两只茶盏,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你们懂什么,斗鸡走狗?饮酒作乐?还不滚出去!”


二人吓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跑出来。


“我就说不成吧?父亲也真是的,他自己怎么不来挨骂?”


书缘来劝,被罚了两个月月俸。


二叔来劝,被他搪塞请走了。


沉速倒是聪明些,来替他整理床被,起初一句话也不曾说,直到后面才试探着开口:“大爷,您就听老爷的吧。”


老爷特地与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发了话,她岂敢不从,且想到大爷身上的伤,她心中不忍,也是希望大爷莫要再去管这事的。


凌晏池错愕几瞬,委实是没料到沉速这般沉稳寡言的性子也会来劝他,冷冷扫去一眼:“出去。”


“大爷……”


“出去。”他再次重复。


他们一个个都不懂,一个个却都要来劝他。来劝他蒙眼闭口,助纣为虐,当一个不忠不义之人。


沉速不敢再说,低着头走了。


傍晚,暮色四合,冷风戚戚。


凌晏池又发了高热,起身时,见一道纤瘦的身影在窗前转悠。


他认出那是姜芾,却垂首不语,默默看她第一句想说什么。


在他看来,她来这一趟,定也是来劝他的。


他心烦意乱,只等她开口便欲让她走。


可门外那道身影却迟迟不开口,仿若静止。


似是风声骤疾,烛光映上窗纸,他看到她几缕凌乱的乌黑发丝。


“你有何事?”他淡淡开口。


姜芾即刻小心翼翼地应道:“夫君,你还不曾用膳,你饿不饿,我给你做了鳝丝面。”


好半晌,房中未有声响。


姜芾紧了紧手中的食盒柄,想着夫君是否伤痛未愈,还不想见人。


可父亲与二弟三弟都进去过,就连沉速下晌也进去过。


她亲眼所见,所以才亲自给他做了鳝丝面,盼着能给他送进去。


他不见她,是否仅仅是因为不想见她。


她嘴角抿成一条线,眼底黯淡失色,“夫君,我把食盒放门口,外头很冷,你伤还未好,就不要出来了,我去唤沉速给你拿进来可好?”


换成沉速,他就会想见了吧。


她退了一万步,只盼他能答应,这样他就有可能会吃她做的这碗面。


她轻轻将食盒搁下,当真欲去唤沉速过来。


还未下阶,便听见房中传来一声:“你进来吧。”


姜芾一阵惊讶,手心瞬然发热,提着食盒开了门。


他的厢房清贵典雅,进门左侧便是一架山水屏风,屏风后是一张书写檀桌。


烛火昏幽,映出屏风后男子端正挺直的身影,他坐在桌前,在看一卷书。


姜芾越过屏风,看清了他的容貌。


男子一袭白衣,面色虽添了几分苍白,但仍不掩俊逸。他在任何时候,任何模样,都能勾摄她的心神。


他不愿旁人见他受伤的模样,她便很有眼力地不去问他的伤病。


“夫君。”她拘谨喊了一声,将食盒里的一碗面稳稳当当端出来,“你快趁热吃吧。”


鳝丝面冒着滚烫的热气,一道氤氲白雾横隔在二人中间。


凌晏池垂下书卷,望了她一眼,“你若是来说那些话的,便出去吧。”


姜芾诧然仓皇,神色闪烁:“夫君,我不懂,不知该说什么。”


凌晏池显然惊骇:“父亲难道不曾同你说过?”


他以为父亲连书缘跟沉速都告知了,姜芾是他的妻子,也定会告知她前来相劝。


可看姜芾的样子,她显然不知此事。


姜芾摇摇头,发钗尾端的流苏也晃了晃,撞出清冽悦耳的脆响:“父亲从未来找过我。”


凌晏池顿悟。


父亲想必是知晓他们感情不睦,根本就没打算让姜芾来劝他。


“夫君在说何事?”姜芾探着头,话中满是求知。


凌晏池不做多想,他觉得姜芾心思单纯,这些政事与她说了她也听不懂。


可他困顿烦闷,跟懂的人说那些人一个个都要来劝他,反倒是跟她这不懂的人说,才能一吐心中的惆怅。


“你到过沧州郡吗?”


姜芾摇头:“没到过,可我听过那里。”


凌晏池继续道:“半年前,沧州郡洪涝遍及,紧着来的便是瘟疫,沧州郡五县尸骨遍地,民不聊生。朝廷颁抚恤粮与赈灾银,可一层一层下来,到了百姓手中就只有一碗连一粒米都难捞到的粥水,沧州、包括京中的官员——”


望着她明亮的眼神,他顿了顿,并未提她的父亲姜起元。就算此人奸佞不仁,毕竟是她的父亲。


“那些官员贪墨赈灾银粮,为当今二皇子宁王效力。”


姜芾听到这,面色涩然。


这个世道,受苦的都是百姓。


她五岁那年,江州也曾爆发过旱灾,田地颗粒无收。官府搭粥棚放粮,说是每人都能领一碗粥和一个馒头。


可她们县成千上万人,每日能领到粮食的不过只有去得早的几百人。


她的阿娘,就是半月不曾进食,生生饿死。


若这个世上都是像夫君那样的好官就好了,百姓就能少受些苦。


“我有一位挚友,名唤周濛初,他的家人便是因沧江郡那次天灾活活饿死。死了那么多人,陛下却只轻拿轻放,丝毫不肯惩戒背后黑手宁王。周濛初为求公道,暗中探查宁王,却被宁王加害,溺死渭河。”


姜芾捂嘴震颤,继续听他道:“我想为他沉冤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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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沧州郡的案子。可陛下维护宁王,只挑了个替罪羊顶罪。”


他怆然哂笑:“可笑……这朗朗乾坤,却不见天日。父亲怕我执意咬着此案不放,触怒陛下,要我忘了沧州郡百姓的死,忘了周濛初的死,放下执念,和光同尘。”


姜芾恍然大悟,终于知晓他说的劝他是何意。


定国公告知了夫君身旁所有亲近之人,二弟三弟、书缘、沉速来劝他不要再查此案,却独独没有告知身为他的妻子的她。


或许定国公觉得她根本就不算凌家人。


她呼吸一窒,装作若无其事,替他取出筷子。


没关系的,她不会说话,不如沉速能说会道,能讨夫君欢喜,真要叫她劝,她还不知说些什么,到时平白得罪了两头。


况且,她也不想看他去走一条他不想走的路。


“所以我方才以为你是父亲派来的。”凌晏池道。


“夫君,我不会说那些的。”


姜芾想到了阿娘,忍着鼻腔的酸涩,“夫君是一个好官,我还想看见夫君为百姓说话,还世间公道,让那些人不必白白死去。”


凌晏池陡然睁大双眼,视线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


这是他第二次仔细看她,她双眸清澈,弯弯柳眉,烛光洒在她眼中,好似聚成一片粼粼水泽。


姜芾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对上他的眉眼。


雨打窗牖,落叶无声。


二人视线相交的一瞬间,蜡烛燃到了灯芯,吱啦一声清响。


良久,凌晏池喉头滚动,才道:“可他们非逼我,逼我将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忘了,在这昏聩的朝堂中装聋作哑。”


“夫君,你有没有想过,你拼尽全力都想还一个毫无血亲之人的身后名,父亲与你血浓于水,他想护你之心,可能要比你对周大人的还要多。”


凌晏池听了她的话,久久沉默。


他蓦然想到,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父亲、有兄弟、还有妻子。


他的背后是凌家。


而父亲来劝他,也只是来劝他,并没有说他错了,走错了路。


他现在孤身力薄翻不了案,那他便徐徐图之。


宁王恣睢不仁,他便不奉他为主,另拥新人。


姜芾想说很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小时候想要一只彩球,可要顾及吃穿,根本没多余的钱买,我就想,要慢慢攒钱,以后总能买得起。我先不买它,不代表我就不想买了,后来我还真的买到了。”


凌晏池听懂了,就算她言语朴素,不懂引经据典,他也还是听懂了。


他将自己困在一方围城中进退失据,没想到带他出来的竟然是她。


是他以为最不会懂他之人。


“夫君,面好像有些坨了,我端去厨房热一热。”


“不必。”凌晏池执起她递来的筷子拨动面条,“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


凌晏池点点头,瞬感腹中空空。


什么也不说,低头吃面。


吃完这碗面后,他去了书房找卷宗,令姜芾回房歇息。


进了书房,拿到了卷宗,抬眼一扫,却发觉桌上那本札记不见了,他转身又去书架上寻,里外几层都寻遍了也不见踪影。


恍然想到那日出门前吩咐沉速替他清理旧书,想许是被她收到何处去了,便唤了她进来。


沉速正在房中缝衣裳,自被大爷赶出去,她消沉郁郁,也不敢再去大爷跟前。


这会子听闻大爷唤她,眉梢泛喜,连忙扔下针线便去了。


一进书房,凌晏池便问她:“沉速,你可看见我桌上放的那本褐色书封的札记?”


沉速只觉有些眼熟,思量好半晌,目光暗暗盯着书房的炭盆。


大爷这几日都没来书房,炭盆中的炭冰冷乌黑,上头似乎还覆盖着一层纸灰余烬。


她心口砰砰跳,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在心底打了千万张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