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长河89

到了这个年的年根前,桐桐都没再见过王小草。

还是在这栋楼里,但是她不再出门,也不上谁家的门。这么丢人的事,她怕丢人。只听说姚婶子又搬来住了,以前她都是三天交一次货,现在是只要天气还行,她一天交一次活。

看门的那老两口跟姚婶儿熟,桐桐是听他们说的。姚婶儿跟人说,王小草在家不说话,也不带孩子,不做饭,家务全都不管,就一个人坐在那里糊火柴盒。

用姚婶儿的话说就是:“这是想要强,偏人不强命也不强,想不通,轴到这里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大家也不是很关心王小草,更升不起同情来。她不出来,这楼里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慢慢的,大家都忘记这楼里还住了她那么一号人。

七七年是大运动之后两年徘徊期的第一年,大家的日子跟之前并没有不同。

而这个时期,桐桐被请回单位开了一次会议,对于文艺界来说,有一件事,歌剧《洪湖赤卫队》可以重新公演了!在过去的十年里,这个经典剧目被打入冷宫。而今,报纸上大篇幅的报道,公演这出剧目。那是不是意味着,作为芭蕾舞团,能够排练这个剧目,以舞蹈的形式来演绎?

桐桐其实不看好这件事的,从剧本到编舞,到排练,再到搬到舞蹈上,没有两年时间是完不成的。可两年之后,电视也慢慢的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哪怕是一条巷子里一台黑白电视,那也足以吸引大家的目光!剧院再想回到曾经的火热与辉煌,太难了。

唱歌演戏的明星开始受年轻人追捧,芭蕾……不是大众化的东西。

但是,想要变革的心是没有错的,至少跟着上面的风向在走。所以,要改编就改编吧,总好过全团停摆,除了练基本功,无所事事吧。

因为这个信号,桐桐在四爷这边参加他们厂的春节联欢会,就听到好些节目都不再是样板戏了,工人自娱自乐开始出现了京剧,又外地来的工人唱起了地方戏曲。

桐桐坐在前面,听的不时的打个拍着,真的唱的挺好的。

正听的高兴,闫文静猫着腰过来,把她儿子往这边一塞:“帮我们看会孩子,我家那位要表演节目……非拉上我。”

桐桐就笑,把李正阳往怀里一拉,塞给奶糖给他,这小子不往她身上靠,因为肚子显怀了,他只靠到腿上,然后自己剥糖纸,把糖塞到嘴里,又看她的肚子,“姨姨……生妹妹。”

“为啥生妹妹?”

“姨姨……好看!妹妹……好看!”

四爷扒拉这小子的小脑瓜,这小子,小机灵鬼。

台上李援军穿着皮夹克,闫文静是红毛衣,军绿的裤子。李援军唱《敖包相会》,这是五十年代的一部电影的主题句,两人一个唱,一个跳蒙古舞,引的满场的掌声和欢呼声。

桐桐大声的起哄,这两口子还是有两下子的。

唱嗨了,节目结束,李援军在台上喊话:“咱们要不要请厂长和嫂夫人来一个!”

“来一个——”

“来一个——”

“来一个——”

……

李援军拿着话筒,“老金,来一个!扭扭捏捏不像样。”

四爷看桐桐:去不去!

桐桐:“……”我大着肚子跳不了舞!

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李援军还在嚷嚷:“咱们得掌声不够热烈,哌唧哌唧!”

活动中心里满是掌声。

桐桐:“……”她示意四爷可以去。

四爷拉她起身,闫文静过来抱了她家娃儿,也跟着起哄,“不能跳还能唱嘛!唱一个!”整天在家里唱,只要一打开窗就能听到她在家里哼曲子,你又不怕舞台,那就唱一个嘛。

唱什么?

桐桐看四爷,“阿哥阿妹的情意长,好像那流水日夜响……”

一出嗓子,满场都静下来了。

四爷一下子就笑了,这个不知羞的,唱的这叫《婚誓》。

桐桐看见四爷的耳朵都红了,她越发笑:“……流水也会有时尽,阿哥永远在我身旁……”

很好听,声音又糯又甜!本来大家安静的听,可发现厂长脸先红了,还不好意思了,那能不起哄吗?

红脸、羞涩,含情脉脉的对视,再配上温柔缱眷的声音,以及那歌词:“……鲜花开放蜜蜂来,鲜花蜜蜂分不开。蜜蜂生来就恋鲜花,鲜花为这蜜蜂开……”

唱完别管人家笑不笑,他俩先笑的不行了!四爷刮她的鼻子,桐桐扶着腰,仰着脖子哈哈大笑。

他们一笑,台下更笑了:这两口子,净出洋相。

物质还是一样的,但文化氛围明显感觉到松了,是从内而外的一种松弛。

联欢会散了,三三两两的往出走。大家一路走一路笑,姚子光左右看看,有些带着爱人过来,有些年轻人把孩子扔到家里,只两口子出来玩。这会子多是各自带着家属,大家彼此打趣。

他裹了裹大衣,回家看着自家妈一手抱着正在哭闹的女儿,一手在锅里搅拌着,再做饭。他进厨房先接了女儿,而后才问孩子:“怎么又哭了?”

说着话,这才把孩子单胳膊拖衣服,把孩子从左手倒到右手上,可算是把大衣脱下来了:“饿了?吃个槽子糕好不好?”

苗苗哭的打嗝,本来就有点咳嗽,这一哭又开始咳嗽。

他从裤兜里掏糖,这是从联欢会现场拿的,工会买的,花生瓜子糖,一人一小堆。

糖给女儿塞手心里,里面的花生挑出来放灶台上,“妈,你尝尝这个花生。”

然后把剩下的瓜子抓出来,推开卧室的门给放在桌子上,说还在那里糊纸盒的王小草,“叫你去,你不去!要不然还能多拿一份。这是工会买的瓜子,椒盐的……”

王小草没说话,手上的动作都没停。

孩子还在哭,姚子光有些不耐,问说:“要不,我跟厂里商量一下!你这个情况……你爸你哥死刑,你妈坐牢……这个污点太大了,你作为家属安排工作,肯定不可能。但是临时工还是行的!打扫个卫生……”

“你谁家的姑娘在招工的时候年纪不够,没能回城。现在想回城,单位也说安排临时工,还是打扫厕所的!打扫卫生室的病房和厕所。”

是的!厂子边上还有一片狭长的地皮,边上的单位不要,老金就跑了很多单位,死活要把地皮给划拉过来。为了这一块地皮,愣是找了个名目,把卫生室给扩大了。

他对地皮有执念!

最近又看上厂子后头一片,那里已经是公社的苞谷地了,只是苞谷地边上有一片五六十亩的荒地,上面都是碎石,没有明确的归属。

他又想要那个地方,说是要盖个库房。叫办公室准备资料,要充分凸显增大库房的必要性,一定要把这块地皮给拿下。

所以,厂子增加的临时岗就是这么来的!

这地皮放着,啥时候建也不知道!卫生室的后门打开,直接通到那一片狭长的空地。厂里的职工义务劳动,用土夯的墙把那一片围起来,给里面种树,再盖上两间旱厕。

这就需要有人去清扫,那一片太大了,铺路的砖也没有多的,最多能铺一条路。这种荒地肯定长草,得有人天天清扫地面,给种的绿植浇水,清理地面砖缝里的草,再就是打扫厕所。

“这活真的不累,也没人看着,地面只要基本干净就行,也不是非得天天给树浇水,对吧!每天打扫个厕所,干一干除草扫地的活,有劲儿了干,累了坐在边上歇着去,谁拦你了?”

王小草:“……”

“总比这么着一天天的在家里圈着强。”姚子光说着,就定下来,“就这么说定了,过了年,你去上班。”

王小草:“……”

姚婶儿端饭出来,在外面喊:“吃饭了。”然后朝里面又喊了一声,“姚不是我的年纪太大了,我都去了!”本身也不是凤凰,落架了就别摆臭架子了!这家里对你已经够宽容了。

王小草哭喊着看姚子光:“非逼我去,是吧?”

“那你说……你想咋?”

“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故意的!你知道我要脸面,不想干那个活!你就逼着我去,逼着我受不了了,好跟你离婚。”王小草说着,起身往外面去,“休想!”

“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王小草出来,把簸箩里的窝窝头拿了一半放到自己面前,然后大口的吃起饭菜来,“我要是离婚了,我没单位,没住处,能去哪?找街道办,人家能给我这种人安排啥住处?我又靠啥活?”

糊火柴盒够吃饭的,但冬天取暖怎么办?穿衣怎么办?

正吃着呢,她就往厨房去,拿了菜刀,对着婆婆和姚子光:“趁早别打歪主意!不离婚,影响的只是姚子光的前程;要是想离婚……你们也知道,我这种人是不会自己寻死的!我先砍了你们,再去死!”

所以,你们娘俩少打歪主意算计我!我的底线在这里放着呢,敢碰这条线,鱼死网破!

姚婶儿和姚子光吓的够呛,这真的是王小草能干出来的事!

于是,这个年过的,可太和谐了。

至少走出家门,家家都是夫妻恩爱、家庭和睦。

桐桐端着一碗鸡蛋醪糟,坐在金家老太太的炕头上,看着男人们划拳摇色子喝酒。四爷看了桐桐一眼,拿了大白馒头,给馒头里夹了厚厚的肘子皮,然后递过去:酒不能喝!吃这个吧。

桐桐:“……”其实不是想喝酒,只是看你喝完酒之后,嘴唇润润的还怪好看的!但你递过来了,那就:“再给我夹点炒辣酱。”

边上的刘千山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这个妯娌咋这么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