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二章 崩盘(二合一)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司马允之率领的两万兵马,在在抵近荆州军大营南侧三里之外的大青山山谷便遭到了桓嗣在次埋伏的兵马的阻击。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领军者,桓嗣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出防范。特别是在马家集大营被袭击的事情发生之后,桓嗣分析认为,对方领军将领是喜欢激进冒险行动的,否则也不会派兵奔袭数十里进攻马家集大营。
所以,桓嗣在兵马抵达之后,便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散布姑塾城周边,密切注意对方的动向。同时在己方大营周边的重要地形布置了兵马,用来延展大营控制区域,掌控周边要害通道。
这些兵马数量虽然不多,但是作为及时应对突发危机,起到阻敌示警的效果是有用的。
大青山位于大营南侧,这里布置的兵马本不多,只有三千多兵马而。但是,即便在桓嗣的兵马绕行南侧,利用夜晚的黑暗躲避了斥候的耳目之后,在进入大青山山道之时,还是被在此驻守的三千荆州军捕捉到了踪迹。
三千兵马立刻展开了打击。利用山道高处的地形优势,对进入大青山山谷通道的敌军用箭支和滚木进行拦截和打击。
本来,尚未抵达对方大营,便遭遇对方兵马的伏击的情形下。有经验的领军者会选择立刻撤兵,放弃这次袭击的计划。因为对方明显已经察觉了。
可是司马允之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只有三千多人的打击力度太小,没有给他们造成太大的伤亡。又或者是因为,距离对方大营已经很近,只需冲过山谷便可抵达的缘故。司马允之选择了命令全军冲过山道,直扑荆州军大营。
他确实做到了。三千阻击的兵马并不能阻挡大军的前进,人数确实太少。而且大青山的地形其实对伏击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山谷太过开阔,山势过于平缓。所谓的大青山只是几座隆起的山丘而已,这是在江淮之地很常见的那种小山。开阔的山谷有着充足的空间和回旋余地,而且大青山山道的长度不过两里,根本没有纵深拦截的空间。这其实也是为何此处只有三千兵马驻守的原因,因为这里并没有太多的空间和价值来布置太多的兵马。
正因为如此,司马允之的兵马只损失了数百人而已。这或许也是司马允之不愿放弃的原因。因为对方的打击力确实像是在挠痒痒。但是,阻击兵马已经发出了警示,山头燃起的大火冲天而起,荆州军大营也因此得知了对方来袭的消息。
当司马允之率军冲出山谷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已经严阵以待的荆州兵马。
双方在山谷外的旷野展开了大战,原本只是一场偷袭战,硬生生成了一场正面对决。结果可想而知。荆州军大营有五万兵马,出战兵马人数超过三万人,兵力上便已经不对等。况且,司马允之的兵马多为最近两年招募的兵马,作战技能和经验同荆州军有较大差距。更不用说指挥作战的将领之间的差距了。
司马允之只知道下令兵马一味的往前冲杀,而老奸巨猾的桓嗣反而放开中路,任对方突进到营地边缘地带的工事密集区域。同时指挥两翼的兵马完成左右的包抄合围,让司马允之的兵马同时遭到三面的夹击。
战斗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司马允之的两万兵马已经折损三成,兵马开始节节败退。桓嗣的兵马收缩包围,将司马允之的兵马紧紧包裹。
这种情形下,司马允之手下的将领终于忍不住提醒他了。
“大将军,今日袭营无望了。若此刻不走,恐难全身而退。敌人三面合围,后方再被堵住,则要被困死在此处了。大将军,下令撤兵吧。”
司马允之当然也不是傻子,面临生死攸关之局,他怎会无视自己的生死。当下立刻下令撤兵。一声令下,兵败如山倒,大军仓皇南撤。
撤兵只有一条路,便是从大青山山道往南撤。大青山中也有敌人,只是数量较少而已,这可能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然而,当司马允之率军一万多残兵退回大青山山道的时候,却发现山道已经不通了。对方之前阻击的三千兵马利用这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在山道上摆上了屏障。他们用砍伐的树木枯草堆积在山道上燃起了数堆大火,堵住了回头的路。
后方敌军逼近,前方大火拦阻山谷,侧首还有敌人伏兵的不断袭扰。在那一瞬间,司马允之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手下的将领及时给出了建议。鉴于大青山并不高,山坡平缓,不如翻越东侧山峰而走,总好过在此全军覆没。
司马允之只得听从建议,当下弃了坐骑,下令兵马攻上大青山东坡,往东越山而逃。数以万计的兵马顿时化作满山的野猪一般,顺着山坡四处奔走。
桓嗣得到禀报,一面命步兵进山追击,一面派出骑兵前往大青山东侧进行堵截追杀。
整个大青山东山上处处弥漫着呐喊和惨叫声,无数的人影在黑暗的杂树乱石之中奔走,无数举着火把的追兵顺着山坡往上追赶,驱赶着司马允之的兵马四处逃散,一路射杀无数。
司马允之气喘吁吁的在众人的保护下抵达山顶,回首看去,山坡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火把,无数的敌人正在向上追赶,心中胆寒。
“快走,快下山,还等着作甚?”司马允之见许多人站在山顶,于是大声催促道。
“东坡陡峭,好像没有路。大将军,容我等探路。”手下回禀道。
“探的什么路?直接下去便是。蠢货。”司马允之喝骂道,当下便往山坡下行去。
众人忙提醒他小心,司马允之却已经顺着山坡下去数丈,众人只得赶忙跟上。
大青山东坡地形确实复杂,陡峭不说,山坡上全是乱石,长满了荆棘和杂树。众人一路往下,被荆棘钩挂的血肉淋漓倒是小事,有许多人脚下踩空,顺着山坡滚下,被摔得头破血流。有的人踩进岩石的缝隙里,崴断了脚踝,疼的大声惨叫。
但对方追兵已经到了山顶,司马允之等人不能停留,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好在山不高,山坡也不长,没多久,便下到了山腰位置。此处已经能远远看到东北方向姑塾城的灯火了。司马允之长吁了一口气。不过心中也是后悔之极,出城时心中本就不妥帖,早知如此,今晚便不该出战。好在此刻下山之后,很快便可回到姑塾城,虽死伤了不少兵马,但凭借姑塾坚城,应该没有太大的差错。
就在此刻,侧首山坡上突然有人叫了起来:“不好,他们的兵马在山脚下,应该是骑兵前来堵截追杀。这可如何是好?”
司马允之惊愕看去,果见北侧山脚下火把星星点点,正快速的向着下方山脚移动,不用说,那必是敌军骑兵顺着大青山北侧赶来堵截。
司马允之心急如焚,急道:“快下山,迟恐不及!”
说着话,他纵身向下方跳下。落脚处似乎是一片荒草山坡,但在司马允之落地的一刹那,方感觉到不对劲。草丛之下,乱石嶙峋,司马允之听到了自己脚踝骨头断裂发出的喀嚓声,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到全身。
“啊!我命休矣!”
惨叫声中,司马允之像是一包破麻袋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手下众人惊叫连声,连忙追赶上去。他们看到司马允之的身体撞到了一块巨石上停下,上前连忙查看,已经是血肉模糊昏迷不醒了。
四更时分,司马休之率骑兵前来接应。他得到了兄长兵败的消息,得知敌人的骑兵在大青山东坡下追杀己方兵马的情形,于是忙率五千骑兵赶来接应。
对方兵马见姑塾城骑兵赶来接应之后,果断选择了撤回。饶是如此,他们已经在山坡下杀的尸横遍野,那些仓皇从山上逃下来的兵士被他们杀死了上千人。
惊魂未定的溃败兵马集结之后,两万人只剩下了不到八千。在司马休之骑兵的掩护下仓皇逃回姑塾城中。
司马休之牵挂着兄长的伤势,适才急着收拢兵马回城,没来得及查看司马允之的伤势如何。此刻回到城中,立刻命人将司马允之抬到军衙后堂,一面命人传郎中前来治疗,一面亲自赶往查看。
这一看,司马休之的心凉了半截。司马允之伤势极重,全身鲜血淋漓,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头脸发髻里全是血污,已然气若游丝了。
几名郎中到了之后,立刻开始检查伤势。最后查验的结果是,司马允之身上的那些伤口倒并没有什么,那是被荆棘刺条扯烂了衣服之后的皮肉伤,并不致命。脚上的骨折也不致命,肋骨断了两根也不足以致命。致命的伤口在头部,有多处重击伤痕,特别是后脑勺的一处,最为致命。
随行将领和亲卫禀报了情形,郎中据此推断为司马允之摔断脚之后顺着山坡滚下去的时候,头部在山坡的石头上经过多次的撞击,导致了重伤。最后头部撞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是后脑勺撞了上去,导致了头骨的碎裂,这才是最致命的伤势。
司马休之忙问:“可有活命的机会?”
一名郎中摇头叹息道:“我等只能尽力而为了,一般这种伤势……最好是准备后事为好。但我等将竭尽全力。”
一般郎中说这种竭尽全力的话,那便是没治了。司马休之心如刀割一般,扑倒在司马允之身旁大声嚎啕。
“三哥,三哥。怎会如此?早知如此,便该我领军前往才是。可你又不肯。三哥,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我谯王一脉兄弟四人,大哥二哥已去,你可不能抛下我一人啊。”
但司马允之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了,他的伤势太重,神仙也难回天。
熬到了辰时时分,郎中叹息着宣布抢救失败,司马允之气绝身亡。司马休之大悲,忙命人将消息送往京城,禀报司马道子,请求司马道子允许自己离开姑塾,护送司马允之的尸体回京治丧安葬。
司马允之的死,只能说是自己作的。他看不清自己有多少本事,一场意外的胜利给了他信心,从而搞出了这出闹剧。但究其根本,还是司马道子用人不当的问题。司马道子掌权以来,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一群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徒,有真本事的没几个。一些大族子弟,虽然有些才能,但在掌军之事上,司马道子担心这些人不够忠诚,故而不肯重用他们。谯王一脉司马尚之司马恢之乃至司马允之几兄弟,都是身份上位,而非因才能得到重用。
这表明,司马道子统治下的大晋已经不复往日荣光。当年王谢桓氏郗氏庾氏等大族犹在,虽然争斗甚剧,但起码不至于朝廷无人可用。
大晋落日余晖,便只能用司马允之这样的人来独当一面,自然不可能有好结果。
……
荆州军的进攻没有因为司马允之的死去而停止。就在司马允之咽气之时,燕子矶上水军的战斗也在激烈的进行着。
昨夜的大胜之后,燕子矶形势逆转。损失四千人之后,燕子矶的守军实力减半,而侧翼小岛上四千余人的兵马已经足够完成对中心燕脊岛的进攻。
辰时时分,侧翼小岛上的兵马乘坐小船再一次对中心岛发起进攻。近四千兵马,乘坐两百余艘小船,同一时间发起了进攻。本来小船数量还不够,之前的进攻还需要来回倒腾两趟。昨晚朝廷水军冲滩之时,白白送来百余艘,这下让所有的攻岛兵马可以同时发起进攻了。
中心岛上聚集了两千余人,那已经是胡彬在昨晚的失败后临时调整了兵力部署,从别处岛屿再一次的调拨兵马增援的结果。也只能增兵到两千人了,因为其他小岛上的人员也不多了。若全部增援中心岛,则其他小岛便要被对方全部轻松占领了。
事实上,在进攻中心岛的同时,对方分出了几百人进攻中心岛侧翼的几座小岛,本就是有夺取全部岛屿的意图。
近四千攻岛兵马从南北两侧攻上中心岛,虽遭受对方弓箭手的凶猛打击,在攻岛之初遭受了较大伤亡。但一旦登岛接战之后,战斗便没有了悬念。双方在崎岖的岛屿上厮杀了不到半个时辰,荆州军便占据了全面压倒性的态势。无论在兵力上还是兵士的战斗力上,荆州军都高出一筹。
胡彬一度试图从大岛上率军增援,但荆州水军即刻行动,战船逼近大岛,表现出攻岛之势,。迫的胡彬不得不退兵自保。
巳时时分,中心燕脊岛被攻克。至此,胡彬所在的大岛和中心岛下游的五座岛屿彻底被切断。胡彬自知大势已去,他知道,对方的下一步便是围攻大岛了。即便对方不攻,大岛上粮食物资也撑不到三天,必败无疑。
“诸位,你们逃吧。燕子矶已经守不住了,趁着敌人尚未进攻,你们乘坐小船,从南北水道逃走,还有生机。让后方小岛上的兄弟也一起逃走吧。告诉水军副都督刘将军,将战船退守秦淮河口,那里水面狭窄,又有岸上兵马的配合,或可一战。这也是最后可以和敌人周旋的可能了。走吧,都都走吧。”胡彬对岛上众兵士道。
“胡将军,你呢?一起撤走便是。”身旁将领道。
胡彬苦笑道:“我丢了燕子矶,回去也是个死,那还不如誓死守岛,以身而殉。”
一名将领低声道:“胡将军,何必如此?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或者,咱们打不过,干脆便投降了就是。反正……京城也未必守的住。”
胡彬摇头道:“兄弟,你说这话,我也不怪你。但我父母妻儿都在京城,我若这么做了,他们都会被王爷杀死。我怎可为了一己活命,害了我的家人。更何况,我胡彬当年曾跟随谢大将军纵横疆场。淮南一战,我率水军增援,曾经亲自和李刺史的兵马攻入寿春城,也算是立了些功勋,见识了大场面。我一生效忠大晋,怎可自毁声誉。死则死耳,不足为惧。”
众人对胡彬很是敬佩,对他说的话也很是感动。但是终究性命要紧,岛上一千多名兵士中有一大半选择了乘船逃离。当然也有一些硬骨头的,为胡彬气魄所感,坚决留下来守岛。胡彬苦劝,他们不肯离开,便也只能作罢。
攻大岛的战斗很快开始。在收拾了中心岛上的残局之后,攻岛兵马分兵一千留守,其余两千余人从侧后方进攻大岛。
胡彬率领留守的四百多人死战,从大岛尾端一直退守到大岛西侧最高的峭壁之上,身边兵士死伤众多,只剩百余人坚守峭壁顶端工事。荆州兵士难以进攻,一时无措,只得围困不攻。
胡彬倒是喊话给进攻之人道:“请你们领军之人前来说话,我有话要跟他说。”
桓谦于午时时分登上大岛,他率领众人来到峭壁之上,他立刻认出了胡彬。
“那不是北府军水军都督,龙骧将军胡将军么?当年你我曾有数面之缘,不知你可还认识我。”桓谦道。
胡彬拱手道:“怎不认得?你是车骑大将军之子,当年在京城见过。”
桓谦点头道:“我才知道,是你驻守于此,难怪兵马反应迅速,我花了两天时间才攻下这里。胡将军领军,自然不同。”
胡彬苦笑道:“倒也不必挖苦我,你已经赢了,又何必耻笑我?”
桓谦摇头道:“绝非耻笑,是真心话。胡将军,事已至此,何必坚持。为司马道子这弑君逆贼效命,有何意义?我荆州水军如今正缺你这样的人物,放下兵刃投诚我荆州军,助我主南郡公一臂之力,岂不美哉?”
胡彬摇头道:“君之美意,我很感激,可我不能投降。我只求一死,希望桓将军能念在你我有数面之缘的份上,饶我属下不死。我将感激不尽。”
桓谦皱眉道:“何必如此?是了,莫非司马道子控制了你的家人?”
胡彬摆手道:“多说无益,恳请桓将军应允。”
桓谦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答应你了。”
胡彬笑道:“多谢,桓将军必不会食言,诸位兄弟,你们可活命了。各位,我胡彬不能和你们同行了,就此别过。”
说话间,胡彬纵身一跃,身体摔在下方水边嶙峋的岩石之上,鲜血染红了江水。他身边的兵士们大声哭叫,嚎哭不已。
桓谦叹息连声,沉声道:“好骨气。命人收敛他的尸身,厚葬于他。”
午后未时末,燕子矶下游小岛上的守军得知胡彬已死的消息,纷纷开始逃离。下游数十艘大船也掉头往下游逃去。荆州水军兵马迅速进驻燕子矶各岛,将燕子矶区域水面全部控制。至此,最重要的姑塾江面水域争夺,以荆州水军的胜利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