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燃烧火柴 作品

第917章 朱霞峰

第917章朱霞峰

雨似银剑破空,风如寒刃卷地。

苍莽山岭在天地泼墨间起伏延绵,草木折腰俯首,簌簌颤音与雷声相和,青灰天幕被电光撕开道道裂痕。

梁氏祖宅今日朱门洞开,自从陈沐命庾信将拜帖转交到了梁氏后,梁田便似枯木逢春,三日不眠调度张罗,方将各路来客齐聚于此。

檐角铜铃在骤雨中乱响,却掩不住前庭纷沓的脚步声。

那些倚着回廊观礼的耄耋族老,望着络绎不绝的华盖车马,布满寿斑的手掌却不自觉地攥紧竹杖。

近百年来,他们梁氏何曾有过这等场景

但纳闷归纳闷,他们那一张张沟壑的老脸上却是洋溢着笑容,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恍惚又见数百年前梁崇意气风发,带着族人在这灵柱山劈开第一抔土的峥嵘岁月……

而作为此次盛会的唯一正主,陈沐只在宴席初开时略略举杯,而后便起身离席,踏着檐外滂沱,径自往听雨阁去了。

可饶是如此,众人也是心满意足,他们此行前来是为结交陈沐,却不是真得非要与其抵掌而谈。

陈沐已然表态,他们又何须在乎这点儿细枝末节呢

更何况,他们发现与神色清冷的陈沐相比,久经世事,圆滑自然的梁田更能与自己聊到一块去。

陈沐离席,众人反而更能放得开了。

觥筹交错间,往日肃穆的祖宅都生出几分红尘烟火气,连窗外肆虐的风雷都化作助兴的鼓点……

山阁幽寂,檐角雨珠串串垂落。

陈沐独坐案前,青玉镇纸压着泛黄道卷,正入神翻看着。

此是记录分布在归墟各处的灵兽典籍,其中对灵兽的种种变化,记载的也很是详细。

若蓝凫遗卵当真不成,溟渊鼍又是没有选择的选择,那他就要再行谋划一番……

时至酉时三刻,门外传来梁天合的声音:“陈真君,李氏李仲前来拜山,说是有要事需亲见真君。”

陈沐心中一动,掌心虚按,道书无声合拢,在案后坐定后,清声道:“着他进来。”

李氏此时来人,看来是赌注一事有所变化了……

过有片刻,山门一开,李仲缓步踏入,随着梁天合走了没有多远,便注意到了格外热闹的梁氏之景,他心中悄然一动,面上却没有展现出来。

“李真人请。”

梁天合在月洞门前止步,伸手示意。

李仲点头走了进去,见了陈沐,当即躬身言道:“晚辈李仲,见过陈真君。”

海心城大拍时,陈沐曾见过他,只是彼时的李仲可不似现在这般恭谨。

“李真人此行前来,可是李族主有什么事”

李仲抬眸看去,在接触到陈沐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心中蓦然一紧,硬着头皮双手捧上鎏金函,回道:“家父明日在朱霞峰设宴,是故让晚辈前来走上一回。”

说是李惮设宴,可望着信函上硕大的“苏”之一字,陈沐轻笑一声,伸手摄来翻看。

片刻后,他目光一闪,道:“此信我已收到,真人回去之后,请代我向苏道友问好。”

李仲此行目的已达,不欲久留,于是当即称是,躬身一礼后,便就转身离去。

待那道身影彻底隐入雨幕,陈沐若有所思地负手而立,而后朝门外轻叩玉磬。

梁天合应声而入时,只见这位素袍真君正以指节叩着案上信笺:“将你祖父请来。”

梁天合闻言微怔,不敢耽误,当即领命而去。

来到族中正殿时,恰逢梁田起身送客,于是等待了一会儿,等来客尽去,这才上前说道:“祖父,陈真君请你过去。”

梁田对此有所预料,李仲拜山他是知道的,只不过当时他与梁承轩等人都在招待来客,所以才让梁天合前去迎接。

“李仲此行所为何事”

“孙儿愚钝,观真君神色,似是另有隐情。”梁天合摇了摇头。

梁田眉心微蹙,步履渐快,匆匆而去。

等他来到山阁之后,陈沐已然起身负手窗前眺望雨帘,察觉到动静后,回身将手中信函递去,道:“道兄且来看看。”

梁田连忙接过,待看清其中内容之后,面色当场一变。

陈沐若有所思道:“这苏氏一族,又是何等实力”

梁田喉头发紧,沉声回道:“苏氏与我等不同,其位列十二名门之一,族中之主苏太恒修道近四千年,单是突破至道境便已有千年之久,实力不可谓不恐怖,于灵柱山乃至整个归墟都算得上顶尖之人。”

“除他之外,苏氏还有真君十余,麾下八山二十六峰,附庸之族百余,族人何止十万……”

“苏寒……”

陈沐摩挲着信笺上的墨迹,忽地轻笑出声:“苏氏贵胄竟在朱霞峰设宴相邀”

梁田脸上阴云更浓,嗓音如同闷雷滚动:“赌斗夺峰虽是山中规矩,但苏寒此番作态,只怕是吴、李那些世家又要借机生事……”

陈沐不置可否,反而笑问道:“若当真是苏氏授意,依道兄之见,我等当如何自处”

阁内内烛火摇曳,将梁田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枯坐一旁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陈老弟,苏氏势大,若真是如此,那依老夫的意思……还是我等退上一步吧。”

陈沐为他梁氏出头,夺下两座道峰,按理说他应该百般坚定才是,但奈何苏氏实在是超出他们阶层的强大,远不是他们几人能够抗衡的了的。

为免陈沐吃亏,这个头他要率先低下去……

陈沐看他一脸仿若失了心气的样子,不由摇头笑道:

“梁师兄事迹我也听了不下数遍,当年同样是赌斗夺峰,手段之激烈还要超我数倍,可未见得有哪一家名门能拿他如何,现下梁道兄又为何担忧至此”

梁田听陈沐之意,好似是要与之角力一般,顿时大惊失色,道:“陈老弟莫要意气用事,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为我梁氏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万不能再让你冒险!”

陈沐笑了一笑,挥手止住梁田的激动心绪,清声道:“道兄之意我已知晓,你先回吧,且容我思量一番。”

梁田本还待劝,可陈沐既然打发他走,也是不好再言,无奈之下告退出去……

而当他步履沉重地回到正殿时,候在殿中的梁承轩等人见他脸色不对,忙迎上前问道:“父亲,可是有着变故”梁田摇头一叹,也没有隐瞒,将信函一事说与他听,而后低声道:“不曾想李惮等人竟能请来苏氏之人……”

梁承轩神色一紧,作为灵柱山之修,他自然深知名门的强大,沉吟片刻后,道:

“赌斗夺峰乃是灵柱山铁律,即便苏氏出面说和,至多不过收回道峰,眼下我族危机已解,不妨便顺水推舟,接受此番说和……”

“你想得太简单了。”

梁田却摇了摇头:“我梁氏之危之所以能解去,那是因为陈真君的实力与在赌斗时立下的威名,可若是就此被李惮等人轻而易举免了赌注,试想一下,届时陈真君在灵柱山还有何等威名”

说到这,他目光投向远山雨帘:“就是今日前来结交的诸多世家,到时怕是也会再不来往……”

“既然如此……”

梁承业突然出声,他脸庞通红,显然是恼怒在心:“父亲何不与真君共进退儿就不信,苏氏再势大,还能颠倒灵柱山万年规矩不成”

梁田闻言也是气得不行,埋怨道:“陈真君自外州而来,对我归墟灵柱山之事不明,你怎得也这般胡来规矩……”

他冷哼一声:“规矩从来都是约束我等,你又可曾见过有名门望族因此受了讨伐的”

“更何况陈真君终究非我梁氏之人,若是因此受损,那于崇弟也是天大的因果,我等又怎能拖累崇弟!”

梁承业咬牙切齿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我等就得乖乖奉上基业,就此滚出灵柱山”

“苏氏这般欺人,要来便让他来好了,我梁承业怕他怎得有本事尽管把我这颗头颅取去,只要一灵不灭,待我转世回来,还要去寻他晦气!”

言罢,他冲着父亲深施一礼,却是就此拂袖离去了。

梁承轩暗暗一叹,唯恐父亲生气,忙替其解释道:“父亲,二弟生性如此,却非故意顶撞……”

他话还没有说完,梁田便伸手打断:“我自己的儿子,又怎会不了解”

他深深叹了口气,却也无意再与旁人叙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去。

外间暮色压城,殿内烛影昏黄。

待众人走后,他踱步殿前,抬眸远望昏沉沉的天际,沉吟良久后,把手摊开,看向了一枚金纹玉符。

“崇弟,如果是你……会如何应对呢”

……

翌日,阴霾尽褪,天光破云。

苏寒与苏楠当先御风,身后吴、孙两家真君宝光流转,但见云涛翻涌处,一峰赤霞冲霄,如朱雀衔火坠入凡尘。

“赤云环抱,朱焰凌霄……”

苏寒目露奇光,袍袖无风自动:“此等造化灵峰,岂能便宜与外境之修”

众人遁光如星落,须臾已至山门。

李惮早携族人躬身相候,见众人落地,忙趋步上前。

苏寒则是轻抚腰间玉珏,漫声道:“李族主有心了,不知琼筵可备妥当”

李惮侧身相引:“正要带诸位同道前去。”

行至殿前,苏寒望着雕梁画栋的朱霞宫阙,嘴角微扬:“倒有些气象。”

言罢忽而转身,青玉冠上流苏不由轻晃:“昨日送帖之人何在那陈道人可曾言语”

李惮闻言引出身后的玄衣青年:“正是犬子,听闻陈道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托仲儿向道友问安……”

“哈哈哈……妙哉妙哉!”

苏寒放声一笑,径自坐于鎏金云纹主座,高声道:“早知他识得天数,倒省得本座费心。”

说着他目光掠过殿中八宝琉璃盏、青鸾衔珠灯,忽而蹙眉道:“珍馐满案,怎无丝竹李族主这待客之道……”

李惮一怔,听出了他的意思,抬首看了看天色,迟疑道:“此刻日未中天,陈道人尚未赴约,若此时开宴,是不是……”

“李族主也忒谨小慎微。

苏寒漫啜琼浆,含糊不清道:“若陈道人当真赴约,自是存了折节之心,可若避而不见——”

“铛!”

酒盏磕在银案之上,他仿若不觉:“正午不至,正好坐实怯懦之名,届时朱霞峰归属,岂非天意使然”

此言一出,孙氏族主眼睛一转,起身应和道:“是极是极,有苏道兄在此坐镇,纵使陈道人怀忿,又岂敢妄动雷霆”

他本意是想捧一捧苏寒,却不曾想对方压根儿就不理会,反而目光逡巡间,凝在廊柱旁执壶的碧衫侍女身上。

他干笑两声,正准备尴尬坐下时,忽闻苏楠冷玉般的声音:“李族主,此刻不过辰巳之交,阁下是要我等枯守至日昳么”

“正是!”

孙氏族主如蒙大赦,连忙应声:“李兄,岂能让贵客空对珍馐莫要怠慢了才是……”

李惮点了点头,不再犹豫,袍袖轻振,三击掌音穿云裂帛。

霎时彩绡翩跹,十二名挽着月华披帛的舞姬鱼贯而入,鸾笙凤管之音自琉璃屏后流淌而出。

与此同时,那碧衫侍女也得了暗示,眼波流转,浅浅微笑间,纤指已攀上苏寒的云纹广袖……

吴松复坐在一旁,眼底深处略带一分鄙夷。

这般纵情声色之徒,若非仗着苏氏万年底蕴,别说那陈道人,就是他也能将其收拾的明明白白……

“吴兄,可还是有些不适”

苏楠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对,一脸关心的问道。

吴松复忙压下心中杂绪,笑意温润如春水,言道:“没事,昨日服下你赠我的那枚灵丹,些许暗伤已经痊愈了。”

苏楠这才松了口气,吃吃一笑,柔躯轻移靠近三分,柔荑轻抚金樽,绛唇呵气如兰:“痊愈便好,吴兄,小妹敬你一杯……”

稍远处,吴氏族主见状频频点首,捋须含笑,眸中有掩盖不住的喜意。

眼见胞弟如此受苏楠的喜欢,让他连陈沐之忧都一时忘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