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月下

石壁避难所中，诺雅从梦中醒来。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刚刚似乎缺了一块，然后立刻又被填补回来。

她悄悄地从茅草铺上起身，走到避难所的大厅。

公会的工作人员在这里值夜。

诺雅从他面前走过，但他就像没看到诺雅一样，翻看着翻旧了的小说打发着时间。

石壁在黑夜中无声地打开，然后又无声地关闭。

诺雅站在避难所的石壁前，她看向那座黑色的山。

她握着两条缎带，黑色的角从她的黑发中冒出，漆黑的双眼染上一片血红。

“修普。”她喃喃道。

......

修普张开双眼，他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重重地锤了一下，眼前一片雪花，大脑隐隐作痛。

好在雪花并没有遮蔽他的双眼太久。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到他的脸上，笼罩住他的身体。

修普刚想起身，却听见身边传来了野兽的低吼。

他躺在地上转头看去，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亮光，在那只血红色眼睛的下方，一具惨白的六只手的躯体被撕成了碎片。

随后，那些惨白的碎片随着那只血红色的眼睛一起沉入地面。

“咕噜”修普咽了咽口水。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只影狼没有发现他，但那是一件好事，因为修普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四肢就像是被重锤敲打过一遍一样浑身酸痛。

他等到影狼消失后又多等待了一会，这才心有余悸地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修普艰难地思考着。发生了什么？

修普努力地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和其他三个人一起离开了营地，进入了兽窟的深处，也就是这座黑色山丘最核心的地方。

然后，然后黑暗袭来，黑暗遮盖住修普的视野，在修普和同伴之间隔上了一层密不透光的黑幕。

修普立刻挥剑，他的利刃在黑暗中发出粼粼波光，但他所挥剑的方向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树，没有魔兽，没有光亮，他的脚下一片平坦，他仿佛踏足在一个纯黑色的小盒子里。

修普想要取出身上的太阳徽章，却发现自己的身上没有带着任何东西，他只有身上的护甲和手中的利刃，连刚刚收纳着利刃的腰间的剑鞘也不见了。

淡紫色的庞大身躯出现在修普面前，他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就是眼前这个怪物造成的，于是他挥剑向前。

记忆就此中断。

修普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东西，一个没落，甚至还在太阳徽章的旁边找到了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入怀中的玉石。

在不远处，修普找到了那个淡紫色巨大身躯的真身。

那是一个半人大的蜘蛛，铠甲一样的外壳，内部中空，从身躯的中间被斩断了。

修普意识到这是那只影狼干的。

我真走运。他自嘲道。

风一帆给他的太阳徽章由中间的圆盘和八条指向不同方向代表太阳光的铁片组成，此时其中一条太阳光的铁片上闪着淡蓝色的光。

修普转动了一下徽章，发现那道光并没有随着徽章的转动而改变指向，就和指南针一样。

修普朝着蓝光的指向走去。

兽窟的深处和外面不太一样。

一路走来，修普发现越靠近山上，树木就越密集，树叶层层叠叠，几乎透不过一缕阳光，充满着压抑和拥挤的气息。

但是在这兽窟的深处，树木的密度一下子降低下来。

月光照射下来，树木拉着长长的影子，空气中中弥漫着一阵淡白色的雾气。这里非常幽静，让人完全察觉不到危险的存在。

他不得不更加小心地前进。

淡白色的雾气时远时近，即使是双眼所视之物也完全无法把握住距离。

修普看到远处的一棵树明明还有数十步的距离，下一刻便仿佛空间被扭曲了一般出现在修普身边。

这些死物不过只能影响修普的感官，但当一只已完成了变形的牧兽者突然从修普身边的薄雾中现身时，几乎将他吓得尖叫出声。

但那只牧兽者根本没有注意到修普，它向前走出一步，便拖曳着它巨大的身影消失在了百米远的地方。

冷汗直流，不知道这是不是新的幻觉，修普只能一直紧握着手中的利刃。

在这片失去远近概念的地方，只有那个模糊人影永远地待在修普视野的边缘，在那不远不近的地方讥笑着。

但没过多久，连那个讥笑的影子也消失在了迷雾中。

修普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

然后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偏离了徽章所指示的方向。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和奥菲蒂丝碰面了。

奥菲蒂丝是突然出现在修普面前的，没有树木，没有薄雾，如同在月光下凭空出现。

两人都出现对方视线可及的攻击范围内。

修普和奥菲蒂丝几乎同时摆好架势，大剑和利刃交错而过，却并没有兵器相碰的实感。

一招过后修普就察觉到了真相。

“原来如此。”修普将利刃收回剑鞘。

“是这样啊。”奥菲蒂丝也将大剑插入地中。

然后两人互相向前踏出一步，挥拳向对方打去，拳头在将要打到对方脸上时突然停下。

“我还以为你是笨蛋呢。”奥菲蒂丝把拳头收回，摆了摆打出去的手腕。

“我可比你先注意到这个。”修普指了指地上，月光下，二人的影子重叠了一部分，挥出的拳头互相交错。

“明明是我更快一步。”奥菲蒂丝不服道。

奥菲蒂丝站到修普身边，两人面向同一个方向后，他们的影子也并排站在一起。

远处的树木仍是随着距离的改变而不断变幻着方位，只有地上的阴影保持着同样的长度，随着两人的靠近而靠近。

双眼所看并非真切，唯有影子才能指示正确的距离。

修普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这里的特性还是魔兽的魔法，但现在他心安了不少。

“你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掉队了。”奥菲蒂丝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根杂草，一边叼着一边问。

修普如实相告，岂料奥菲蒂丝竟大笑起来。

“不是，你说你被送渡蛛带走了？你不打算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吗，这个理由也太好笑了。”

送渡蛛是以濒死之际即将失去意识和初生时灵魂和身体还未契合的生物的精魄为食的灵体。

它们会在灵体外围长出铠甲一样的外壳防止灵体消散，是一种只会出现在强大魔物附近的无害魔物，也是魔法师们研究灵体的最基础的材料。

在故事中，当英雄们在与魔物的战斗中死去，一个高大武神就会带走他们的灵魂进入英灵殿。

在后人的研究中发现这只是送渡蛛捕食的手段，虽然是直接对灵魂的攻击，但过于弱小，对正常人完全没有危险。

修普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送渡蛛打倒，但那种事可以之后再去了解。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和风一帆他们在一起。”

奥菲蒂丝的笑容戛然而止。

“我就是转了个弯，他们就不见了。这不是我的错。”

修普叹了口气，他没想到他两掉队的理由居然如此朴实无华，明明那个勇者在出发前已经好好提醒过他们了。

但没想到真就是单纯的掉队啊。

修普再次拿出徽章，低头查看，矫正前进的方向。

一个巨大的阴影从身后出现压过，将两人的影子完全遮挡。

一条巨大影子向前不断地伸长着。

“后面！”修普喊道，然后立刻往旁边闪开。

土石飞溅，原本站立的地方被一只半透明的触手给击得粉碎，扬起阵阵尘土将周围的薄雾吹散。

修普站好身形，没有时间去观察背后向他们袭来的究竟是什么怪物，地上的影子分成两半，其中的一半朝他移来，而那只半透明的触手也立刻朝他横扫而来。

修普没办法确认那只触手的高度，他只能通过影子判断出触手的位置，他连忙后退，险之又险地从触手尖上擦身而过。

白雾变得更加密集，将与触手相连的真身彻彻底底地隐藏了起来。

白雾的另一端，传来了奥菲蒂丝的叫喊声：“受死！”

但紧接着修普就听见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洁净的月亮正正好好对在了修普的眼前的天空正中央，他意识到奥菲蒂丝那个方向没办法看到怪物的影子。

“到这边来！”他大声喊道，“到月亮后面来！”

也许是过于焦急，修普并没有准确地将话语说出，但他相信奥菲蒂丝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但现在修普只能孤身作战。

触手再次朝着修普袭来，半空中，那只触手又突然分开变成了好几只触手。

尽管能够依靠影子来判断触手的来袭，但无法确定触手的位置，修普根本无从下手。

他只能不断地后退，不断地躲避。

然而由于昏迷后四肢的酸痛，修普没办法拉开太多距离。

远处，一道金光亮起，在短暂的闪烁过后又立刻熄灭。

修普体内那股潜藏的力量活跃起来，恰到好处地冲散了四肢酸痛带来的不适。

他立刻抓住感觉将那股力量暂时地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真是恰到好处的支援啊勇者大人。”修普在心里感谢道。

修普飞快地向后撤去，触手的追击速度并不算太快，想必它背后的身躯并不能很快速的移动，此时的触手只能直直地向着这边追击而来，没办法做到和一开始一样的横扫之类的攻击。

修普根据影子的位置确定了树木所在的位置，他躲在离自己最近的树后。

触手的到来立刻将修普躲藏的树木从中间某段打断。

利刃穿过血肉，修普将那根半透明的触手从中间斩开，然后在其他触手追上时立刻后退。

被斩开的触手并没有复原，而是痛苦地在半空中胡乱甩动着。

没问题，这些触手没有再生愈合的能力，对于修普来说只要多花点时间就可以解决。

正当修普这么想时，牧兽者惨白无眼的脑袋出现在修普的身旁。

修普的心脏几乎慢了一拍，随后他立刻意识到来自背后的危险。

耳边狂风呼啸，修普翻滚着飞了出去。

当修普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他的身体本能地将全身卷缩在一起，将利刃拦在牧兽者的利爪前面。

幸运的是修普只有身体右侧的部分护甲被牧兽者的这一击抓破。

隐藏在迷雾中的触手的魔兽正体在见到牧兽者后停下了移动。

牧兽者朝着触手吼叫起来，那些触手开始畏畏缩缩地向后收缩。

修普慢慢后退着，他刚刚被打飞了好一段距离，眼下触手的正体似乎和牧兽者僵持住了，如果能趁此机会脱身那就再好不过了。

自从送渡蛛的捕食中苏醒后修普的全身都感到十分酸痛，和那些触手的作战又消耗了一部分的体力，而刚刚又结结实实地挨上了牧兽者的一击。

修普现在的状态并不好。

幸运的是那股被勇者之力引发出来的力量现在还在支撑着他。

如果牧兽者可以和那些触手的正体打起来对修普来说是件好事。

那样修普就可以逃走去找到奥菲蒂丝，或者是隐藏起来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

但这是个糟糕的想法。

牧兽者突然转向修普这边。

修普立刻意识到不对，他转身向后逃跑。

他的想法错了。

这两只魔兽的相遇并不是像抢夺猎物的两只猛兽，它们不会因为抢夺自己而互相厮杀。

如果是其他两只魔兽可能出现那种情况，但牧兽者不会。

它们会携手合作，不，是那些触手会在牧兽者的“放牧”下帮助牧兽者。

修普应该立刻马上毫不犹豫远离这两只魔兽才对，然而他却愚蠢地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下这么久。

触手急速飞来，牧兽者也飞奔而出。

远处，金色的光芒再次闪烁。

修普体内跃动的特殊力量更加活跃。

修普感觉自己被消耗的体力有一部分被那股与勇者之力相近的力量补充上了。

但这点好消息对现在的修普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牧兽者在他背后步步紧逼，而飞舞的触手也比起之前要变得更快了，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牧兽者的能力。

所幸修普处在月下，他不需要回头就可以通过影子来判断两大魔兽的位置。

修普只能不断地向前逃跑，就像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