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灰毫酒馆
扬波城黑丘镇灰毫酒馆。
足足有百来人挤满了这家酒馆的每一个角落。
即使是在狩猎魔兽的旺季，酒馆的景象都难以到达此时的一半。
这百来人不是勇猛精壮的战士、便是身披坚甲的勇士，他们划拳投骰、放声高歌、痛饮烈酒，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即将发生在黑丘的事情。
一位受伤的恶魔即将陨落在这偏远的小镇。
“不吃美食，妄来黑丘；不饮美酒，妄进灰毫。各位勇士大人，不在猎杀恶魔之前来一壶产自冰泉的美酒吗！”酒馆侍从一边在人群中端菜上桌，一边吆喝道。
一位半鬓斑白的半秃壮汉在酒桌上拿出一把利斧：“小子我告诉你，我的利斧上染满了黑狼的鲜血，这次我一定要那个恶魔尝尝我铁斧的厉害。”
坐在他对面的人将信将疑道：“大卢汉，你真的相信在这个镇子附近有一只奄奄一息的恶魔吗。”
“我信，我非常相信。我亲眼看见教国的信使从驿站出发，我亲耳听见燃烧信徒要用恶魔的血供奉他们的主子。”
“但我们甚至还不知道那只恶魔长什么样子。”
一个看似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挤到酒桌旁，他说道：“恶魔诡计多端、千变万化，做的所有好事都是为了最后一件坏事，它可以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男爵，也可以是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它完全可以伪装在人群里，光靠肉眼是很难分辨出来的。但是现在这里有这么多勇士，恶魔必定惧怕无比，当它的伪装被戳破，就是它的死期。”
大卢汉兴奋地瞪眼，说道：“老兄高见！不知道老兄姓啥叫啥，从什么地方来的。”
中年男子微微揖手：“小名不值一提，只是黑丘公会的一名会计罢了。二位老兄，不介意借张桌子喝杯小酒吧。”
“不介意，喝，喝！侍从，来一壶帝国的葡萄酒。”
“好嘞。”
此时一位青年从酒馆的大门走了进来，酒馆侍从连忙迎了上去，他热情地向青年问好：“先生，您回来了。”
“嗯。”青年回应一声，快速穿过大厅。
“今天的饭菜还是直接送到门口，洋葱汤、培根、面包片，不要酒可以吗？”
“好。”
“诺雅小姐已经回到房间了。她吩咐我您一回到酒馆告诉您。”
“嗯，我知道了。”
青年来到酒馆二楼，拉开了一间房间的木门，一个戴着兜帽的小女孩坐在床上。
“铸...修普，你回来了。”见到青年回来，女孩连忙从床上跳下来，一边向着青年小跑过去，一边就要用双手拨开兜帽露出脑袋。
青年先一步到女孩身边，他按住女孩的双手制止女孩脱下兜帽的行为。
“等等。”说完这句话，青年将半个身子探出门外，自然又快速地用余光扫视了一边酒馆内部，然后把门拉上，做完这一切后青年又在门口站了一分钟，这才回到房间里。
“好了，现在可以脱下来了。”
女孩听到青年的话后，连忙脱掉头上的兜帽，此时她的相貌才露了出来。
女孩有着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洁净的面庞、红润的脸蛋，是那么的清秀可爱，根本就不应该用兜帽遮住这么可爱的孩子。
两个黑黑的羊角尖从她的黑发里冒出来。
这个女孩是一个恶魔。
“你不应该这么大意的，诺雅。如果刚刚进来的不是我，如果刚刚我身后跟着其他人，如果我没来得及制止你，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青年不悦地说道。
“我知道，但是只有修普你回来了我才会脱下兜帽的。”
女孩是一个恶魔，恶魔的角
“你如果真的知道就更应该谨慎一些。你怎么能保证没有人跟着我、有没有人胁迫我过来。”
女孩不安地搓着双手，弱弱地说道：“我可以通过契约感应到修普的，修普身边有几个人、有没有遇到危险、受没受伤，我都知道的。”
青年盯着女孩，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女孩的后颈上已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仿佛感受到青年心里混沌的思考。她害怕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丢下她不管，害怕青年突然拨剑向着她。尽管她和青年之间有着魔法契约的存在，但这种想法还是会出现在她脑海中，令她不栗而寒。
青年突然拿出两条缎带，说道：“用这个应该可以遮住。”说完他就走向房间的另一端。
被称为诺雅的恶魔女孩看了一眼青年，又看向那两条缎带，默默地坐到桌子边。
诺雅低着头，身姿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被称为修普的青年正站在窗边，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人群。
过了好一会儿，诺雅问道：“这里来了多少人。”
“很多，镇上几乎都住满了，还有同样多的人只能在外面结营。”
诺雅喃喃道：“外面想杀我的人多吗？”
“几乎每一位出现在这里的战士都是来猎杀传闻中的受伤的恶魔的，但是这里没有想杀你的人。”
“他们一定是来杀我的。”诺雅轻声说道，“那只受伤的恶魔指的一定就是我，我感应不到比我更弱的恶魔了。”
修普站在窗前没有回应，他能感觉到女孩心底的自我焦虑和怀疑。
也许恶魔之间有着特有的交流方式，但不属于修普的知识告诉他，女孩实在是太虚弱了，她连自己的角都不能很好地隐藏起来，又怎么能感应其他的恶魔呢？
楼下的酒馆爆发出一阵欢呼。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修普的思绪。
还没等修普出声，诺雅就已经蹦蹦跳跳地打开了门。
“修普先生，诺雅小姐。”一个秃顶大胡子男托着两个装满食物的木盘像个泥鳅一样灵活地钻了进来，他在房间里流畅地一转，木盘就稳稳地落在了桌子上，“现在是补充能量的美妙晚饭时间喽。”
诺雅跟在大胡子后面，也跟着转了个身，高兴地喊道：“晚饭，晚饭，美妙的晚饭。”
修普先看了诺雅一眼，她用那两根缎带在头上绑了两个小丸子，刚刚好遮掩住了头上的羊角，还别有心思地绑了两条小辫子。
然后修普看向桌子，木盘上的饭菜出乎他意料的丰盛，从原先说好的洋葱汤、培根、面包片变成了炖菜、烤肉、一整条面包和奶油浓汤，以及一个布丁。
“法鲁先生，这晚餐和说好的不太一样。”修普提醒这位灰毫酒馆的主人。
法鲁先生满脸笑容，说道：“修普先生，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不需要额外的付出。我本来想为你们提供更丰盛一些的晚餐，但是最近的客人们几乎榨干了每一点本店库存。”
修普摆摆手：“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值得您大费心思的事情。”
“怎么会。您知道的，黑丘这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精通算数，我的女儿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教她，而诺雅小姐渊博的学识帮了她很多。”
修普还要推辞，诺雅却已经开动了：“修普，这个烤肉好好吃啊。”
法鲁先生也装作生气地说道：“修普先生，这可是我的一番好意，可能比不上城里的食物，但我保证这别有一番风味。”
修普看了眼诺雅，又看了眼法鲁，叹气道：“谢谢您的一番好意。”
法鲁先生立即喜笑颜开道：“好好享受这份晚餐吧，我不打扰了。”说完，法鲁先生便离开了房间。
当脚步声出现在二楼走廊楼梯后，修普才轻手轻脚地从木门边上走开。
诺雅除了一开始的烤肉以外什么都没有吃。
“修普，这些食物没有问题，你可以放心吃。”
修普坐到桌子上，说道：“我们前天才转移到这个酒馆。”
“对，食物非常美味，酒馆主人和侍从都很热情，价格也不贵。这是个很好的酒馆。”
“...而你不是个很好的客人。”
“我比楼下每一个人都要好。”
修普感受到一股小小的怒意，那不是来自心中，仿佛是直接在身体里燃起的怒火。
厮杀的欲望伴随着怒火而生，但修普很好地将控制住了前者。
他本以为这股欲望只是因猎魔人的刀剑而生，但现在看来欲望的发泄对象另有其人。
“所以你就学着乌鸦到处呜哇叫？”
“即使是恶魔也是会做好事的。”
“教人算数，还是追猎那只受伤的恶魔？”
“每个人都应该保留着对他人的好奇心。”
“恶魔也不例外？”修普冰冷冷地说道。
诺雅畏缩了，她清楚地记得从她和修普第一次见面以来，这是修普第一次，正式将她和恶魔等同起来。
她用第一次见到修普时所用的近于恳求的语气对着修普说道：“你要保护我，修普。你是我的勇者对吗？”
是的，修普是她的勇者。
一个要从一整个城中保护恶魔的勇者。
一个要从神秘的猎魔人手中保护恶魔的勇者。
一个没有过去踌躇现在忘却未来的勇者。
在身体里燃起的怒火流过修普的全身，围困住他的内心。
每一天晚上，诺雅都会询问他的保护，每一天晚上，修普都会回应。
但今晚修普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