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660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都指挥佥事段正则叫上亲信,匆匆离开府衙。
行进间,身上煞气毫不掩饰,
让原本聚在都司门口的诸多百姓纷纷退却,
既有些疑惑,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刚刚被唤来的石煜和胡崇义,
都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思绪纷飞,
竟隐隐生出一丝希望,难不成是去抓凶手了?
一夜未睡,石煜的神情萎靡到了极点。
原本打理得整齐的花白胡子此刻也变得凌乱,像是步入晚年的耄耋老者。
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胡崇义,质问道:
“胡掌柜,您口口声声说绝对不会出问题,
守卫之人都是你的心腹,怎么现在成了这般模样?”
胡崇义的脸色一黑,听到质问也有些愤怒: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有人眼红,暗中下手!”
石煜没有再说话,只是无奈地摆了摆手,径直走进了都司衙门。
胡崇义见状,连忙跟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发出叹息。
那么多的白糖,若是能够卖到草原上,就算是只分三成也有不少银子。
现在银子没了不说,就连花费大价钱修建的仓库都烧毁一空,
而且白糖私自运送白糖还被发现了,
现在真的黄泥巴掉到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城北安和街,康乐商行门口,排队的百姓依旧人山人海,
但场面却静悄悄的,没有人过多喧哗,也没有人吵吵闹闹,甚至连前几日常见的互相推搡也消失不见。
一切的原因,就是分布在安和街左右两边的那一队身披甲胄的军卒。
他们双眸如猎鹰一般,死死盯着人群,
一旦有人作乱或者吵闹,就会被拖出来。
虽然事后的处罚也没有多少,但肯定会耽误排队,这让很多百姓心生忌惮。
一天能挣十文钱,这样的好活儿去哪儿找?
安和街东侧街头,掌柜黄槐带着几名侍从立在街角,
看着前方不远处几名管事争先恐后地拉人头,
“十文十文,今日没买过的来。”
从最开始的遮遮掩掩到如今的大大方方,
所有人都发现了,都司对于这等事情似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奇怪的是,几家掌柜就像是有默契一般,
即便抢货抢到头破血流,也没有打破十文钱这一上限,
但,虽然有上限,下限却不是那么确定。
在城北窝棚处,两文钱就能买一个人一个时辰的时间,让他来排队买糖!
更有甚者,有些忙里偷闲的孩童也会在家中匆匆干完活出来干这等活计,只需一文钱。
这时,黄槐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吵闹,
他背负着双手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带着几名侍卫,
拉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前来,吵闹声不绝于耳。
管事眼中全是得意,而那些百姓眼中,全是冲动与渴望.
见黄槐站在那里,那名管事忙不迭地跑上前来,模样谦卑:
“掌柜的,您看看这些都是从城北窝棚拉来的人头,
这么百十号人,总共才花了三钱银子。”
黄槐上下打量着管事,见他的裤腿儿以及身上带着些许泥点,满意地点了点头:
“干得不错,快去忙吧。”
“哎哎哎!”管事的态度愈发谦卑,脸上带着谄媚笑容。
能得到掌柜夸奖,今年的赏钱想来是不会少了。
这时,黄槐身旁有一年轻人站立,看着眼前一幕眉头微皱。
他是黄槐的儿子黄云帆,二十余岁的模样,
身穿白衣,手中还煞有介事地拿着一把折扇,看起来风度翩翩,
不过在此等喧嚣环境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爹,咱们这样做会不会惹得都司不快?”
黄槐面不改色,轻笑一声:
“都司的大人们正在忙着数银子,哪有功夫来管我们?
更何况.咱们挣银子就是都司挣银子,又怎么会来管?”
黄云帆稍稍安定了些,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行人,低声道:
“爹,米掌柜他们可没有用这等手段,
咱们这样做,孩儿始终有些惴惴不安。”
黄槐视线跳过人群,看向不远处的米辰一行人,发出一声冷笑:
“他们两兄弟是被都司吓破了胆,
放着好好的银钱不挣,
这是什么?傻子!”
黄云帆看着那些人有说有笑,总觉得这样做不好
“儿啊,你在北平读书,莫要读傻了。
商场如战场,在这乱世之中,想要赚钱就要不择手段。
若是担惊受怕,咱们也拼不下来这么大的家业。”
“可孩儿觉得,十文钱对于咱们来说不值一提,
但对这些百姓来说,却是救命稻草,
或许都司就是有着这样一种打算。”
黄槐眉头微皱,对于他这个说法不以为然。
“爹,对于都司的诸位大人来说,大宁城内安居乐业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
而且看都司几位大人最近的一些手笔,都是在为了这一目的而行动。
张贴告示、贴标语、宣传教化、教耕地
如今的大宁城几乎要比北平城还要安宁,
儿子回来两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孩儿觉得,有些小钱该放就要放,不能因小失大。”
黄槐刚想要反驳,但想到自己送儿子去北平读书,就是要让他长见识。
今日这番言语,的确不像是以往对他言听计从的儿子,
想到这儿,黄槐心中多了几分满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儿说的.”
话音未落,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声就打断了他的话。
身后不远处,以段正则为首的百余名军卒冲了过来,径直停在了黄槐身前,
为首的段正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有了往日的和煦,只有冷冽肃杀!
“黄掌柜,好生悠闲呐。”段正则冷声道。
黄槐连忙躬身一拜:
“拜见段大人,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只是请你去都司大牢一叙。”
段正则声音和煦,但却说着无比冰冷的话,
下一刻,他的声音突然高亢:
“拿下!”
两名军卒顷刻之间冲了过去,
不由分说地将挡在黄槐身前的侍卫以及伙计打倒在地。
随后,两人将黄槐紧紧扣住!
直到黄槐被紧扣,双手向后弯折,脑袋迫不得已低下看着脚下略带湿润的青石板路,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喊道:
“黄某犯了何事?”
“犯了什么事,黄掌柜自己清楚,带走!”段正则冷哼一声。
黄槐满脸愕然地被两名军卒扣着,压向后方的牢车。
黄云帆大脑已经宕机,完全无法作出反应,
就在不远处,同样发生了一阵喧嚣。
只见大梁街王氏的掌柜王泽,
同样被一队军卒扣住,不由分说地带走,引起了阵阵喧哗。
不少排队的百姓见到这一幕,连忙将脑袋低下,
想做那将头埋在沙漠里的鸵鸟,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时间,场面死寂无声!
但,他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两队军卒来得快去得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场面一下子喧闹起来,康乐商行的伙计拿着大喇叭不停地吆喝:
“静一静,静一静,诸位静一静,
不要大声争吵,也不要拥挤推搡!”
不远处,米辰看着发生的一切怔怔出神。
在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脸上马上涌现出喜色。
他看向一旁的黄斌,声音有些惊喜:
“咱们猜的没错,陆大人与段大人,就是劫富济贫,
用我等的钱财给那些百姓们发钱!”
黄斌也反应了过来,心神恍惚:
“对对对这二人最近两日十分猖狂,从十文钱降到了一文钱。
早上的时候还怂恿了一些帮派之人,逼着一些人来排队。”
很快,黄斌又想起了一件事,心中危机感剧增。
他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兄长,此等事情,胡崇义也干了,昨日的仓库.”
米辰脸色一变:“慎言!”
他压低声音,“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怎么能妄加猜测?”
米斌一听,就知道大哥的意思,恍然点了点头:
“还是咱们这种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好啊。
大哥,要不要将给百姓的银钱提一提?”
米辰摇了摇头:、
“提什么?升米恩斗米仇,十文钱不错。
咱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若不是几位大人明示,这点儿钱我也不想出。”
“大哥说的是,年后白云部的人就要来了。
到时候第一批白糖送出去,就有海量的银钱进账。
只可惜.到手的钱要分出一大半,
都司大人见到这些钱,眼睛都会发亮啊。”
米辰看着前方拥挤的人群,胡子抖动,慢慢笑了起来:、
“背靠大树好乘凉,以往走私还要左右堤防,
现在虽说不算光明正大,但也差不多了。
到时候将一些货掺进去,一同出给白云部,
虽然白糖不挣钱,可以从别的地方挣钱嘛。”
米斌也笑了起来:
“兄长英明,对了朵颜三卫来信,也想做白糖的生意。”
“他们怎么不直接问都司?怎么问起你来了?”米辰有些诧异。
“他们想从我们手中拿货,希望咱们能给他们一个便宜价格。
他们还作出承诺,不会卖往北方草原,而是卖去辽东山里的野人。”
“自己手中的白糖都不够卖,哪能顾得上他们?”
不过很快,米辰就若有所思地看着王氏与黄氏那些失魂落魄的伙计管事,
“若是胡崇义他们倒了,城中的白糖可就空出一大片。
或许咱们能将其吃下。
这样你告诉朵颜三部的人,不要着急,从长计议。”
“我知道了.”
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天牢,就坐落在都司后方的巷子中,占据了很大一块地方。
外面是平平无奇的衙房,地底才是牢房所在。
黄槐与王泽被押进来,此处扑面而来的臭味儿几乎让他们无法思考。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
因为处在地下,这里的温度不算太冷。
走过天牢的中间廊道,能看到左右两边牢房中的犯人。
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身穿单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能看到地上拖拽的血迹,显然是经过严刑拷打。
二人虽然闯荡江湖多年,经历过风风雨雨,
但这等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眼中不由露出一丝畏惧。
只是嘴中的麻布,让他们无法开口。
不多时,二人被带进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这里摆满了刑具,中央有一个铁炉,
里面有炭火,此刻已经烧得火红。
几个带着尖刺又略带尖锐的刑具放在其中,被烧得火红,其上铁锈纷纷飘落。
段正则根本不给二人解释的机会,挥了挥手,
他们就被绑在了两根竖立的木桩上。
“一人先打二十鞭!”
二人本以为能够开口解释或者询问,
但段正则的话,却让他们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起来。
两名膀大腰圆、脸上带着狰狞的恶汉手持长鞭,慢慢走上前去,眼中带着一丝狠辣。
二人脑袋微微摇动,像是在说着“不要”。
但恶汉却不予理会。
鞭子抽动的啪啪声在牢房中响起,恶汉们奋力挥舞着长鞭,还伴随有一丝狞笑。
剧烈的疼痛让二人紧闭眼睛,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几乎无法呼吸。
由于挣扎,木桩被撞得叮当作响,左右摇晃,
但他们越是如此,那两名恶汉眼中的兴奋劲儿就越是强劲!
挥舞的力道在一点点加大,速度也在加快。
疼痛感此刻已经变成了麻木,
二人眼眶通红,不停地流着眼泪。
痛,太痛了.
二人都是出身草原权贵,如今虽然没落,
但也是大宁城难得一见的大商贾,哪里受过这般苦?
段正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抿着茶水,
看着二人脑袋不停摇晃,四肢抽搐,
不由得暗暗发笑。
以往的神气劲儿此刻早已不见分毫。
不知为何,段正则心中有一股暗爽,
对于这些没大没小的商贾,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二十鞭子很快抽完,
段正则挥了挥手,两名军卒上前将麻布取下。
“啊啊啊啊啊!”
顷刻之间,凄惨的哀嚎就遍布了整个牢房,
让段正则都微微侧开脑袋,眼中玩味愈发弥漫。
“行了行了,嚎什么啊?”段正则冷哼一声。
“段正则,我哪里得罪你了,为何要如此行事!”
黄槐喘着粗气,怒目而视,眼泪鼻涕横流,显得十分狼狈。
段正则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背负双手来到二人身前,
眼神愈发冷冽,轻哼一声:
“两位掌柜是不是忘了前些日子在都司会议厅,是如何与你们说的?”
二人身躯一个抖动,脸色微变,口水都斜拉拉地流了下来。
在被押送过来的路途中,
他们已经想了诸多可能,也有过这种猜测,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如此。
还不等二人狡辩,段正则就在二人身前来回踱步,若有所思地开口:
“昨日城中大火是你们二人所为吧?”
“什么?”
两位掌柜满脸愕然地抬起头来,
可随之而来的肌肉扯动,让他们又连忙将脑袋低了回去。
王泽快速开口解释:
“昨日城中大火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胡崇义从北平弄来了一批便宜白糖,
你敢说不是你们心怀嫉妒,所以才一烧了之?”
段正则冷冷地盯着二人。
二人眼中更为震惊。
在第一时间,他们痛恨的居然不是眼前的段正则,
而是还在逍遥法外的胡崇义!
说好的不玩盘外招,
才过了多久,北平的便宜白糖就来到了大明!
“大人冤枉啊胡崇义运送白糖之事,我等一无所知,还请大人明察。”黄槐连忙开口。
段正则没有听他们解释,轻轻一挥手,一名军卒就带着托盘走上前来。
上面是一份腰牌以及一串钥匙。
二者虽然毫不相干,
但其上都刻印着他们所属商行的标识,尤为明显.
“陷害,大人!这是陷害!”
王泽嚷嚷起来,
他也不管身上的剧痛,开始快速挣扎。
段正则听着二人开始嚷嚷,眉头紧皱,
两名军卒上前又把麻布塞到他们嘴里,
使得他们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呼声。
“你们二人就在这里先反省一二,想一想如何为自己脱罪。”
段正则转身离去,
但走到门口,怕他们二人不明白其中意思,他又轻笑一声提醒道:
“记住,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