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糖火焚城十文劫
第659章糖火焚城十文劫
大宁城内,冲天而起的火焰被狂风卷积着,在空中肆意变幻,
将整个城北都映照成一片血红。
北城墙之上,诸多军卒站在墙垛之间,
眼神中闪烁着浓郁的凝重,翘首以盼。
他们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如此寒冷的天气居然还能燃起大火,真是诡异至极。
而在城北墙根的窝棚一角,原本死寂无声的一处窝棚突然有了动静。
三道人影从中钻了出来,
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就连脸上都蒙上了厚厚的貂绒。
纳日苏看了看周围杂乱无序的环境,
闻着空气中难闻的味道,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挥了挥手:
“快走快走,这地方简直比寨子里还要臭。”
三人沿着窝棚地开始向城门的反方向走去,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北城墙与东城墙的夹角处。
纳日苏抬头看向天空,高耸的城墙屹立,将整个半边天都遮住,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袭来。
就是这等城墙,阻拦了他们草原人进攻的步伐!
来不及过多思虑,纳日苏从怀中取出了火折子,
用力一吹,点点火光陡然迸发。
他后退两步,将火折子朝着城墙上快速晃动,
犹如黑夜中的萤火虫,十分醒目。
过了没多久,城墙上也出现了同样的光点,在上面比画着圆圈。
见到这一幕,纳日苏才算是松了口气,吩咐道:
“一会儿你们先上,小心明人耍诈!”
“知道了,大当家。”
身旁两人应了一声,而后走向墙根等着。
不多时,一根粗糙的粗麻绳子从城墙上垂落,
上面有一个又一个打死的结。
纳日苏点了点头,
“上。”
两人一前一后抓住绳子,
双腿踩着东城墙与北城墙的夹角,慢慢爬了上去。
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纳日苏悄悄松了口气,事情还算顺利。
然而,几息的时间过后,
纳日苏抬起来的脑袋就皱起眉头,人呢?
很快,又有两道光点出现在城墙之上,开始费力摇晃。
纳日苏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而是一把抽出别在腰间的匕首,
就这么咬在嘴边,慢慢攀爬。
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响起,
纳日苏觉得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让他有些疲惫。
等他爬到一半,向后随意那么一瞥,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呆愣在原地。
那是什么?
视线尽头,乌云已经被染成了橙红色,
滔天的火焰如同龙卷一样直冲天穹。
虽然未抵近前,但还是隐隐能听到其中传来的叫喊声.
“着火了?”
纳日苏没有过多理会,继续攀爬。
当他双手扒在城垛之上时,一股冰冷蔓延袭来,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愣着干什么?拉老子上去!”
很快,两只结实有力的臂膀就拉住了他的双臂,
用力将他拉了上去,丝毫不顾他半截身子还在外面。
棱角的滑动让纳日苏腹部一阵剧痛,
就连衣服都有了些许褶皱,还有一些剥皮破碎的声音传来。
“你们干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再压制声音,只因心中怒不可遏。
下一刻,嘴里的匕首就这么被人轻轻拿走,
牙齿摩擦的酸涩声响让他来不及思考,
一个拳头就这么直愣愣地冲了过来,一拳狠狠地打在了脸颊之上!
砰的一声闷响,一股大力袭来,
纳日苏在发愣之际能感受到牙齿破碎的咔嚓声,以及鼻梁骨歪斜的破碎声。
但长久以来的征战以及本能反应,
还是让他生生止住了身形,
没有任何犹豫,一拳打了回去,
拳风呼啸,似乎要与城内刮着的冷风争鸣。
一声锐利的尖笑声突兀响起,银芒划过漆黑的夜空,
没有任何犹豫地就钉入了纳日苏打出的拳头!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纳日苏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皮鞭抽打一般,
剧烈的疼痛让他顷刻之间浑身紧绷,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后,便看到手臂上已经有一个贯穿的血洞,
狭长且锋利的箭矢插在上面,菱形的箭头上还挂着碎肉与断裂的骨头残片!
在漆黑的夜晚中尤为明显,
与他的心绪似乎还有着一些藕断丝连。
“啊——”
纳日苏发出了一声惨叫,心神剧震。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嗖嗖两声,尖锐的呼啸声再次响起,箭头狠狠地钉入了他两条小腿!
一股难以想象的压力袭来,他整个人一个趔趄就这么扑倒在地。
“谁,谁!”
纳日苏此刻顾不得心中的疼痛,转而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脑海中浮现出曲清风的面孔,
而后又浮现出胡崇义以及石煜的面孔,
一个个思绪在脑海中纷纷呈现。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在袭击他!
“老实点!”
这时,一道年轻且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纳日苏转动身体,想要看清来人的面孔,
但只能看到其镶满银色铁片的军靴,以及通体黝黑的甲胄!
“你是谁!你是谁!”
纳日苏几乎在刹那间心如死灰。
他知道,多年的峥嵘以及荣华富贵会就此远去,
他再也不是龙尾山那个呼风唤雨的大当家,而是成为阶下囚。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刹那的贪念!
但现实已经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
张怀安看着被按倒在地的三人,
神情冷冽,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就凭你们也敢做这等虎口夺食之事?真是荒谬啊”
“放了我,我有钱,我可以给你钱!”
纳日苏还是没有放弃挣扎,声音凄厉地喊着。
“杀了你,钱照样是我的!”
张怀安声音清冷,挥了挥手:
“拉下去严刑拷打,龙尾山的一应布置以及兵力军械都要了如指掌。”
“是!”
听到这话,纳日苏眼中忽然闪现出一丝愕然,
难道不是白糖之事?
而是都司要对龙尾山动手?
很快纳日苏就做出了抉择,忍住四肢的剧痛,挣扎着喊道:
“我是龙尾山的大当家,我可以将一切都告诉你,
还可以带你们去攻打,饶我一命!”
张怀安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听到此言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是说草原盗匪都是一些心高气傲之人吗?
怎么出了你这个软骨头?”
“敢问这是哪位大人当面,
小人家中颇有钱财,愿意都献给大人,不求保命,
只求大人能让大夫为我医治一二,
否则我这两条腿一只手就要保不住了。”
纳日苏忙不迭地开口,语气十分迅速,
声音还有些颤抖,看得出来是在强忍着疼痛。
“还真是能屈能伸啊.换做旁人可能真给你治了,
我是谁?你这等人我在京城见得多了。”
张怀安双手叉腰开始了一阵自我吹嘘,然后挥了挥手:
“快带走,别让人发现端倪。”
“是!”
纳日苏还想开口大喊,
但很快一块破布就被塞到了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
清晨,淡泊且朦胧的日光透过窗帘打在充满雕花的红木大床上。
陆云逸眼前的血色战场一点点褪去,
转而变得骤然黑暗,而后又出现了点点光明。
恍惚间,他睁开了眼睛,
看到了上方排列整齐并且有所装饰的大梁,也看到了古色古香的大床。身体的感官在恢复,
右手抓着的不是冰冷血腥的长刀,而是轻柔滑嫩的小手,
左手抓着的也不是坚硬血腥的头颅,而是一些软糯的球状事物,
微微用力,身旁传来了一声未睡醒的低吟,
陆云逸便知道了那是什么,
有些恍然地思绪起昨日的诸多记忆。
他已经忘了昨日喝到什么时候,
也忘记了是如何回到家的。
不过,脑袋中传来的轻松以及舒畅,让陆云逸有些意外。
“的确是北平的好酒啊,喝着不头痛,也不醉人。”陆云逸心想。
这时,刘婉怡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见到陆云逸睁大的眼睛后,脸上旋即露出笑容。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邓灵韵以及沐楚婷,嘴角发出一声轻笑,压低声音:
“夫君,你醒啦?”
陆云逸摇摇头,将两只手臂依次抽了出来,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还早呢,再多睡一会儿吧。”
已经辰时了?
陆云逸一愣,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起床。
不多时,在刘婉怡的帮扶下,
他穿戴整齐,恢复了以往的从容,
只是眼中弥漫了些许血丝,红彤彤的很是吓人。
刘婉怡拉着他来到正堂坐下,
为他剥了一个鸡蛋,然后把他脑袋拉了过来,轻轻吹了吹,娇声道:
“眼睛酸吧,妾身来给您热敷一二。”
陆云逸坐在那里,闭着眼睛闻着扑面而来的淡淡香气,嘴角挂上了一丝浅笑,
“父亲母亲马上就要到了,若是家中还缺什么事物,就尽早去买,
我怕到了过年之时,许多商铺不开门。”
“知道啦,家中的事你放心,妾身以及两个妹妹会安排好的。
夫君好好上衙,别的事情不用多想。
对了昨日咱们走时,黑鹰他爹给了咱们一张票据,说是这段日子生意的分红。
回来后我看了看,
是北平钱庄的票据,有五万两银子。”
“这么多?”
陆云逸有些诧异,
看来炒房还是比卖瓜赚钱得多。
刘婉怡笑了笑:
“他大概是喝多了,说自己手中的银钱没有多少了,等回去开工坊要向钱庄以及一些大户借钱。
还说什么那些大户求着将钱借给他,
但他一直没搭理,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如此一说,陆云逸才觉得合情合理,
炒房赚的钱的确很多,但再多也有个定数。
“这些钱你自己收着吧。”
“我收着?”
刘婉怡有些诧异地捏了捏陆云逸的脸:
“夫君,您是不打算当家作主了?”
“哎~”
这种情形让陆云逸想起了许多小时候不好的记忆,连忙摇头甩开,
“家中开销很大,挣多少花多少,总不是个办法,要存一些.
以后伯父以及商行的分红,你都拿着吧,
嫁过来这么久,为夫是一分俸禄都没有领到,
花的全是你们的嫁妆,倒是有些良心不安。”
刘婉怡笑了起来,伸出手揉了揉陆云逸发红的耳朵:
“夫君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的钱就是您的钱,尽管花。”
说完,刘婉怡将两个鸡蛋从陆云逸的眼睛上取下,将脑袋凑近,睫毛微微颤抖,美眸中闪过娇嗔:
“睁开眼睛看看。”
但陆云逸却静坐不动,久久未睁开眼,
“嗯?”刘婉怡发出一声轻咦,
下一刻,原本静坐的陆云逸陡然发出了一阵剧烈抖动,
整个人都变得张扬起来,眼睛猛地瞪大,五官狰狞,发出了一声大吼。
“啊——”
“啊”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声惊呼,刘婉怡一个哆嗦,脑袋猛地往后一缩.
旋即,她脸上的惊容就被恼怒所取代,但嘴角却露出了灿烂笑容,
“哎呀~你老是吓我。”
“哈哈哈哈哈。”
陆云逸尤为畅快,发出了一阵大笑,
“胆子还是这么小。”
一阵忙碌过后,脸色发烫的陆云逸骑乘战马来到了都指挥使司衙门。
先前竖立的告示,依旧立在那里,
不过内容却从以往的白糖换成了一些别的事物,
比如都司对过年时的一些安排,以及对于过年时百姓需要注意之事,
排在最前列的,赫然就是点燃火炉要开窗通风。
此刻,一些吏员以及百姓凑在那里,
看着告示上的内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听说昨晚城北仓库着火了,烧了不少好东西,也不知道明日告示上会不会写。”
“这等大事儿怎么能写?肯定是写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人出言反驳,但最开始那人却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可不一定,我听衙门中的同乡说过,
府衙与都司门口的告示就是记录城内的诸多大事,
让咱们知道城内发生了什么,怎么可能不写?”
几人众说纷纭,争吵一团。
陆云逸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将这些人的面孔记住,
能清楚地分辨出他们身上明显的草原人与明人特征。
陆云逸嘴角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
除却生活习惯以及相貌的不同,
明人与草原人所接收的讯息可谓是泾渭分明,
明人大多关心关内之事,草原人大多关心的是家长里短。
现在,通过这种告示,
能让城北以及城南的人都关心大宁城内之事,
这也算是南北迥异中努力寻找的一丝不同。
当有了共同的思绪以及关注点之后,双方的差别便没有那么大了。
现在看来,效果显著。
并且陆云逸在心中暗暗决定,
昨日城中大火之事先不张贴在告示上,让城南城北的人先吵一顿,
等过两日风头过了,再把告示贴上去,到时候再吵一顿!
吵来吵去双方就熟络了,
至少见了面,也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怀着种种思绪,陆云逸来到了后堂的左厢房。
门口,佥事段正则、谭威以及府尹洪忆山都等在这里,
脸色略有些凝重,
连带着周围走过的吏员都大气不敢喘。
见陆云逸走了过来,段正则连忙相迎,
“大人,您来了?
昨夜城中大火已经扑灭,着火的原因也有所查明,这是文书。”
陆云逸一边走一边拿过文书,明知故问地开口:
“是人为还是意外?”
走进都司衙房,热气扑面而来。
陆云逸将头夹以及披风摘下挂在一旁,然后径直坐在桌案之后。
当他看到桌上满满登登的文书之后,
原本刚刚上衙的兴奋劲儿也消退了不少。
段正则这时开口:
“回禀大人,城内的仵作以及老历都断定此事是人为。”
“这么肯定?”陆云逸靠在椅背上发问。
段正则脸色有几分难堪,沉声开口:
“大人,昨日城中库房所存放的物资是白糖
据下官所知,白糖并不容易燃烧,甚至很难燃烧.
所以,府衙以及都司都就此做出了推测,
此事是有人故意放火,蓄意报复。”
“放火的人找到了吗?”陆云逸恍然地点了点头。
谭威开口,声音粗壮:
“回禀大人,在现场发现了一些痕迹,
最后都指向了.黄氏以及王氏。”
“哦?怎么又与他们扯上关系?”
二人眼神飘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最后还是段正则咬了咬牙开口:
“大人,在现场发现了王氏与黄氏的物件,
而且工坊中的白糖不是出自万寿制糖坊,而是自北平而来,
或许胡崇义的这等盘外招,让人狗急跳墙。”
陆云逸轻笑一声,嘴角微微扯动:
“那还等什么?先抓人再审问,
这两家人啊.给百姓的十文钱都抠抠搜搜,可算是被本官抓到了把柄。”
段正则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脑袋微抬,心中有所明悟,连忙开口:
“大人,下官这就去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