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嫩柳 作品

第79章

方幼眠微垂眼睫, 她方才果然没有在喻老太太的眼底窥错意。

“幼眠多谢您的成全。”

她柔声笑着,给喻老太太做了一个礼。

喻凛一直拖着不愿意和离,若是没有他的首肯, 和离的事情只怕是难了。

方幼眠自己也说不准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和离,因为喻凛的热情似乎没有一丝退却,反而日渐纠缠。

她不免想到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虽说她的唇没有肿得太厉害, 可舌头依旧很酸。

酸疼的感觉让她不适,总觉得实实在在发生过亲吻一样。

今日有了喻老太太这句话,方幼眠的心里定了定, 说起来也算是周全了,毕竟这门婚事当初也是喻老太太挑的头,由她来结束, 姑且算个有始有终罢。

除却她,也没有人再能够左右这门婚事了, 即便是喻凛的父母双亲喻将军和崔氏都不能。

喻老太太看着她柔顺清丽的样子, 受了她的礼,脸上的笑意越发淡了几分。

说实在的, 虽然想敲打方幼眠,可她私心里, 不是很想要两人和离。

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除却子嗣一事,方幼眠实在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她做事周到, 谦逊知礼, 进退合宜, 来往各家人情世故也全得很好。

再有一则, 方幼眠的亲弟弟非常争气, 这才多大的年纪,居然一举高中探花郎,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喻家牵扯这么一个子弟,将来算是长脸了。

若是非要挑出一点错来,那就是喻凛对她的喜爱着实过分了,喻老太太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控过,为了一个女子多番让步退却,又和家里闹翻。

说到闹翻...这和离书一签,过了户部,真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当初她在背后操纵,悄不做声背着喻凛给她结了这一门亲事,如今又是密不张扬了结了这门婚事,他想来也是不乐意的。

不过...或许过一段时日就好了,毕竟当初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难不成他还能将家里闹个天翻地覆,他终究冠着一个喻家的姓氏,是喻家的子孙,喻家若是闹得不可开交,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话是这么说,想到前几天给喻凛纳妾娶平妻,他闹的那个煞气样子,喻老太太回想起来,始终心有余悸。

她倒出去的话,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今儿算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了规矩。

她又讲了一句,“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当真是想清楚了,一定要这么去做吗?”

方幼眠神色微凝,喻老太太不会要反悔罢?

见她眉心微动,喻老太太还以为她是后悔了,谁知,她竟然是怕她反悔。

方幼眠一句您不必再三询问了,我的心意已决脱口而出之时,喻老太太的脸上险些没有挂得住。

她都想不明白,方幼眠为什么执意要和离,喻家的日子就那么难过么?

罢了。

回碧波斋的路上,两人没有再说话,方幼眠照旧还是搀扶着她的,喻老太太脸色不好看,方幼眠的眉目间隐隐约约泛着一些愉悦。

害怕事迟多变,将喻老太太送回碧波斋之后,等她坐定,丫鬟们上了茶来,方幼眠询问何时能够签和离书?

她知道只要签了和离书,剩下的老太太自然会处置,就像当年成亲一样。

喻凛什么都不知道,她便嫁进来了。

她居然这样迫不及待和离。

喻老太太心生烦躁,总觉得她松口有些快了,心里总是泛着一个念头,若是喻凛知道了,又该如何?

“不急,你嫡母尚且在喻家,等用过了晚膳再说罢。”

方幼眠似乎不大愿意一直等,她沉默着不说话,似乎在思忖。

喻老太太多番看她,倒是没听见她再说什么。

想再跟方幼眠分析分析这门亲事延续的好处,可又觉得丢了面子,毕竟方幼眠已经再三回绝了。

不过,方家的人在,就今天在方幼眠在正厅提了和离一事,待两人碰面,她的那位嫡母也会好生“规劝”弹压她的。

约莫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喻老太太时不时向方幼眠问问话,问她这些时日可还好?都在做些什么,吃些什么,期间又多番问起方闻洲和方时缇。

问起方时缇的身体可好了些,要不要请大内的太医来给看看,问起方闻洲,说让他来家里用膳,好歹见见亲长们,等他入了官场,见了面也识得人,总有个照应。

方幼眠一一应付过去,虽是应付,话倒周全。

不知道的人听着话茬必定觉得祖母孙媳和睦,哪里能想到两人已经敲定了和离一事。

老太太跟往常一样,吃了保心丹要歇息,方幼眠从碧波斋出来到垂花门,径直就碰上了方家嫡母,她身边还跟着二房,唯独不见崔氏。

想来崔氏不想应付她,这才把人撂给了二房。

“你母亲说想见你,我们逛了逛院子便过来了。”二房巧舌如簧,“管事媳妇们等着大嫂嫂过去回禀话呢,又要提前预备晚膳的吃食,故而不能一道来了。”

方幼眠颔首浅笑,“劳烦二婶婶。”

“都是一家人,这样外道做什么?”

二房知道方家嫡母寻方幼眠有话要说,也没有过多停留,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只剩下两人在水榭亭子那地方坐着吃茶。

方幼眠端着茶盏摩挲不说话,方家嫡母看着她风轻云淡的侧脸,想骂她两句,又怕闹开了。

毕竟这里是喻家的地盘,届时脸上不好看,所以软了声气,先跟她拉家常,问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女儿过得怎么样,嫡母不是见到了吗?”方幼眠就没有打算好声好气跟她说话。

方家嫡母的眼神凌然一些,“你真是翅膀硬了,如今和嫡母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

她给方幼眠推过来一块糕点,“可别忘记了,是谁提携你到如今这个地位。”

“嫡母是提携吗?”方幼眠讽刺一笑,低头看着嫡母推过来的糕点,是芙蓉糕,上面做成玉兰花的样子。

“难道不是利用?”利用她来结亲,攀附喻家,好给嫡亲的哥哥谋取一个官位。

“即便是利用,不也给你谋取了好处?”

这个小贱人果然是牛气了,居然敢和她呛声,恨得人牙根痒痒,却也不好跟她撕破脸,反而要哄着她。

“如今你诰命加身,男人得脸,在整个京城风光无限,还不够好?”

“我却不想要这样的好。”知道嫡母不会同意她和离,方幼眠并不打算在她面前提起已经和喻老太太敲定的事。

“你还想过从前的苦日子不成?”

方家嫡母也不知道她是哪根筋搭错了,恨铁不成钢,“那喻凛如今便位极人臣,是做太子老师的人,将来太子登基,指不定怎么飞黄腾达,你作为他的夫人,只管等着享清福罢。”

说到这里,方家嫡母觉得必要和方幼眠好生拉近拉近关系,便佯装自责。

“母亲从前是猪油糊了心,对你们三个冷落了些,如今我也觉察到了错,日后多多往来看顾,咱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岂不美好。”

什么往来看顾,不就是为了沾喻家的光,好能够得一些妙益,增福自家。

她往方幼眠这边靠过来,“说到这个,你也该抓紧一些,孩子的事情多上些心思,如今年轻好生养,早怀早生,将来也不败你的颜色,这可都是你母亲我的肺腑之言。”

方幼眠就听着眼前女人的一口一个你母亲我。

她还记得在蜀地的时候,实在吃不上饭了,为了给弟弟妹妹要那么一口,上了方家的门,叫了一声母亲,想要一些吃的。

可嫡母让人把她给赶出去,趾高气昂嗤她,“谁是你母亲,你母亲在地里埋着呢。”

那时候不认她,如今又说是她的母亲了?

“嗯....”方幼眠不想和她吵,也不想再说了,索性敷衍应了声。

见她总算是服了软,低了声嗯一句,方家嫡母很高兴,提起孩子还给方幼眠出了一个主意,“我听你二房的婶婶说,已经有太医上门来看过了?”

“看过了。”方幼眠慢吞吞应付着。

大内的太医都看不出她的“不孕”之证,倒是很想听听嫡母有什么馊主意要出。

“不如去找人算一算,看看民间的土方子?说不准就有了呢。”

方幼眠不说话,“......”

“你若是乐意点个头应一声,母亲为你去操劳。”有了这个孩子,方家的地位也就稳了,不管将来方幼眠怎么闹,得不得喻凛的宠爱,和离不和离,到底有这么个维系在。

话说回来,方家嫡母看着喻凛后院没有人,还想着不如再挑她一个远房的侄女送来?

方才逛后院的时候,听到二房说起方幼眠十分受宠爱,崔氏几次往喻凛房里塞人都吃了奚落,后两次闹得相当不可开交。

闻言,方家嫡母便歇了这个心思。

喻凛的生身母亲都讨了个没趣味,她就是个名义上的嫡母,还是不要去招惹不快了。

说到底,还是方幼眠有本事,跟她娘一样,很会攥爷们的心,捏在手里,握得牢牢的,这也算是一门本事了。

“嗯。”方幼眠还是简略一声。

由着她去操劳,随便她爱怎么捣鼓就捣鼓,过两日和离书一签,都是白忙活。

勉强算是得了一个和睦,方家嫡母接着跟她说话,起初跟方幼眠说这一趟上来给她带了什么东西,而后居然提到了方闻洲和方时缇的婚事。

她居然想让方闻洲娶她娘家姐姐的女儿,说是亲上加亲。

方幼眠听了想笑,若是放在之前,这门亲事能成么?

还不是因为弟弟中了一个探花。

“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方幼眠径直拒绝,“姨母的女儿身份贵重,又是嫡出,闻洲怎么好高攀?”

“高攀是高攀了些,不过...我若是在中间周全,也不是不能成,盼着你点头,让人去跟闻洲说一声,届时再同你父亲讲。”

“闻洲的婚事我虽为长姐却做不得主,母亲自己去问他。”

“他一向听你的,你去说,他怎么会不应?”方闻洲可是探花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先把人给定下来再说。

方幼眠没有搭理了,只喝她的茶水,她不接话,方家嫡母也不好往下。

在水榭当中坐了一会,想要离开却不得脱身。

陪着嫡母说了一会话,几房的婶婶也过来了,明显就是为了拖住她。

临近晚膳时分,喻老太太让方幼眠派人去传信,叫她的弟弟妹妹上门来用膳,谁知方幼眠不肯,说两人有约不得空处。

也不知是真的有约,还是搪塞之言,总归就不是能来,见她执意,喻老太太也不强求了。

倒是方家嫡母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觉得方幼眠这样张狂,丢了她的面子,会让人觉得她不好好管教她。

不过,这个插曲很快便过去了,因为下人欣喜跑进来传信,说喻凛回来了。

消息一出,可不是高兴呢。

崔氏和喻老太太,包括几房的人脸上都展露出了笑颜,喻凛可是好久没回来了。

在场神色最淡的,除却喻将军,就是方幼眠,相比于众人的热情,她几乎没有什么触动。

喻凛风尘仆仆,看着他的样子,许是方才从宫里忙完公务跑马归来的,月白色的锦袍衣袂翻飞,大步流星。

他一进入内厅,视线扫过众人,稳稳落在低眉顺眼的姑娘身上。

见她好好的,没有什么事,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凛哥儿可算是回来了。”喻老太太笑淡笑问。

喻凛淡嗯,视线不曾从方幼眠的身上挪开。

她察觉到了喻凛的目光,微抬眼睫看过来,与他对视上。

男人眉高眼深,眸子幽暗,就像是瞬间锁定了她。

她像是他的猎物一般,看得人心里发紧。

方幼眠,“.....”

方家嫡母第一次见喻凛,登时觉得眼前一亮,径直愣住不说,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品貌身量,生得也太好了罢?!

不愧是瀛京第一公子啊!看着比节度使大人的嫡长子还要好,手里的权势也大。

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是人中龙凤啊!

越瞧喻凛越觉得好,心里更是懊悔当娘给她女儿结亲结早了!

真真是错过了,否则今日她就是喻凛正儿八经的岳母,何必要看方幼眠那个小贱人的脸色,看她拿乔装样。

“这是你岳母,才从蜀地上来。”喻老太太在旁边介绍。

听到岳母两个字,喻凛这才勉强收回视线,往旁边看了一眼。

她的生母已经在多年逝世了,这是方家的嫡母。

喻凛让人去调查方幼眠的往事,自然晓得她的嫡母是个什么货色,即便是不喜欢,到底是占着方幼眠嫡母的一个名头,所以他还是给方家嫡母作揖行礼问安。

方家嫡母笑得合不拢嘴,受了喻凛的礼,使劲夸赞他好,将他捧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在此期间,他谦逊应声,视线又时不时看向方幼眠。

见她垂眸不说话,以为她心绪不好。

终于摆脱了方家的嫡母,喻凛落座到方幼眠的身侧。

众人见他直奔方幼眠身边,低头俯身靠近与她说话,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才分开多久,这两人的关系是越发好了。

喻凛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方幼眠侧眸看他,答非所问,“夫君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来的么?”

他的人不是一直都跟着她?

今儿一早,方幼眠过来喻家的确是有人跟他报信,因为对方面生,他留下的侍卫们不好径直将人给驱赶走了,故而现身跟着方幼眠,好给对方一些震慑。

仔细听着话茬是蜀地来的人,这更不好动手,连忙去宫内给喻凛递信。

因为宫内有事,太医在给陛下针灸,又议论到此次科举的事情,宁王也在一侧,喻凛脱不开身,便叫人跟着,不要叫人欺负了她。

忙到现在才得以脱身,他过来的路上问了身边人细则,他不在的下午,可有发生什么事。

侍卫随从们说没出什么事。

既然没出什么事情,为什么看着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丫鬟婆子们忙上菜,方幼眠说完那一句话,便转了过去,她的视线停留在眼前的玉瓷碗上。

喻凛难得回来,旁边的叔叔们拉着他问话,左右周旋打听着朝政,陛下的身子如何。

喻凛打着太极应话,一一都给堵了回去。

忽而,方幼眠搁在膝上的一只手被旁边伸过来的大掌给拉住,包裹到他的掌心去。

方幼眠睫羽一动,视线挪了过去,看到他的侧脸。

他这样的举动,是安抚还是哄慰?

方幼眠斜眼看向旁边男人俊逸无可挑剔的侧颜。

他一本正经回着长辈们的话,面上端着清冷自持,冷淡如水,却在不为人知的膳食桌下拉住她的手。

大掌穿过她的指缝,牢牢牵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凉,因为包裹着她,不一会就开始热起来,方幼眠不动声色收回眼。

喻凛的余光扫到她玉白小脸,还是安静沉默。

弯曲了指骨,换了姿势,有一下没一下挠着姑娘的掌心。

像是在逗哄她,又像是要引起她的注意。

毕竟她都没怎么看他一眼。

方幼眠察觉到痒,又挣脱不开喻凛的手,只能转脸去看他,“......”

她微抿咬唇,杏眸幽幽,眼底暗含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