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7 章 争吵
黑发青年的瞳孔深邃如夜,宛若一池幽潭,静静地倒映着银雪的光芒。
“你问我对哪里不满……琴酒,你又在为什么而生气。”
银色的瞳孔微微收紧,如同一把锋利的刀。
琴酒微微偏头,盯着面前的青年,从鼻息中无声哼了一下,声音低沉:“我不至于为了一句话而生气。”
“但是你最近很情绪化。如果你有问题,拿出来解决,否则,我只会认为你忘了自己叫什么。”
青年冷笑,琴酒简直无法沟通,他明明知道所有的问题,结果反而现在指责影山步无法忍耐。
影山步“哦?”了一声,语气挑衅地反问道:“我叫什么?”
“……白诗南,你不过是去警察做了几年该死的卧底。”琴酒语气阴森,从齿缝里一个词一个词地挤出来,“你只从那群烦人的蟑螂那里学会了跟我顶嘴,是吧?”
青年脖颈上力道更重,不得不微微仰头以调整呼吸姿态,但唇角抿紧,却更显得不驯。
琴酒没放过这个斥责的机会,或者说,他早就对影山步卧底警察这件事耿耿于怀,冷嘲热讽道:
“警察就是一群被正义感吊着团团转的蠢货,实际上全是破绽,被我们抓到把柄的人比比皆是。他们与组织里的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冠冕堂皇。
“你这些年过得太舒服,在可笑的安逸生活里温水煮青蛙……不,你比那群蟑螂干活可卖力多了,不是吗。”
黑发青年脸颊肌肉紧了紧,四目相对,方寸空间内酒意蒸腾,只是饮酒之人眼神冷冽,对面的青年却呼吸重了些许。
“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呵。”琴酒手上用力把人推开,“你最好指的不是警察法的条例。”
影山步踉跄地向后摔倒在床上,撑起身体,眼中射出隐含怒意的锐光。
琴酒冷冷道:“注意你的态度和言辞,特别是别再让我听到任何有背叛意图的话。”
青年面无表情,眼角肌肉微微用力。
他只觉得对面的男人油盐不进,而且一开始的矛盾起因也在于琴酒的隐瞒。如今看来,组织就仿佛是琴酒的逆鳞,仅仅提及脱离的可能性便被警告。
“……”
琴酒察觉到了,凝神盯着影山步的反应。他很了解影山步,虽然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
青年忽然扯了扯唇角,嘲讽道:“你在怀疑我?难道我不了解你有多痛恨叛徒吗?”
然后下一秒,竟然伸长夺过琴酒手里的酒杯,仰头将杯底剩余透明液体一饮而尽!
他灌得太急,以至于从唇边溢出许多,但喉结翻滚时,确凿吞下了过量酒精。
对于影山步来说过量的酒精。
琴酒夺回水杯,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底,表情阴晴不定。他转手把杯子放到一边,在原地盯着影山步。
青年原本坐在床边,乍然被酒精入侵黏膜时还有几分意识,数秒后便昏沉起来,但他仍未泄力,反而用力抓住琴酒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拉近,冷峻的眼眸中含着怒火,嘲讽道:
“我可承受不起你的指控,琴酒。怀疑我的话就来审问吧,不是谁都会像你那样遮遮掩掩……”
琴酒微微眯眼。
影山步原本酒量就极差,如今一下子摄入烈酒,效果不亚于用锤子给他的神经中枢来了一记猛击,让他头晕目眩,忍不住松开手指,手肘颤抖地向后撑着床铺,支住身体。
琴酒微微皱眉,俯身撑在床铺上,捏住青年的脸颊将脸掰过来,不出意外,只看到了绯红的面色,鸦睫迟缓地扇动,目光朦胧地在虚空散开,却又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抬眼死死地盯着琴酒。
酒意与怒意中,眉宇之间倒是平静下来,只是仿佛遮掩了更深的执拗。
琴酒阴沉地骂道:“蠢货。”
青年就如同他之前所说,绝不接受毫无根据的严重指控,抬手就把钳制在自己两颊的手掌一把拍掉,发出清脆的拍击声。
青年在酒精作用中毫无顾忌地大放厥词,反驳道:“你才是——蠢货!”
琴酒面无表情。虽然他极少挨这样的斥责,但面对一个醉醺醺的蠢货,他生气都是徒劳的。
但影山步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琴酒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琴酒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这几天到底在闹什么。”
“我不喜欢被催眠。”青年的语调有些咬字过度用力的迟缓,却显得格外恶狠狠的,“这是我的底线……你明白底线吗,就像你痛恨老鼠一样……”
琴酒微怔,他猜到了影山步只可能是因此反感,却没料到反应这么大。他也没料到影山步的底线竟然在这里。
但他不可能做出任何改变。他不能质疑组织的决定,也不能弥补已经发生的事情,更不可能代替Boss对影山步表达歉意。
所以他只是说道:“这只是为了预防老鼠的手段。”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让青年破天荒地笑起来。影山步撑着身体发出一声嘲讽又冰冷的笑,抬手抓住银色长发扯向自己。他的手肘没有撑稳,于是向后跌落,直接将琴酒一同扯得被迫俯身。
“没有人比我了解……你有多恨叛徒。”
青年神情反倒褪去了浮躁,似是呓语又似是剖白地淡淡说道,“更何况……我还没有……那么蠢。如果我背叛……一定不会让你发现……”
银色长发垂落,琴酒却没有立即将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目光陡然锐利如刀地阴森森刮过青年的面庞。
“影山步,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青年竟然格外平静,他的目光涣散,令人无法分辨到底有几分清醒,喃喃道,“如果……背叛……琴酒……会杀了我。”
宽大有力的手掌一把箍住青年的咽喉,将他用力钳住提起又掼进床铺,黑色发丝如浪般翻涌又压在脑后。
琴酒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头发的拉扯,语气冰冷道:“告诉我,你有没有越轨行为。”
青年呼吸紧促,但即便这样也没有发出闷哼,只是艰难喘息,回答道,“没……有。”
琴酒盯着他几秒,冷冷道:“记着我的话。如果你胆敢背叛我,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有些人……并不是……自愿出生的。”影山步的声音被钳制得有点变形,待琴酒松开手之后,才闷咳着偏过头去。
琴酒心底莫名燃烧起暗火,但他的语气只是更加冰冷,刻薄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做选择。就算你后悔,也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他俯身看着青年平静而执拗的眼睛,指尖落在青年光洁的额头,力度轻柔,接着将青年额头上一缕乱发慎重地拨到脑后,稳定得令人惊异。
他的手指,是杀手的手指,是狙击手的手指,它的稳定程度可以和外科医生媲美。在他精确而轻柔的触碰之下,人体的致命部位就像是被他熟知如掌。
然而语气却十足冰冷,甚至带有杀意:
“不要让我失望,最后一次警告你。否则,我给你的,会连、本、带、利收回来。”
青年不知是听懂还是没有听懂,蒙着水汽的眼帘慢慢合拢,然后便再没睁开。他的神色甚至还有些毫不设防的恬静。
琴酒只觉得一拳打到棉花上似的,一腔复杂心绪躁动地压在心底,让他恼火地死死盯着眼前这烂摊子,掐住影山步的下巴毫不客气地摇了摇,又用力拍了拍脸颊都没有得到回应。
当他忍了又忍,终于做完心理调整,微微吐出一口浊气时,刚伸手将青年掀翻到床里侧,头皮忽然一紧。
于是空气中响起牙根咬紧的咯吱摩擦声,不似幻觉。
影山步深知琴酒的疑心病很重,因此在捅出篓子之后立即警觉地意识到自己不该反复怒触琴酒的逆鳞。
于是他决定当即想办法洗清嫌疑,即给琴酒一个审问的机会。
在琴酒眼里,影山步的酒量之差有目共睹。因此他不会怀疑影山步此时话语的真实性。
只是影山步也不肯吃亏就是了,暗戳戳顶了几句嘴,而琴酒偏偏还对酒后失忆的他毫无办法。
当然,琴酒如果趁机揍他他倒也只能认了,不过这不是琴酒做事的风格。
这还是影山步第一次假作喝醉……要赖就赖这身体的酒精耐受度几乎为0。
他感觉自己被毫不客气地掀到床边贴墙之后,琴酒便不再搭理他,起身下床,然后床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等琴酒洗漱回来之后,径自关灯睡觉,完全不管穿着睡衣靠在冰冷墙壁上,没有被子覆盖的青年。
影山步:……
车内陷入一片黑暗。他等了一会,感觉寒意笼罩全身,终于忍不住瑟瑟发抖地掀开被沿钻了进去。
我喝醉了我喝醉了我喝醉了……影山步心里念叨着,二下五除二地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摆好姿势睡觉。而琴酒则冷酷无情地一巴掌把人推开,但结果当然毫无用处,这货总能找到蹭上来的机会。
琴酒感觉到身侧不容忽视的温热,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
他想培养一个左右手就是因为受不了组织里的那些蠢货。影山步好用归好用,却在其他方面丝毫不让他多省一份心。
小时候倒是格外听话又讨喜,长大之后居然在让人生气这方面天赋异禀地点亮了技能。
到底是怎么长歪了的?肯定都是该死的警察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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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只剩下少量路程,只不过需要穿过一片森林。
影山步起床之后因为没有真正摄取酒精,但依然表现出了宿醉的症状。他沉着脸捏了捏眉心,然后默默爬起来洗漱,套上抓绒打底衫,戴上手套,全副武装打开车门。
寒风立即刮面涌入温暖的室内。万幸积雪没有轮胎深,不影响今日行程。
他踩着靴子踏入雪堆中,检查过车辆之后回到车内,眼部周围的皮肤已经冻红了。
“没有问题。” 他转身去厨房准备做早餐,在狭窄的过道与琴酒错身而过时,汇报了一声。
琴酒穿着高领羊绒衫,银色长发扎在脑后,手里端着咖啡杯,还在冒着热气。
影山步没再看他,从小冰箱里取出昨日开了的午餐肉罐头,开始处理食材。要说这温度下装冰箱都实属多余,但有时候恒温比低温更重要,毕竟如果把肉扔到雪地里冻得梆硬,白天再想吃的话,光解冻就要常温放好几个小时。
琴酒站在旁边看了两眼,转身走向驾驶座。
等影山步收拾完毕,将二明治放到台面上之后,坐在副驾驶一句话没说,低头开始看GPS定位。
沉默中,琴酒拆开包装二明治的烘培纸,咬了一口,微微皱眉。他在里边吃到了腌橄榄。
他向来不吃这玩意。
琴酒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的青年,见他埋头认真看导航,薄唇微抿。影山步对自己醉后说过什么没有记忆,倒是现在记仇了起来。
但琴酒什么也没说,二两下果腹之后,挂挡踩下油门,于是房车缓缓将洁白光滑的积雪碾出两道深辙,驶入公路。
原本预定的路程只需两日便可到达,但西伯利亚冬日光照时间短,所以必定会夜间在林中行车,比较危险。
如今天蒙蒙亮,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枝照射在白茫茫的森林里,雾气将光线弥散,似乎能看到飘零的冰晶。外界一片寂静无声,只有发动机沉闷的轰鸣打破了冬日的沉睡。
基地位于一片山谷中,被森林环抱。唯一的一条通往基地的路虽久未使用,但显然已被新的住户清理过,阻挡的枯枝已经无影无踪。
到达午间,他们停下车辆。琴酒经过片刻的思考后说:“我们下车吧。这已经是最近我们能驾驶到的地方了。如果他们设有岗哨,我们再靠近就会被发现。”
影山步回应:“车停在这儿L也会被发现。”
“把它开进森林里,只要不停在公路上就行。这种天气,没人会巡逻。”他们熄灭了房车的引擎,启动了低温电热毯,并把备用电池都接上,以防车子无法启动。
他们全副武装,步行进入森林,沿着公路向前走了十几分钟,突然眼前出现了高大的军事风格的绿色围墙,由于长期处于低温,保存得相当完好。
围墙上用白色油漆写着巨大的编号:401。
这就是401基地。
这是琴酒的故事的起点。
高大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转头看向影山步。他深邃的轮廓现在使人更加明确地感受到他与这片冻土的血脉联系。这个男人身上一直以来的坚硬、执拗和传统的特质,似乎终于与眼前的建筑跨越几十年的时间联系在一起。
在白雪皑皑之中,他的银色眼睛看着影山步,问:“准备好了吗?”
影山步无声无息地抚了抚自己身上的枪,朝他走了两步,言简意赅道:“走。”
基地墙外一片寂静,最近留下的痕迹已被积雪覆盖,只有清扫过的植物痕迹难以隐藏。
两人身穿黑色羽绒服,背着背包,沿着不显眼的角落向基地靠近。他们带着这个世纪的寒意,闯入上个世纪的废弃遗迹,决心要对那些胆敢在此地扰乱亡魂安息的恶徒予以应有的惩罚。
而这些恶徒也从未想过,竟会有一位徘徊人世的亡魂重返此地,那个曾经的主人,将让那些擅闯者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