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8 章 重逢
松田阵平未等幼驯染回复,定了定神,下定决心推门追了出去。
前方青年步履匆匆,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借助行人与电话亭做视觉遮挡,令人险些在视野里丢失了目标。但是松田阵平是特警,对此有自己的对策。
出于谨慎起见,他没有试图呼唤影山步的姓名,然而却紧紧缀在后面。
影山步转头打量了一回,松田阵平正与他对视。
在松田阵平眼中,便是那熟悉的好友用陌生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张熟悉的,只是短短时间内不见——其实感觉已经很久了——便显得阴郁且落魄的脸庞直面他。
松田阵平脚下顿了顿,看着对方迅速加快步伐。他恍然间意识到为什么会觉得影山步阴郁了,因为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太过冷漠。
影山步五官深刻,看起来确实是个冷淡的人,但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这不过是对于陌生人的伪装。往日对方看来的目光都是平静且信任的,哪怕偶尔也会有不耐烦,但唯独不该如此……
在跟踪目标再次转头打量时,他迅速躲在电话亭后,没有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踪迹。
然而影山步是清楚松田阵平跟着自己的。
他在心里叹气。
虽然他从根本上来说不会因为与警察联络遭到怀疑,毕竟他是白诗南。然而这件事只有寥寥几人清楚,至少朗姆手下的所有人都不清楚他就是白诗南,但却都对琴酒留下了一个反水条子有所耳闻。
万一被组织内的其他人发现他与警方不清不楚,又是一番纠结。
而身为警察的几人身处的危险更大。
试想,一个已经承诺背叛了正义的前警察堕落成为黑暗组织的走狗,如今却又与同僚勾勾搭搭,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传递了什么消息出去。
警察对污点证人有宽恕条款,组织内同样对处理叛徒有奖励措施。
到时候影山步尚有不死金牌,但有万一不长眼的对好友们下手,影山步鞭长莫及。
影山步目前身份敏感,按理来说想要躲开旧友理所应当,但这两人却紧追不舍。
这让他在感动之余默默无奈,他们彼此之间难道没有些身为警察的默契么……降谷零卧底酒厂接近十年是怎么做到跟原来的羁绊切割清楚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记起在原作里,降谷零在卧底之前的亲密关系大约已经不剩什么了。
一时间心里不由对零生出了一点抱歉。
影山步“卧底”进组织确实也太突然,否则按照他的作风应该会跟亲朋好友们打声招呼。
他想着找个隐蔽的地方干脆跟松田阵平沟通一下好了,结果刚掏出手机,屏幕上忽然弹出一条新信息,来自都路久司。
都路久司:你走远了吗?
影山步:没有,我在附近的xxx。
都路久司:我已经给人了,本来想让他送到车站的。等他联络你。
然后下一条消息就来自于一个陌生联系人:你好, 我们在xxx门口见面可以吗?
影山步看到这店名, 稍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拐角的招牌,脚步未停,垂眼低头打字:好。
对面下一秒回复道:我已经在这里了,你在哪?
影山步心里一凛,知道松田阵平的事情得速战速决。但因为他看信息耽误了一些功夫,很快便被松田阵平拉近了距离,于是他眼神沉了沉,闪身转进身旁小巷。
身后。
等前方那身着灰扑扑衣物的身影拐入小巷子时,松田阵平这才脚上发力,猛地追了进去。
巷子幽深曲折而狭窄,唯有天空中高楼之间的狭缝漏下微弱的天光,愈是往里走,便愈黯淡,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两侧高墙上贴着广告与涂鸦,角落堆积着杂物或垃圾箱,而青年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只有靠墙坐着的流浪汉麻木地抬眼看他,又闭上眼睛假寐。
松田阵平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于是干脆也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低声说道:“你到底在躲什么?”
松田阵平的声音不高,他可以肯定对方能够听到,如果那真的是他的挚友,不会到现在为止都不肯跟他进行有效交流。
这令他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加浓重了一些……
难道这真的不是影山步?这不可能。
松田阵平的脚程实际上很快,从跟进来到深入只不过短短几十秒。
影山步心思百转之间,放弃沟通。他躲避在阴影中,垂眸静听着脚步声,在对方刚刚略过他的藏身处时,直接从侧后方猛地窜出来,一个手刀砍在颈侧,然后伸出手臂环住松田阵平萎顿下来的身体。
把人放到他之前藏身的地方,是个隐蔽又相对干净的角落,旁边是根水管。
他伸手在松田阵平的腰间摸索了一下,果然摸到了手铐。虽然身为特警按理来说用不到这东西,但松田阵平对此很有些兴趣,时常带在身旁研究如何空手脱手铐,这要求对手铐的结构有很高的理解。
然后他果断把松田阵平两只手铐在了水管上。
如果跟来的是萩原研二,他大约不会这么做,因为一方面萩原研二对他的背景略知一二,另一方面也更有分寸。
松田阵平则更加执拗,可以想像,如果不把所有事情都问个清清楚楚是不会退缩的。而影山步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他不知道都路久司派来的组织成员是否认识自己的脸,他不能冒险让自己与松田阵平同时暴露在组织的视线里。
虽然都路久司清楚影山步是白诗南,但想来不是所有成员都有资格知道这一点。
他下手不重,以至于短暂失去意识的卷发男人发出一点隐忍的低吟,竟然唤回一些意识来。
松田阵平头晕得厉害,模糊中看到有个人蹲在自己身前在自己怀里摸索半天,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张开嘴,他想要唤对方的名字,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字眼。挣动手脚,却只在空心水管上敲出空洞的声响。影山步临走前,给流浪汉塞了一张纸钞,做了个手势,让他赶紧走。
流浪汉目睹了进去两个人,出来一个人的事态,低头看了看大额现金,麻木的眼珠转了转,决定从心,麻利地把自己的破烂卷了卷,迅速走远了。
松田阵平终于缓过神来时,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骂了一声,烦躁地用力挣了挣手铐,发出更大的噪音。然后颓然地向后,将后脑勺撞在冰冷坚硬的墙面,闭上眼。
那必然是步,寻常人不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步不认识他……是装的还是真的。
他后脑靠在墙上,侧过脸盯着手铐,面无表情地手掌微动,半分钟后终于挣脱。
随手把手铐收回怀中,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拿出手机给萩原研二发了个定位,其他的什么也没解释。
这种事情信息很难描述清楚,必须得跟萩面对面说才行。
从小巷子里走出来,松田阵平注意到墙角的流浪汉消失了,他没有多心,只是庆幸自己没有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被趁火打劫,洗劫一空。
等萩原研二终于找到幼驯染的时候,看到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坐在路边台阶上,低头抽烟。
萩原研二察觉到对方心事重重,便干脆坐到了松田阵平边上,然后从怀里也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上。
“……我想不明白。”自来卷的年轻男人叼着烟,看向街中央,目光却又好像没有凝聚。他把方才的事情跟幼驯染仔仔细细讲了一遍,等说完之后,萩原研二眯了眯眼,没有回应。
那应该确实是影山步。
这一遭让萩原研二回想起来,曾经他也拥有过相似经历,步为了甩掉他不惜将他打晕……
很有可能影山步这次也有同样的理由,只是现在甚至不能堂堂正正地与他们交流。
降谷零与诸伏景光通过隐晦的方式跟他们解释了工作不便所以无法联络,但影山步却毫无征兆地消失。
萩原研二会去跟路边相似的陌生人打招呼的唯一原因,只是太想影山步了。
他也没想到这竟然真的是步。
在与步对视的一瞬间,萩原研二的眼睛便立即捕捉到了所有细节:憔悴阴冷的面容、与往日风格大相径庭的衣物、反常蓄长的黑发、以及面上未褪尽的烦躁与掩饰不住的震惊。
影山步没有失忆,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把亲近之人全都甩得远远的而已。
此次错过,再见不知道何时。
萩原研二也不知道那个青年到底在对抗黑暗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困难和烦恼,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帮他。
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轻声对幼驯染说道:“或许咱们都认错人了呢,也许那只是个长得很像步的混混。”
“不可能。”松田阵平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萩原研二,斩钉截铁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摸过我的手铐, 拿去鉴识课肯定能找到一点痕迹。”
“那又怎么样呢。”萩原研二吐出一口白烟, 悠悠说道,“你希望得到什么结果呢,阵平酱。别给步添麻烦了。”
松田阵平咬着烟嘴,怔然沉默。
-
而影山步这边,在打发了流浪汉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走向约定好的接头地点。
他原本还在脑海里列出了几个可能的人选,大概率是研究所里的研究员,但他们平时看起来来去匆匆,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也不知道会是哪张熟悉的面孔。
手机里弹出一条信息:我穿着黑色的大衣,系着深蓝色围巾,提着一个纸袋。
影山步转头张望一圈,锁定了一个符合条件的背影,于是伸手拍了一下陌生人的背影,结果等对方转过身之后,两个人都露出茫然的表情。
在茫然之下,是深刻的震惊。
眼前戴着无边眼镜的男人因为愕然而失去了往日的冷漠,影山步亦然。
他们算是熟人,工作上打过几次交道,只是没有想到如今各自以这样微妙诡异的立场再次相见。
藤竹修司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
他拿到这个纸袋的时候,那个人只告诉他“把这个药交给对方”。
他还以为是跑腿的杂活,本来很不情愿,但他到底欠了那个人一个小小的人情,以这样举手之劳的方式还清总比来日方长强得多。
手提纸袋里用牛皮纸袋装了几盒药,藤竹修司拿出来看了看,无法读懂药物作用,但这种包装和标签,让他只能回想起实验室里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药物。
因此接收药物的对象至少也该是组织成员才对。
——却没想到是影山步!
影山步则是根本没想通这位昔日同僚怎么摇身一变成为了都路久司手下的人。
他无法出声,干脆沉默,然后伸出手。对面的男人这才回过神来,表情复杂地把袋子交到影山步手里,轻声问道:“你还是警察吗?”
影山步对他无声地比了个口型:’你呢。’
“……这要取决于你。”藤竹修司到底是多学位的法医,很快冷静下来。他打量了一下影山步,一针见血地问道,“你不能说话?声带受伤了?”
’暂时的。’影山步想不明白此人是敌是友,不如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像自己一样立场成谜的人,干脆敬而远之。
然而藤竹修司在短暂沉吟之后,回想起来当初那个为了破案而反复到科搜研纠缠他、盛气凌人的年轻警察,又看了看眼前眉宇坚毅,却多了许多磨砺后的疲倦的青年,油然确认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影山步通过卧底进入组织的视线,却不幸与那个男人产生了联系。
而能够被都路久司看进眼中的只有两种人:研究对象,或者是有利用价值的人。
无论哪一种,影山步都不会轻松。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但是我的确从未做出任何背叛身份的事情。” 藤竹修司一把抓住影山步正准备离去时的手臂,情急之下将心底的秘密脱口而出。
“我只是与那个人有血缘关系。”
影山步整个人定住了。
他徐徐转过身,眯起眼打量了一下对方,终于想通之前都路久司所说,“你见过也是应该的”是什么意思。
只是,熟知都路久司作派的影山步因此更不能信任藤竹修司了。
虽然都路久司看似与藤竹修司离心,但既然藤竹修司看起来甚至还在替那个人做事,便可以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影山步平静敛眉,握紧袋子,无声道:’现在我是组织的成员了。’便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藤竹修司站在原地目送他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知道,他对都路久司曝光影山步的警察身份能够得到不可小觑的结果。
但藤竹修司不会那么做。
相反,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替影山步遮掩下来……不过,他同样好奇影山步到底目的是什么,只可惜以影山步如今的处境不可能信任他,所以从对方口中取得情报是不可能的了。
-
影山步没有在东京多留。经过了之前的事情,他终于意识到东京人口密度这样大的都市,对他来说竟然处处都有掉马的惊喜。
终于回到家中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打开房门,却闻到满屋饭香,不由心头微动。
归程时诸伏景光曾与他联络过,因此能够估算出影山步到达的时间,便掐着点做好了晚饭。
影山步许久没有这样放松的感觉了,他把下午遇到的种种茫然震惊或者烦躁无奈抛之脑后,对诸伏景光笑了笑。
似乎不能说话之后,最好的表达情绪的方式便是笑容了。因此影山步感觉自己这几天笑的频率比以往加起来都多。
饭桌上只有诸伏景光在说话,影山步负责倾听与埋头苦吃。等到收拾完,影山步这才在电脑上把下午遇到两位故人的事情原原本本阐述了一遍,有意省略了藤竹修司的部分。
诸伏景光扭头看了眼影山步:“所以你没有让他们发现你失声了?”
影山步反而一愣:’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吗……”诸伏景光喃喃道,片刻后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也是,他们知道也是徒增担忧而已。在这里能帮忙的只有我……和零。”
影山步点点头,又摇摇头,打字:’我这次去检查了,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不用放在心上。’
“真的吗,那太好了。”诸伏景光松了一口气,伸出手臂揽住影山步的身体抱了一下,表示庆祝。
而影山步则回以宽容的轻拍。
夜深了。
诸伏景光的留宿十分自然,影山步考虑到这位好友长期的睡眠障碍,担心这会造成精神衰弱,因此任何能够对其休息有益的尝试都乐意提供帮助。
影山步淋浴时便仔仔细细地复盘自己来到组织之后的蛛丝马迹,试图找出自己忽略的细节,比如有没有被048在其他地方催眠过,以及都路久司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什么,意图又是什么。
情绪堆积和用脑过度都令人疲惫,上床之后影山步心事重重地陷入昏沉睡意,也省了与好友的睡前聊天环节。
只是昏昏沉沉中,他察觉到诸伏景光伸手轻轻碰了碰他肩头的弹痕,于是抓住诸伏景光的手腕,翻过身,在对方掌心写下:’睡觉’
诸伏景光手指触电般地蜷缩。
这样的触感……
在那段时间他再熟悉不过。
他不由得在无人看到的地方露出一个似笑似哭,怅然无奈的复杂表情,疲惫闭眼。
只是手臂依然轻轻地揽住了青年,仿佛柔韧而坚不可摧的屏障,又像冰冷无声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