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7 章 偶遇
影山步毛骨悚然,漆黑的瞳孔甚至一瞬间微微扩张。
照片上的女人不苟言笑, 留着及耳短发, 看起来远比现在年轻许多,大约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眉眼之间与如今几乎没有差异,然而神情相差甚远。
如果说现在的Boss是一个恩威并施的领导者,兼具年长女性的包容与组织首领的冷酷,那么这照片上的女人便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实验体,眼里没有光。
……很诡异。
影山步凝视照片数秒,忽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从走廊的尽头,“嗒、嗒、嗒”稳稳走来,逐渐清晰响亮。
他下意识将手中资料放了回去,想了想觉得不够,让系统复制了一份塞进仓库,然后迅速几个箭步窜到房门口,一把拍在了灯的开关上。
瞬间室内灯光熄灭,陷入一片绝对的漆黑。
——除了房间角落里莹莹发着幽蓝光芒的老式台式机屏幕,仍然停留在目录系统。
影山步按灭显示器,站在一片黑暗里,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脚步走到门前,没有停留地路过,然后打开了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门,接着进入,关闭。
黑暗里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
又等了大约一两分钟,外边没有其他的动静,影山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坐下在椅子上。
他没有开灯,而是拉出键盘。幽蓝光芒里,带着丁.腈手套的手指敲出“咯嗒”的清脆响声。
输入框中光标闪烁,出现了一个词:琴酒。
无结果。
都路久司,无结果。
影山步,结果1。
看来这两人的档案都不在系统里。
琴酒其实才是他原本最感兴趣的部分,但是方才的种种线索让他一步一步地找到了另一条至关重要的路,以至于没有时间顾得上搜索琴酒。
这两个人自称来自于更早的那个组织,而且显然都有着实验体的特性,又极其成功,没有道理组织不会继续研究他们。
看来关系到永生实验的资料甚至比Boss的资料更深一层。
他倒是有兴趣输入乌丸试试看,但是因为搜索会留下记录,而他又不能保证记录能完美清除,因此还是没有冒险。更何况连琴酒的资料都没有,假如这世界的乌丸莲耶还在组织里有关键地位的话,想必也不会存在外边的目录系统中。
尽可能地清除一切痕迹之后,他悄无声息地将房门关闭,然后刷卡上楼,回到地下一层,接着将白卡随手丢在一个厕所隔间里,制造出不慎遗落的假相。
他做这些冒了很大风险,虽然暂时没有留下破绽,但这白卡刷电梯的记录,走廊内的监控录像,以及档案室内目录系统的记录,都会成为有朝一日怀疑的线索。
但更大的可能是无人在意,毕竟研究所不是军方,没有人会闲的没事去核对某年某月是否有人做什么,除非出了事。
他迫不及待地想仔细研究一下这份实验记录。
反锁了隔间的门, 他坐在被消毒得光洁如新的马桶盖上——这研究所的一切角落都一尘不染, 在都路久司这个话事人的手底下连蚂蚁来了都只能在地面打滑。
他拿出那个文件盒,与女人对视一眼,感觉心里隐约有点怪异,于是把照片翻过去塞到最下方。
其他的实验体文档都遵循着一个整理的规律,最上层是附相片的简历,后边才是病例。Boss的这份却语焉不详,除了照片之外,简历上没有姓名,只有一个代号048,以及基础的年龄身高等等,甚至没有家世背景,成长经历。
要知道哪怕是身份卑贱如“影山步”,也详细记录了他身为孤儿被村民欺凌的始末。
而他的那项实验项目中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人,远不能与“Noname”的规模相比。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048代表着第48号实验体,也就是说前边有至少47个人。
而Boss的背景就像有意被抹去了一样……
无名之人,无来处,却有归处。
影山步把简历翻过去,开始阅读后边的实验材料。
这些记录的格式和内容都很专业,不是通俗的日记形式,因此他很难从那些术式和药物名称中读出蛛丝马迹。但他能看出来的是,在Boss身上做出的实验持续了很久,前前后后跨度长达十几年,包括且不限于□□上和精神上的。
精神实验的记录较为通俗易懂。
影山步一路读下来,表情越来越凝重,在最后看到了“实验成功”的结论。
他的头忽然疼了起来。
口袋里的震动拉回了他的注意,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是都路久司。
不像十年前,如今在地下也有足够的信号。
都路久司:你走了么?
影山步垂眼看着屏幕思索了几秒,深刻的五官在阴影中显得晦暗不明。
然后他回道:还没有。你在开会吗,我有事问你。
都路久司:来吧。
影山步轻轻深吸了一口气,把资料收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与都路久司对峙纵然简单直接,但他未必肯说,说了影山步也不敢完全相信。所以最好的解决方式是问琴酒,虽然琴酒很少讲这些事情,至少影山步知道琴酒没有说谎的必要。
但这里有一处关键,就是琴酒是否知道Boss的问题。
回忆起来,似乎琴酒从来没有跟他讲过Boss相关的任何信息,即便是第一次送他去面见Boss之前,琴酒的解释也语焉不详,而且人称代词用的都是男性。
影山步一直以为这是某种父权社会中的“尊称”,现在却惊觉背后可能大有深意。
也就是说影山步在琴酒的心里远没有Boss重要,因此去找琴酒也许事倍功半,反倒是都路久司这边兴许能够得到一些信息,毕竟他是研究所的领导人,而且可以猜到的是,过去几十年一直如此。
他推开隔间门,拧开水龙头,弯下腰洗手。
突然,洗手间的门被人打开,那个丢了白卡的研究员匆匆进来,也不搭理影山步,而是低头到处寻找什么。影山步没有多留,擦干手若无其事地径自离开。
办公室内,那银色短发的男人正伏案写字,转头看了一眼影山步,对椅子比划了个“请坐” 的手势。
影山步在门口站了站,这才反手把房门关上,然后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放在桌上,推到都路久司眼皮底下。
都路久司垂眼看到屏幕上的字,忽然掀起眼帘看向他。
男人的神情倏忽间有点莫测,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影山步定定地看着都路久司,没有回答。
“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男人的声音轻而低沉,翠绿眼眸有若深潭,直勾勾地盯着他,“见过Boss的人不多,你是第一个怀疑Boss身份的。”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用过人称代词指代Boss?’
都路久司放下笔,唇边露出一点莫名的弧度,赞赏道:“你很细心。”
然后他推开椅子,站起身,端起水杯走到墙边饮水机给自己接了杯冷水。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对你来说,这个问题重要吗?无论Boss是男是女,你对Boss的敬爱有减少过半分吗。”
影山步忽然愣住。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对Boss有不同寻常的亲切感,哪怕到了此时此刻,他也只是好奇并怀疑Boss是否曾经如他一般是实验体,而从没有生出过任何厌恶和警惕心。
头开始阵痛。
他用手指抵住眉弓,在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中咬牙开始回忆过往。
卧底警方之后,他除了定期会来研究所取药之外,有时也会面见Boss,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聊聊天,气氛总是很融洽,因此他对此毫无警惕或抗拒。
时间再往前推,第一次他见到那位女士的时候,好感来得毫无缘由。
他不是真正的“影山步”,没有道理被一位年长的女士轻而易举击破防线,但是他却心甘情愿地跳入嘘寒问暖的蜜糖陷阱。
下巴忽然被人托住,黑发青年头颅被迫昂起,看向站在他身后低头与他对视的男人。
青年咬紧牙关,太阳穴旁青筋迸起,眼眶因为忍耐混乱的思绪和生理性的痛苦而泛红,反射出薄薄的水光。
“你在想什么?”幽绿的眼眸落在眼中,只剩下一双格外瞩目的彩色霓虹,大脑无暇分辨视网膜与鼓膜传递回来的信息。
托在下颌的手掌顺着脖颈向下滑落,轻柔无害地覆盖住因为仰头而更加明显的喉结,被青年条件反射抓住手腕。
男人弯下腰,两人四目相对,低沉声音响在耳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对吧?”
黑发青年终于把他的手掰开,冷汗淋漓地躲开了男人的桎梏,从椅子上站起身,退了几步。此时此刻他又想起了都路久司之前说的“你喊救命都喊不出声” ,不知为何与方才威胁一般的低语呼应了起来。
见青年警惕地紧紧盯着自己的动作,仿佛受惊的野兽一样毛都炸了,都路久司才勾了勾唇,端着水杯回到办公桌。将杯子放到一边,他坐在椅子上问道:“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忙了,如果你想等我一起回去,可能要等到晚上六点半。”
影山步面色很差地直接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办公桌边,男人挑了挑眉,悠悠喝了口水。
-
影山步质问系统:【你为什么从来没提醒过我?】
系统答道:【我不能。】
他低骂了一声,用手掌撑着额头,闭上眼睛。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因为拥有系统和商城,所以天然站在了更高维度的力量体系上,因此从未感到过任何恐慌,无论是处在任何危险的境地,因为他预留出来的积分足够他克服所有困难。
但是许久之前埋下的地雷突然引爆,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来最根本的东西。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被048影响的?一进门开始?催眠能够有这么厉害的效果吗?琴酒是默许影山步被催眠的吗?如果048是现任Boss,那么前边47个都曾经是Boss吗?还是说他们全都不是真正的Boss?
都路久司是不是知道一切?
以及,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系统无法提醒他,但他有必要知道的事情曾经发生过。
影山步没有再问系统,因为他知道不可能得到任何情报。
他深呼吸调整状态,忽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你好?”
影山步身体僵住。他抬头看去,见到了一张久违的脸庞。
萩原研二诧异地低头看着他。
方才萩原研二路过时,随意扫到路边长椅上坐着的一个身影,走出去十几米之后,脑中却总也忘不掉,越想越觉得熟悉,最后恍然意识到,这人与差不多半年之前人间蒸发的心上人非常相似,虽然衣物装扮风格截然不同,头发也长至垂肩。
等这人抬起头时,萩原研二愕然发现,这张有些形容憔悴的脸庞正是影山步本人!
然而出乎他意料,影山步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任何见到好友的惊喜,反倒直接站起来转身就跑。
“喂……!”萩原研二愣了一下,手里还提着购物袋,等想起来追的时候,影山步的身影已经转入拐角。
这附近没什么能躲人的地方,影山步只能拉上外套的帽子,闪进路边的面包店,侧身从玻璃里看到张望的好友路过。
他心里叹了口气。
结果更令他大惊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臂从后边被人抓住,有个声音贴着他的耳边说道:“你在躲什么?”
他转过头,看到另一张熟悉的英俊脸庞,松田阵平对他举起手机屏幕,上边是萩原研二发来的信息,说在哪里哪里遇到步,但是步却跑了。
但松田阵平没有惊动任何人,靠近他的姿势也仿佛只是错身站着,抓住他的手臂则是怕他再次逃跑。
影山步突然有了一种被警察追缉的犯人一样走投无路的感觉。
当他心乱如麻的时候,叠加了物理意义上的有口难言,便只剩下烦躁。
或许还要感谢这两人没有贸然叫破他的身份,但这里也不是叙旧的好地方。更何况,影山步天然便没有“叙”旧的条件,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警察勾勾搭搭,用手语解释清楚前因后果。
于是他冷淡地看了一眼松田阵平,皱了皱眉,用看陌生人的目光与之对视,令松田阵平甚至不由开始动摇,怀疑是否这世上有另一个长相与影山步极其相似的落魄陌生人。
动摇之间,影山步已经重重抽出自己的手臂,推开玻璃门转身离开。
只留下握着手机的松田阵平站在原地,久久注视着他的背影。
萩原研二:完了,彻底找不到了,我甚至怀疑是我的幻觉。
萩原研二:我来找你了,你还在面包店吗?
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我也看到了,但他好像……不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