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请自来
韦坚的心里,是超级愧疚的,兄弟姐妹当中,他的心眼最多,城府最深,脑子转的最快。本文搜:86看书 免费阅读
从得知魏珏被外放出去的第一时间,他就隐隐察觉到了危机。
魏珏是典型的京官,出身根正苗红,深受信赖,这样的人不是不能巡查地方,只是魏珏不能。
巡查,也就是执法之大官,需要的至阳至刚,手段强硬之辈,到了地方为了维护朝廷利益,敢跟本土集团对着干的那种。
魏珏不行啊,别看他跟卢奂一样玉树临风,比起卢奂的手段差得远了,是个仁义柔顺之人,让他安抚一方那是绰绰有余,让他巡查一方,他不会来硬的。
众所周知,三句好话抵不上一个大鼻窦,魏珏就是那种不会扇鼻窦的人。
等到姐姐自缢,韦坚彻底明白了,这是背地里有人要搞他,所以拿姐姐和魏珏的事情做文章,而随着姐姐体面而去,他的风险也随之消散。
但是这笔账,他是会死死记在心里的。
“斗吧,斗吧,都死了才好,一干二净......”
太子妃韦氏,与太子已经赶到了薛王宅,见过姐姐遗容之后,再也忍不住了,哭天喊地的哭了半晌之后,此刻才算是好一点。
她们家兄弟姊妹八个,就两个女的,先是老二韦宾坐罪赐死,接着是大姐。
韦坚刚才在殓房,已经嘱咐过韦妃,平日小心一点,已经有人要跟他们家鱼死网破了,韦妃当时就破口大骂,说什么你现在才知道,这种斗法会鱼死网破吗?
眼下的厅内,人非常的多,不单单是太子幕僚,宗室成员,韦家大佬,宫里的内侍省也来人了。
韦妃这番话,明显不该说出来,所以太子狠狠的在她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别碰我!”韦妃终于硬气了一回,不顾太子狠辣的眼神暗示,起身离开大厅。
李亨脸色铁青。
黎敬仁环顾厅内众人神情,缓缓道:
“王妃乃贵胄,为圣人至亲,其灵体,不得任何人查验,应尽早办理丧事,以登仙台。”
他来了之后,好奇心驱使下,第一时间询问韦坚薛王妃是怎么死的,韦坚实话实说。
黎敬仁心思通透,知晓圣人虽然对他没有任何交代,但他也明白,王妃必须是暴薨,不然自缢一说若是传了出去,事情会变的非常复杂。
所以他才说,不准任何人去查验尸体,也是在暗示所有知情人,你们嘴巴闭紧点,别自找麻烦。
接下来,所有人开始忙碌起来,布置灵堂,置办丧礼。
黎敬仁给韦坚使了个眼色,将后者叫至一边,小声道:
“高力士应该是察觉到你我的关系,你要是还用得着他,最好找机会见见面。”
这话其实是在试探,是黎敬仁逼迫韦坚与高力士划清关系。
韦坚什么人,自然听得出来,闻言不以为然道:
“我与黎监之交,正大光明,用不着顾忌他人。”
黎敬仁笑了笑,拍了拍韦坚的肩膀:
“你自己拿主意吧,我要回宫了。”
放在从前,黎敬仁不敢跟高力士对着干,但是眼下,高力士在太子与隋王之间,立场模糊,让他看到了机会。
他与其他巨宦一样,都很清楚,圣人不会易储,既然太子的东宫之位稳如泰山,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锦上添花呢。
从前高力士是完全支持太子的,他没有机会,如今机会来了,自然不愿错过。
你说他跟高力士有仇吗?其实也没有,一起共事几十年,大家知根知底的,熟的不能再熟了,但是既然大家都是一起伺候圣人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巴结你,讨好你,我就要低你一头呢?
太子亦呼之为兄,诸王公呼之为翁,驸马辈直谓之爷,我可没有这个待遇。
黎敬仁,是相当牛逼的,也是最早伺候李隆基的宦官之一,那么权力自然也不小,殿中监、右监门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上柱国、上党县开国伯。
如果高力士始终保持中立,那么谁拉拢到这个人,谁就会非常有优势。
李琩早就下手了,他是请牛贵儿在宫内多与黎接触,增进感情,但如今看来,牛贵儿失败了。
“那个杨钊回来了没有?”太子在静室内,询问韦坚道。
韦坚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沿途盯着,此去潼关三日路程,应该快回来了,那个崔兴宗在中书省,我不方便询问,还需太子想想办法。”
李亨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李泌道:
“长源来安排,你去找崔舍人(崔琳),请他帮忙探探消息。”
李泌点了点头。
“这件事,会不会是隋王做的?”太子右庶子高仲舒疑惑道。
太子宾客王丘摇了摇头:
“可能性不大,事关宗室,事关薛王颜面,宗室下手的可能性最小,李林甫和李琩都不会拎不清,
给薛王脸上泼脏水的事情,他们不会干,也不敢干,那是圣人亲弟,可不是表弟。”
南宫郎李峘道: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魏珏多半会在杨钊返京后的半月之内,传来死讯,结局几成定论,那么这样一来,以卢奂为首的那帮人,恐怕也要下场了,局面会越来越乱。”
李泌直到此时,才瞥了一眼韦坚,开口道:
“我曾经劝过太子,此番纷争,尽量不要死人,至少在前期,不能死人,有人死,事情就会失控。”
韦坚顿时皱眉道:
“长源此言,有责怪韦某之意,但是那个云娘,是个娼伎,这样的人死了,不算死人。”
自从双方斗争开始,最早出事的是嗣吴王李祗,眼下宗正寺与大理寺还在调查他。
这个人死不死,李琩目前还没有决定,但是有人打算借着机会让李祗死,那就是四王党。
李祗出事,源自于李琩,如果定了死罪,那么就会将少阳院和隋王宅的冲突上升一个层次,对他们是有利的。
但是至少目前为止,人没死,仍在取保候审当中。
李泌淡淡道:“京尹不将其视为人,隋王会不会,我们不知道,莫怪长源语重,京尹不该下手的。”
韦坚不会计较李泌这些难听话,他很欣赏这个人,闻言道:
“不论应该不应该,人,我已经杀了,做事是要往前看的,如今后悔也是无用。”
李泌点了点头,道:
“王妃暴薨,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警示,它在告诉我们,除了李林甫与隋王,背地里,还有一些人,在暗中将水搅浑,薛王宅众多宗室成员,多与宁王宅交好,隋王自小养在宁王府上,自然也是一样的,他不会动这个主意,甚至,他都未必知道这件事,而李林甫,他如果有胆子玷污薛王声名,他就不会是首相了。”
贺知章叹息一声,点头道:“长源此言,深谙我心,此事恐怕,与那几位有关系。”
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四王党。
四王想躲在暗处捡便宜,而实际上,无论是少阳院和隋王宅,都将他们看作在明处。
只不过是四王还没有明着插手进来,等时机到了,人家自然会来。
这时候,有人进来禀报,隋王携王妃孺人,前来吊唁,不过李琩还没有进门。
他在薛王宅外,正在与一个穿着丧服的人交谈。
这个人身上的丧服可不是给薛王妃穿的,人家是给他爹。
宁王宅的陇西郡公,老六李瑀。
他虽然在丁忧期间,但是按照礼制,他是要来吊唁的,可是穿着丧衣是不能进门的,于是薛王宅已经有人出去,在巷子内布置祭桌,方便像李瑀这样的人在府外吊唁。
“长安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们斗的太早了,”吊唁过后,李瑀将李琩拉至一边,小声道:
“兄长也认为眼下不是时机,我们都在服丧,难以回京助你,你一个人在长安,孤掌难鸣啊。”
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人生经历。
李琩自小养在宁王宅,跟李琎他们一个比一个亲,回到十王宅,与自己的亲兄弟,反倒是一个比一个疏。
因为小时候结交的情谊,才是最铁的。
李琩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好在你们离长安不远,我若出事,还来得及返京救我。”
接着,李琩将从卢奂那里听来的,关于薛王妃与魏珏的事情,悄悄的告诉了老六。
李瑀越听越心惊:“还特么有这回事?我们两家挨着,我都没有听说过,这么说,她死的蹊跷啊,魏珏八成是回不来了,这老小子,胆这么肥?”
这时候,李瑀注意到宅门方向,李珍四兄弟正朝着他这边走来,赶紧停止了这个话题,迎了上去。
宁王宅和薛王宅,一墙之隔,都在胜业坊,两边的堂兄弟们也是自小长大,关系非常亲。
听说李瑀来了,薛王宅四兄弟自然要出来见面。
“诸位兄弟节哀,我们家也是不方便,只能我一个人代他们来一趟,”李瑀迎面道。
老大李瑗他们纷纷表示理解,因为他们家也即将要不方便了。
父亲死了要丁忧,母亲也一样。
他们也将开始为期二十七个月的丁忧期。
......
李瑀既然来了长安,也不可能来一趟就走,虽然不能进宅,也是要在外面多坐一会的。
大唐律,子为父母亲守丧期间,不能当官,不能参加科举,不得娶妻生子,不得喝酒吃肉,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
所以巷子里招待李瑀的,是一些素食,老四李珍陪在这里。
至于李琩他们,则是被请入了王宅。
这是亲叔母,戴孝的级别跟亲叔父是一样的,李琩夫妻,也得戴五服第二等的齐衰,七天之内不能脱了,除了自己家和薛王宅,不能进别人家。
韦坚也是齐衰,这叫在室姊妹,血缘关系太近了。
渐渐的,十王宅的那帮皇子们也都到了,一时间,三方势力在薛王宅汇聚,但是他们没有碰头,好像在故意躲避着对方。
直到晚上放饭,一群人这才都出现在大厅内。
办丧事是大事,家里的人会比往日多很多,如果是富贵人家,那么会更多。
大堂内,很多很多的人,都挤在这里吃饭,饭菜也很朴素,简简单单的粥菜和胡饼,皇子们一人分了一块粘糕,算是特别优待了。
堂内除了一些人的小声说话之外,就只剩下了碗筷勺子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
郭淑用木勺,挖出一小块粘糕,给同样穿了孝服的儿子送进了嘴里,李佶已经能吃辅食了,他七个月大了,平时基本不出门,但是今天也得来。
大唐白事的规矩,或者说整个华夏,都讲究四个字:不请自来。
结婚有请柬,但是白事没有,即使主家没跟你打招呼,你只要听说了,而且与主家有一定关系,那么就需要抽时间前来。
而皇室成员家里有丧事,往往是来人最多的,因为有一层关系叫做上下属关系,也就是说,当官的来的最多,即使平日里完全没有与薛王宅打过交道的,你也要来。
但是能留在这里的,那就是关系近的了,关系远的祭拜之后也就离开了,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挤不下。
“福郎这么大了,孤抱抱看,”太子主动带着韦妃来到李琩这边,朝着郭淑伸出双手,意思是把孩子给我。
李琩几乎是本能的看向了李亨原先座位后面的那道俊秀的身影。
有了李泌是不一样啊,比以前会来事了,也会伪装了。
这一幕,使得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最紧张的无过于薛王宅三兄弟,他们担心太子和李琩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争吵起来,那可真是添大乱了。
郭淑起身将孩子递给李亨,李亨抱在怀里悠了悠,看向一旁的太子妃道:
“确实像十八郎,眉眼一模一样。”
韦妃不擅做伪,表情僵硬的点了点头,但她的眼神还是不经意的与李琩触碰在一起,不过也只是刹那,便飞快避开。
接着,太子又哄了哄孩子,说了一些长辈该有的关怀之言,便返回了座位。
薛王三兄弟见状,长松了一口气,事实上,其他人也一样。
李琩和韦坚最近的冲突,别人不知道,眼下大堂内,可是有不少人知道,所以薛王宅这边,故意将李琩的座位与韦家那边的座位布置的远远的,避免矛盾冲突。
韦妮儿有身孕,不能来,两边一旦冲突起来,连个能缓和的人都没有。
“不是说了,让大舅他们去后面吗?你怎么安排的?”老大李瑗小声的埋怨老三李琄道。
李琄无奈道:“右相在后面呢,眼下中堂成了灵堂,至亲宗室只能安排在前堂后堂,你觉得大舅跟右相在一块安全,还是在这里安全?”
李瑗噢了一声,没话说了。
确实,他那个舅舅也许敢跟李林甫干起来,但绝对不敢在太子和一众亲王面前干起来。
就好比你敢跟科长叫板,但绝对不敢当着局长的面叫板。
薛王宅的面积很大,但是周围的偏房眼下都安置着女眷幼童,以及与他们家来往颇深的亲友,外加入京的亲戚等等,剩下的房间正在收拾,为的是给今晚守灵的宗室成员留个能睡觉的地方。
像李琩这样的,可以留在薛王宅,等过了丑时找个房间对付一晚,也可以回自己家,然后明天早早来,毕竟他家离这很近。
但是十王宅的肯定是走不了了。
非常尴尬的一顿饭,就连李琬都没有过来与李琩打招呼了,一帮兄弟形同陌路。
“今晚咱们待在这里,还是回去?福郎还小,他熬不住的,”吃完晚饭后,郭淑小声的询问丈夫道。
李琩道:“让下人带去休息吧,今晚咱们不走,他们都在,我们走了,落人把柄。”
待到酉时一刻,礼官开始引领家眷,来到灵堂,行跪拜之礼,血缘近的,还要绕着棺材走好几圈,反正程序挺复杂,大家照做即可。
完事后,晚辈女子还要进去哭灵。
那么灵堂前方,就只剩下了这帮皇子们,李琩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仪王李璲一脚。
完全是本能驱使下,李璲一把推了下踩到自己的那个人。
当他看到是李琩的时候,赶忙移开目光。
大家眼下都穿着齐衰,脑袋上还顶着丧冠,分不清谁是谁。
李琩本来也觉得无所谓,只是颇为威严的瞪了仪王一眼,但是落到别人眼里,可就不行了。
庆王李琮第一个道:
“你瞪什么?你踩了人家,还是你占理了?”
明显带着火药味的一句话,顿时引来其他人的关注,李亨也是好奇的注视着双方,你们不是刚打过一架吗?父皇没有过问,但是今天要是在这里打一架,不过问
都不行了。
李琩笑了笑,直接转过身去,选择无视对方。
他不是一个轻易会动怒的人,控制不住情绪,是办不了大事的。
但是李琦忍不住啊,呵呵道:
“我刚才不知被踩了多少脚,也没见推搡过谁,李璲是一点亏不肯吃啊,连这个都计较?”
“有意思,直呼其名了都,”颍王李璬冷笑道:
“在你眼里,还有没有兄长?诸多兄弟当中,你排行老大吗?”
“人家不是神威大将军嘛,最近威风着呢,”做为太子一方的济王李环,此刻也出言冷嘲热讽。
他跟李琩是不对付的,因为左卫大将军原本是他,再加上,如今少阳院一派,是有心将四王党拉下水的,自然会选择火上浇油。
你想当猎人,咱们就看看到底谁是猎物。
“排行老大又如何?见了自己的弟弟,也照样得行礼,跟我也没区别嘛,”李琦这句话,等于是一箭双雕。
因为李琮是老大,但是见了老三李亨,也是要行礼的,储君跟他已经不能论排行了,李亨从前是称呼大哥的,但是自从入主东宫,一次都没叫过。
薛王宅四兄弟算是看出来了,两边都想将四王党拉进来,估摸着都觉得,咱们明面干仗多简单,何必躲在暗处呢?
“放肆!”李亨怒斥一声:
“没有规矩,有你这么跟兄长说话的吗?你算老几?后边呆着去。”
他反倒帮着李琦开脱了,似乎是在缓和气氛,让李琦避一避。
没错,三方势力,你不能同时干两个,要对付一个的时候,就必须稳住另一个,谁也不想被两边围攻。
他们这群兄弟眼下就是这么的混乱,我挑拨你和他,你挑拨他和我,他挑拨你和我,反正我不能同时跟两头对线。
薛王四兄弟一阵好劝,奈何不管用啊,人家这拨人没将他们的劝和放在眼里。
“别耍嘴皮子了,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我等着你们,”李琩目视前方,没有与任何人对视,只是冷冰冰的撂下这么一句话。
“你口中的你们,指的是谁?”李琮冷笑道:
“是我,还是太子?”
面对这句挑拨,李琩没有再说话了,斗嘴挺没意思的,斗嘴占上风又能怎样?
“按礼制,你已经出嗣,似乎应该站在后面,”颍王李璬指了指后面道。
这句话就确实非常侮辱人了。
灵堂前祭拜,也是讲究一个先后顺序的,但是亲兄弟们之间,其实无所谓,太子李亨和老大李琮分别站在最前方的左右两边,他们背后,其他人就是分开站了,不按排行。
但是在他们后面,才轮到那些同辈中的嗣王、郡王、国公,那些人,明显跟李琩不是一个档次。
李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直接就上头了,冲着李璬就要扑过去,却被薛王宅四王死死的拉住。
灵前打架,你们不嫌丢人吗?还是我妈的灵前?
“诸位兄弟,今天可不是争吵的场合,”嗣岐王李珍耷拉下脸来道:
“我母妃灵位在前,你们有什么矛盾,是不是应该收敛一些?”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看向太子,希望太子能出面控制局势,但是李亨没有任何动作,这让李珍非常失望。
反倒李琩转过身来抬手将李琦给摁了回去,随后看向颍王李璬,淡淡道:
“隋王在伯叔辈中排行第六,是父皇与薛王的亲兄弟,我嗣隋王,依然是薛王亲侄,与你有何分别?”
李璬正要反驳,被李琮给拦住了。
李琮也不想拿这种事嘲讽李琩,毕竟有一点改不了,李琩跟他是同根同种,一个爹生的,于是他过去将颍王李璬拉了回去,算是息事宁人了。
薛王宅四兄弟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心知最近几天不好过了,这帮人绝对不会闲着,这才第一天,接下来,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