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盘大佬粗 作品

第二百八十四章 五大巨宦

“兄弟之间,还是要以和为贵,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人之恩亲,无如兄弟之最厚,”

李适之等不到李琩先开口,于是他选择打破沉默,道:

“隋王要走的这条路千难万险,眼下回头还不算晚。”

李琩和李适之都是非常聪明的人,自然知晓两人今晚能坐在一起,绝非巧合,杨家如今声势如日中天,巴结的人不要太多,今晚绝不止他们两个来此,但是这么久了,只有他们俩在这里,可见杨玉瑶还是有心了。

两人其实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因为谁先开口,另外一个人就能大体判断出对方眼下的心态。

正如此刻,李琩听的出,李适之不看好他,念在往日情谊,劝他悬崖勒马。

李琩笑了笑,回答道:

“左相岂不闻魏王呼?”

他说的这个魏王,就是李适之他们家的仇人,魏王李泰,要不是李泰当年太跳,李承乾不会出事的。

李适之闻言苦笑道:

“正因前车之鉴,隋王才需多加审度,朝臣们没有谁希望看到储位动荡,圣人也是如此,隋王若是从今日起改变,将来未必不能善终。”

李琩摇了摇头:

“回不了头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了解左相的苦衷,高处不胜寒,你跟右相的矛盾,是你们的事情,我跟太子的纷争,是我们的事情,咱们各做各的,你不掺和,我也不掺和,如何?”

李适之正色道:“不知隋王信否,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掺和皇室纷争,也没有那个胆子,一片赤忠于圣人,便是老夫此生寄望,隋王无需顾虑。”

正因为他的立场是李隆基,所以才能做到左相,李林甫其实也一样,但是李林甫比较倒霉,很多年前就掺和进来了,而且还负责为圣人打压太子,在这样的局势下,李林甫不为将来打算是不可能的。

但凡与太子没矛盾,李林甫都不会支持李琩。

“左相能置身事外,我便是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李琩点头道:

“无论将来成败与否,左相都不会是我的敌人,我非魏王,实为恒山王(李承乾),太子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现在就是要将它拿回来。”

两人这次谈话,算是开诚布公了,这个级别的袒露心扉,要实话实说,事情都摆在台面说开了,比含含糊糊强很多,大家心里都有个底,那么今后自然知道该如何处事。

李适之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隋王珍重吧,对了,福郎康健否?”

福郎就是李佶,封西平郡王,这个小名是李隆基起的,而对于李适之来说,李佶也是他的福星。

正因李佶的顺利出生,打破了皇陵风水漏泄一说,算是变向的救了李适之一回。

古人都迷信,李佶降生的那段时间,刚好处在两王薨逝之后,朝野上太多人开始预判起圣人的寿命,这对李隆基来说极为不利,所以李佶出生,多少有些一扫颓靡之气的意味,而李适之认为,李佶跟他是有缘法牵绊的。

如果当时李佶不能顺利降生,等于是又给李唐风水来了一记重击,李适之铁定完蛋。

所以李佶满月的时候,人家李适之也是送了一份大厚礼的。

“一切都好,”李琩微笑点头。

李适之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天色将明,越来越多的人进入杨府,前堂也开始热闹起来。

杨銛其实没多大面子,不要看他级别不低,但是他没有面子,但是有人有,所以皇亲国戚,王公贵族,清晨时分已经来了不少。

杨贵妃也离宫了。

李隆基虽然不愿意让杨玉环掺和丧事,本意是想以贵妃之尊免除俗礼,但是杨玉环非常坚持,李隆基拗不过她。

杨家现在的男丁当中,主要是依靠杨銛,所以杨玉环知道,自己不来不行。

短短半年时间,杨家便已经有这样的繁荣之状,李琩也是没有想到的,虽然他知道历史上五杨的实力非常大,但没有想到起势这么快。

杨洄负责抛头露面,在府外迎接贵宾,杨锜在灵堂外答谢亲友,杨銛则是负责招待。

跪在灵堂内的杨玉瑶小声朝大姐杨卉道:

“我刚刚已经安排人,趁着天明城开,速速往凉州报信,趁这个机会先让杨钊回来奔丧,只要来了长安,贵妃自有办法安置。”

杨卉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如今三叔身子也不好,咱们这一辈儿需要顶起门户了,杨銛杨锜没有手段,还是得杨钊来,但是贵妃主动跟圣人提出来,不太合适,要找个举荐之人才好。”

杨玉瑶笑道:“早就想好了,不是十八郎,就是右相,反正指望不上别人。”

“别找李琩,”杨卉顿时蹙眉道:

“昨天的事情你看不到吗?都闹成什么样子了?你不要掺和。”

杨玉瑶撇了撇嘴:

“你们不掺和是你们的事,我受十八郎恩惠,不得不报,不牵连你们便是。”

一旁的大姐夫崔峋听到这句话,无奈叹息道:

“三娘的胆子太大了。”

杨玉瑶哼了一声道:“你们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这时候,门外有内侍的声音传来,贵妃到。

灵堂一众人赶忙改变跪坐方向,朝着门外跪倒。

杨玉环一身素服,一进门便开始哭哭啼啼,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确实惹人垂怜,她就是哭,也比别人哭的好看。

杨家一众妇人赶忙上前搀扶安慰,随后将杨玉环扶至一旁坐下。

杨洄杨銛等人都陪同在旁,听候贵妃垂询。

“我都跟圣人说了,要为二叔守灵七日,今日没有贵妃,只有亲人,你们勿要视我为外人,”杨玉环哭诉道。

其他人纷纷一惊,赶忙道:

“岂敢岂敢,贵妃永远都是臣等至亲。”

他们今天之所以在杨玉环面前这么战战兢兢,而且很有距离感,其实就是在等杨玉环的那句话,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因为在大唐,正常情况下正一品内命妇除了亲爹亲妈之外,是不服丧的,因为她已经是李家的人了,娘家那边的亲属,如果非要服丧,那也必须是“奉旨奔丧”,皇帝同意了,你才能去。

所以大家在听到贵妃这句话之后,都在心里松了口气,好好好,只要不是你擅自离宫就行。

由此可见,圣人对贵妃是如何的娇宠。

灵堂布置好,人已经进了棺材,那么李琩就可以进来吊唁一番,随后就可以离开了。

熬了半夜,他眼皮都快抬不动了。

在杨銛的带领下,李琩和李适之先后进入灵堂,朝着灵位揖手之后,便又朝着贵妃行礼,随后才轮到家属。

杨绛一直在旁边挽着李琩的胳膊,小声询问丈夫是否太劳累了。

毕竟李琩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合眼。

“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得空了便好好休息,不然扛不住的,”李琩柔声交代妻子道。

杨绛微微点头。

他们这一幕,都被杨玉环看在眼中,曾几何时,站在旁边挽着李琩胳膊的,是她啊。

世事难料,时过境迁,当年哪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地步?

杨玉瑶就坐在杨玉环旁边,自然有所察觉,悄悄的在下方轻捏了对方一下,小声道:

“别乱想了,都过去了。”

杨玉环一愣,回转过头道:

“杨钊的事情,你都安排好了吗?”

“已经派人去叫他回来,我也和十八郎打了招呼,他有分寸,就算自己不出面,也会请右相出面举荐,”杨玉瑶道。

杨玉环点了点头:“我常在深宫,外面的事情全都指望阿姐,但是你一介妇人,有些事情是不方便的,杨钊胆大心细,等他回来可以为你分担一些。”

杨玉瑶点了点头。

杨銛杨锜不敢惹人,也不会巴结人,以至于她们家现在空有威势却难以转化为实质进展,换句话说,有名无实,手里头没有实实在在的权力。

而杨钊最大的优点,就是能豁出脸去死命的巴结人,而且很会巴结人,当下的朝堂不缺有能力的官员,但这类官员往往不易升职,反倒是逢迎谄媚之徒,一个个混的风生水起。

有些史书记载,杨国忠起势,杨玉环并没有出力,这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七年时间,从地方小官做到了宰相,你能说他是靠自己?杨钊自己都不信。

马嵬驿之变,为什么要先杀国忠再杀贵妃呢?当时李隆基想要保住杨贵妃,才说贵妃与国忠没有关系,很明显,当时的龙武军都不信。

......

李琩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左卫府,补上点卯之后,便在自己的公房内睡觉。

他实在是太困了,一口气睡到了下午申时,也就是上班睡到了下班,但是他还不能走,因为今晚要轮值。

皇城戍卫,大将军也是要值夜班的,一般是两个人,今夜是李琩和右监门卫大将军黎敬仁,两人今夜都在太极宫。

殿中监、知内侍省事、上柱国、上党县开国伯黎敬仁,是大唐的第二号宦官,仅次于高力士。

皇城五大巨宦,按顺序排名,高力士,黎敬仁,吴怀实、林招隐(教坊使节制右骁卫)、、尹凤祥(内寺伯)。

李琩睡了一天,已经缓过来了,眼下精神正足,于是便叫来今夜值守的翊二府中郎将臧希愔,一起陪他巡查禁中。

臧希愔是臧希液的四哥,他弟弟已经来信告诉他,他们家今后是要跟着李琩混的,这是牛仙客的意思。

牛仙客当了几年宰相,就算再是个傀儡,那也是宰相,肯定有自己人。

但是自己人当中,也分靠得住的和靠不住的,靠得住如臧氏兄弟,靠不住如姚闳。

所以牛仙客在临死之前,将靠得住的心腹,移交给李琩,而李琩想要继承这笔政治遗产,其实并不容易,因为他现在要跟太子斗法,胆小的人是不敢依附他的,担心被殃及池鱼。

但是臧氏兄弟表态了,愿意为他效力。

没有了牛仙客,他们兄弟几个就成了无根浮萍,若是朝中没有靠山,走下坡路是板上钉钉了。

在华夏古代,无论你是奸臣忠臣,大官小官,百分之九十九,都有后台,没有后台,你也得想办法赶紧找一个,否则每年的吏部大考,容易拿你开刀。

臧希愔在李琩的吩咐下,已经先后三次于武库更换军械,每一次只换一点点,拿着钥匙的官员们心里早就发牢骚了,只是碍于李琩的面子没有表现出来。

“下一次更换军械,等我在宫里时候再进行,我与你一道去,”李琩边走边说道:

“咱们这么个换法,人家肯定已经心生不满了,再换一次,两个月之内,就不会再麻烦他们了。”

臧希愔点头道:“一切听大将军吩咐。”

夜里的皇城,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灯火通明,其实是乌漆墨黑,每间隔一段距离,会有一个灯台,只有灯台是终夜不灭,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来灯台这里取火,旁边都放置有干火把和一桶火油。

这样的安排,似乎显得安保并不严格,其实错了,别人看不到你,你不也看不到卫士在哪里吗?

而皇城遍布卫士,只不过都隐身在昏暗当中。

像李琩这样巡查皇城,是必须打着灯笼的,得让人看到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灯笼在这里,照明的属性,远不如自证来的重要。

远处,一盏灯笼摇曳的朝李琩这边走来,随着越发近了,李琩隐约看到是两道人影。

等到走近,李琩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

“黎监还未休息吗?”

是的,值夜班并不是让你一晚上都巡逻,而是你人在皇城即可,哪怕你是在皇城睡觉,也没人管你。

李琩是因为睡了一白天,所以才打算出来走走透透气。

黎敬仁见到是李琩,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接过灯笼,笑道:

“二十年了,还未在夜里的皇城遇到过隋王呢。”

李琩笑道:“我也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到黎监。”

生下来就被抱去宁王府,六岁返回皇宫,没多久就去了十王宅,能在宫里见到李琩本就不容易,何况还是晚上。

“咱们既然在这里碰头,说明东城那边,黎监已经巡查过了,那我就不去了,”李琩主动让开道路,以示尊敬,请对方先过。

黎敬仁却是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退下。

李琩见状,给臧希愔使了个颜色,后者微微点头,提着灯笼继续往东去了。

等到只剩下李琩两人的时候,黎敬仁才小声开口: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便是永远都错过了,想要拼力挽回,到了最后,会发现是徒劳一场,老奴受过惠妃恩惠,提醒隋王一句,别争了。”

李琩笑了笑,低眉看向黎敬仁手里的灯笼,黎敬仁见状,抬手打开灯笼,将那枚铜盖合上,火焰顿时熄灭。

无论是李适之,还是眼下的黎敬仁,都在劝李琩放弃,这是一种不看好的表现。

但是李琩绝对不会因此而生气,因为人家明摆着告诉你我并不看好你,其实是在劝你,不是谁都能做到这一点的。

你的死活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呢?但人家还是开口劝了,这便是人情。

李琩也小声道:

“从我大唐开国至今,承继帝位之人,哪一个不是出人预料?往往最被看好的那一个,到最后都折戟了,我能不能行,老天爷恐怕都不知道。”

从李渊开始,李世民继承皇位,看似情理之中,实则还是意料之外,别看他掌握了军权,但人家李建成有政权,有合法继承权,所以李世民继位,其实在当时还是让人非常意外的,尤其是他的继承方式。

那么接下来,本该板上钉钉的李承乾,因为李泰加入争夺,导致二人双双被废,让李治捡了一个大便宜。

李治的儿子们就更不用说了,三天两头换太子,都让媳妇给改朝换代了。

接下里的无论是中宗李显还是睿宗李旦,曾经都不被看好过。

而李隆基也是如此,谁能想到李宪竟然让出了储君呢?按照李家的血统,不管你功劳再大,我怎么也该下场争个头破血流才对,怎么能让出去呢?

所以啊,至今为止的皇位继承人,一直都是扑朔迷离,难有定论。

黎敬仁听罢,微微一笑:“隋王这么有信心?”

“不是有信心,而是非做不可,人随奈何走,我也是被逼无奈,”李琩淡淡道。

黎敬仁点了点头:

“老奴虽然在劝你,但是想一想,隋王也有自己的难处,自己选择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下去,旁人不知内情,难有切身体会,只是老奴很好奇,为什么你今天见到我,就敢将什么实话都说给我听呢?”

李琩哈哈一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嘛,我的事情,您掌管殿内省,自然比谁都清楚,我犯不着对您隐瞒,否则倒显得我这个人虚伪。”

“既然隋王坦诚,老奴亦可保证,你我今夜之言,不会有别人知道,”黎敬仁道。

他这个别人,其实主要指的就是李隆基,人家这句话很有艺术水平,等于卖了李琩一个人情,意思是,你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但是无妨,我不会出卖你。

这样的表态,让李琩也是满腹思绪,对方看似在劝他,实则是有心接触,直白点讲,黎敬仁其实抛给了李琩一个交好他的机会。

每逢皇位更迭,天下臣子但凡有资格押注的,都会多多少少放点筹码上来。

也许很少的付出,将来会得到天大的回报。

黎敬仁其实并不是要支持李琩,而是稍微押注了那么一丁点,万一李琩上去了呢?这么这一丁点筹码能换的东西,可就说不清了。

换句话说,他也会押注太子一点。

李琩笑道:“我正因信得过黎监的品德,才会有今晚这番肺腑之言,您的威信,我是知道的,一直以来,我心里对黎监的敬重,并不亚于高将军。”

黎敬仁笑了笑,权当是句马屁,又寒暄几句之后,去了对面的灯台取火,重新点燃灯笼之后,与李琩告别。

李琩之所以会这么捧对方,是因为黎敬仁和高力士,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个人是当下的宫内,可以制衡高力士的最高级别宦官,也是基哥的心腹。

高力士犯错的时候,就是黎敬仁被器重的时候,每当李隆基原谅高力士,黎敬仁就又下去了。

所以这个人的位置,其实也挺尴尬。

既然大致对黎敬仁的心意有了一番揣测,李琩便直接改道,前往自己妹妹善安居住的殿宇。

因为这里还住着一个曾经的巨官,牛贵儿。

如果武惠妃还活着,牛贵儿是当仁不让的第二大宦官,但是眼下,成了一个保姆,后台没了,权势也随之消失。

牛贵儿与黎敬仁,这都是宫中老人,少年时期便相识,几十年的交情了。

李琩在宫里有些事不便做,交给牛贵儿是最合适的。

他想让牛贵儿去讨好黎敬仁,让黎敬仁押在他身上的筹码再多一些。

善安一个人住在宫里,是孤苦伶仃的,身边连个亲人都见不到,自然将牛贵儿视为最亲的人,而牛贵儿亲自抚养过咸宜、李琦,善安,对李琩他们兄弟几个的忠心,是绝对赤诚的。

大晚上的,本来已经要休息的她,骤然见到自己的哥哥,苦巴巴的笑脸瞬间转换为久违的笑容,拉着李琩进入内室。

“还有三年,善安就可以出阁了,”牛贵儿为李琩倒水笑道:

“老奴这辈子也就无所挂念了。”

李琩听到这句话,本能的眼眶一湿,道:

“别说这种伤感的话,我听不得这些。”

当年牛逼轰轰,能去劝说张九龄支持李琩的牛贵儿,如今因为看护善安,腰弯了背驼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还有个大眼袋。

这都是人家全身心为李琩他们家付出的明证,这样的忠仆,李琩是完全视为一家人的。

你养我妹妹小,我养你老,牛贵儿将来的养老问题,李琩兄妹四个那是当仁不让的。

“善安出阁,正是该贵儿叔享福的时候,届时咱们想个办法,你也离宫吧,”李琩道。

牛贵儿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坐下,微笑摇头:

“还不行,老奴还有事要做,昨天的事情,老奴都听说了,是时候夺回本该属于十八郎的东西,我这把老骨头,留在宫里还有大用。”

李琩闻言叹息一声,低头不说话了,有些人啊,永远都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