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流

兖州，通往濮阳城的道路上，一大群民众正扶老携幼，匆忙赶路，他们是从兖州各地汇聚在一起的流民。吕布军采用坚壁清野战术，许多城防并不坚固的小城，就会被主动放弃，至于城里的民众，是决不能留给曹军的，毕竟这个时代，人口是最宝贵资源。

于是吕布兖州治下的平民，无论是农户，手艺人，还是小商贩，都必须带上他们仅有的财产，自行迁往吕布的治所濮阳，如抗命留在原地，以资敌论罪，杀无赦。

兖州各地民众苦不堪言，在明晃晃的刀剑威胁下，放火烧掉了带不走的一切，然后被迫离开自已的家园，一时间民怨纷腾，兖州各地的大小世族，利益也因此受损，一片暗流涌动。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吕布的大舅子魏续等人，虽然坚壁清野的策略，的确可以让曹操无粮可征，即便他一路攻城掠地，也是得地失人，缺粮问题只会更紧迫。

此计就是赤裸裸的阳谋，谋士陈宫并非没有想到，只是有伤天和，才没向主公吕布谏言。但眼下战事紧急，吕布不顾高顺，张辽，以及张邈（曹操老友，兖州之战背叛曹操，迎来吕布）等人的反对，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至于魏续等人，本就视民众如同草芥，更有他们自已的小算盘！

此前吕布严令不得私自掠夺世家大族，其进献的兵马钱粮，全部以资军用。加上本地势力张邈等人的强烈敌视，魏续等人只能对世家大族的压榨有所收敛。但对普通民众，他们就无所顾忌了，这各地汇聚到濮阳周围的流民，身上也是有不少油水的。

一队数百人的骑兵，此刻正在濮阳城外的官道疾驰。领头一员大将，身材健硕，样貌粗疏，脸上浓密的络腮胡子，犹如钢针般根根直立，一看就是悍勇之辈，此人正是魏续的死党，河内人郝萌。

魏续是吕布姻亲，类似外戚般的存在，不少吕布重将都依附于他，不但包括侯成宋宪等吕布军老人，还有攻打兖州时新归附的郝萌曹性等武将，尤其是郝萌，号称健将，勇力过人，他本来是横行河内的豪强势力，拥有数千部曲，杀人放火，掠夺城池，就如同黄巾贼一般。跟随吕布后，依旧恶习不改，一有机会就抢夺民众，扩充势力，就此成为了魏续一党的重要人物。

郝萌对吕布不准掠夺世家大族的军令不以为然，甚至有一丝记恨，与魏续暗暗计议后，各地正在迁徙的流民百姓，就成了他们眼中的一只只肥羊，他亲自带队的骑兵，就是出城来寻找目标的。

眼看前方聚集了一大群流民，郝萌马上来了兴致，他对身旁的数百部曲招呼道：“兄弟们，前面有肥羊，咱们过去快活快活！”说完一马当先，骑术相当精湛，他的部曲也是哈哈大笑，紧跟其后，这帮人虽然军纪败坏，但居然各个身手不凡，显然是郝萌千挑万选，用财货美女供养出来的亲军死士，他们忠诚的对象当然不是主公吕布，而是自已的家主郝萌。

不远处的流民百姓，看见一群凶神恶煞的骑兵冲撞而来，马上乱作一团，而郝萌等人居然并不勒马停下，故意撞飞了几个最前面的百姓，这几人口中喷血，眼见是不活不了，当真是残酷的下马威。

郝萌残忍一笑，缓缓说道“吾乃温侯麾下大将，眼下战事紧急，细作众多，你等打开随身行李，接受本将亲军盘查，如有反抗者，杀无赦！”

郝萌那如狼似虎的几百部曲，不等家主吩咐，就开始大肆搜掠眼前的百姓，一个个随身包袱被打开，一辆辆牛车，马车中的女眷也被粗暴的拖了出来，一时间民众惊慌失措，哭声四起。

“军爷，这是小老儿的棺材本，你不能拿走啊”年逾七旬的老翁，被蛮横推倒，包袱中的几串五铢钱也被夺走。“你们此等行径，与盗匪黄巾贼何异？”一名儒生模样的中年人据理力争，却被这帮兵痞狞笑着打翻在地。更有热血上头的健壮青年，按捺不住，拿起棍棒想夺回自家财物，却被郝萌冷酷无比的一刀剁翻。“如有违抗者，就是此等下场。”流民队伍中再无人敢反抗。

但即使是郝萌这样的老行伍，也没注意流民队伍中有三男一女，正冷冷的注视着他，其中一名男子，正欲抽出腰间软剑，旁边的女人马上面若寒霜的看了过去，示意不可。另一个领头的男青年也牢牢按住了他拔剑的手，男子只得默默收敛自

已的杀意，以防郝萌等人察觉。

其实此刻女人看向郝萌的眼中，也充满了怒火，只是在拼命压制，领头男青年知道眼前一幕，又勾起了她惨痛的回忆，连忙低声说道“对方人多势众，郝萌又勇名在外，咱们几个不一定杀得了他，雪筠师妹放心，此人咱们早晚也会除掉的。”女子闻言，迅速运功调息，这才神色恢复如常。

如果霍骁在此，不知道他能否认出，这三男一女，正是之前濮阳城夜巡那晚出现的几名刺客，当晚他们刺杀了柳家族长，逃出城去。为扶持杜家族长（刺客首领杜怀的父亲）上位濮阳太守，又陆续暗杀了几个反对势力首脑。

如今杜家不但取代柳家，成为濮阳第一大世家，还因进献兵马钱粮，又游说各大家族为吕布军效命，得到了主公吕布完全信任，现在杜家族长已被正式任命为濮阳太守。这几名刺客通过曹军谋士程昱的传信，已经知晓曹操回军兖州，对吕布开战，所以决定开始新的刺杀计划，干掉几位吕布的心腹爱将，断其臂助，再加上杜家为首的一众世家大族，作为内应，一旦时机成熟，兖州又将回到曹操手中。

郝萌的部曲一通搜掠，人人眉开眼笑，显然是收获颇丰，每人身上都揣满了金银细软，更有不少颇有姿色的女子被他们捆住双手，准备带回军营。郝萌手下的一名都尉，正好发现刺客四人组中的女人，连忙上前查看，这一看不要紧，简直大倒胃口。因为这个女人不但脸色蜡黄，满脸麻子，五官也歪斜得令人难受，只有一双眼睛冰冷却挺美。

假扮女子兄长的刺客首领杜怀，连忙主动打开包袱，掏出仅有的几串五铢钱孝敬。都尉翻来覆去看了女子几眼，感觉实在吃不下，只得说了声“晦气”，拿钱走人。看见都尉被恶心到的表情，被叫做雪筠的女刺客，眼里居然浮现出一丝调皮的笑意“我玄灵宗的易容术果然天下无双，只是这次好像扮得有点太丑了，反而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下次得引以为戒！”

如同剪径蟊贼一般，郝萌的几百部曲，将这些流民百姓钱财搜刮一空，又将捆好双手的美貌女子，横放马上，不顾女子们的哭喊，她们家人的哀求，扬长而去。而这样的惨剧，几乎每天都在兖州各地上演，当真是“乱世人命，贱如蝼蚁”。随着流民的迁徙，玄灵宗的刺客四人组也混入其中，准备开始新的暗杀计划。

曹军大本营，甄城。中军大帐中，曹军所有谋臣武将齐聚一堂，正在议事。

“妙才（夏侯渊），子和（曹纯），你二人伤势恢复如何？”端坐帅位的曹操开口询问，这两人都是曹氏亲族大将，更是他起兵的重要臂助，自然十分关切。

“孟德不必挂心，区区小伤，不足挂齿。只是那张辽贼子着实可恨，下次战场相遇，我必要斩其首级，报仇雪恨。”夏侯渊恨恨道，他眼下肩膀上还缠着绷带，张辽给他的那一枪，创口颇深，没那么快恢复。

“劳主公挂心，纯已无碍，只是虎豹骑此战损失百人，是纯统军无能，请主公责罚！”曹纯说完，直接跪地请罪，自已单挑被张辽击败，引以为傲的虎豹骑，又没在对方骑军身上讨到便宜，让这个年轻的统领深以为耻。

曹操的这个堂弟，虽然年轻，却身负重任，曹家最精锐的虎豹骑不足千人，只有曹操与曹纯两人有权调动。并且这次虎豹骑负责伏击吕布军，原计划是全歼敌军，却最终被对方突围而出，负责主攻的曹纯确有责任，但整个曹营谁也没想到，这支前来劫粮的吕布军，战力居然如此惊人，几乎不在虎豹骑之下。

曹操闻听此言，皱起了眉头，这个堂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年轻，为人太耿直，本不想责罚他，但他偏偏在众将面前请罪，如果自已偏袒亲族，岂不是赏罚不明，这如何服众？

夏侯渊看出了曹操的尴尬，也连忙下跪“末将未能拖住张辽所部，导致虎豹骑未建全功，请主公一并责罚”。夏侯渊见气氛凝重，“孟德”两字也不好再叫出口，只得改称主公。要知道，夏侯渊与自已兄长夏侯惇，以及同族的曹仁，曹洪兄弟，是曹操一生最信任的几个人，就如同关羽张飞之于刘备，都是骨肉兄弟一般。

曹操年轻时犯了法，夏侯渊甚至主动帮他顶罪，被官府收监，逃出生天的曹操，后来才又把他救了出来，可

谓过命的交情。两人又分别娶了一对亲姐妹，可谓亲上加亲，虽然这次夏侯渊也损失了运粮队的两千精兵，但曹操也没想过责罚于他。

李典虽然是新归附的兖州大族中人，却也机灵得很，他也主动认罚“李典带兵救援来迟，致使夏侯将军，曹将军受挫，请主公责罚”。

眼看曹纯，夏侯渊，李典三人都下跪请罪，其余帐下诸将也一齐向曹操求情。

看到曹操有所动摇，负责埋伏定计的程昱，微微一笑“诸位将军，不必妄自菲薄，根据昱派出的细作回报，此战吕布军出动了最精锐的并州狼骑与陷阵营，此两军总数不足两千人，妙才将军（夏侯渊）与子和将军（曹纯），歼敌五百余，已经重挫敌军，吕布本就兵少将寡，他的精锐可是越打越少的，况且此战，我们也摸清了敌方底细，下次张辽等人，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哈哈哈，仲德（程昱）说得好，此战我军并非毫无斩获。诸将统统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介怀”曹操不愧是一代雄主，深知驭人之术。随后他又脸色郑重地对曹纯说道“子和，既然你自认此战是你虎豹骑之过，那就跟众将详细说说此战经过，我等共勉之！”

众将听完曹纯讲述战况，加上夏侯渊，李典的补充，以及程昱提供的情报网，这才知道吕布居然有狼骑与陷阵营两支精锐部队，还有张辽这等能击伤夏侯渊的猛将，“张辽，张文远，如有机会，吾势必擒之”曹操听完顿起爱才之心。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许褚，忽然大声请命“主公，濮阳之战，虎卫营阵亡三十余人，我族弟许庶也战死沙场，据程昱先生所言，也是那陷阵营所为，求主公准我报仇，斩杀其统领高顺！”

曹操看着自已魁梧的爱将，知道他视保护自已为第一要务，族弟之仇，许褚一直隐忍，今日得知仇人是谁，必然按捺不住，立誓复仇。“好，待我军粮草调度完毕，即刻征讨吕布小儿，仲康为先锋，准你报仇雪恨！”曹操干脆的许诺，许褚连忙拜谢。

曹操又问向麾下另外两大谋臣：“文若（荀彧），粮草军器是否已经准备妥当？公达（荀攸），袁本初（袁绍）对我借粮之请，如何回复？”

眼下，曹操十万大军，只有甄城，东阿，范县几座城池可以征集粮草，虽然又连续攻下了几处城池，收复了兖州的大片领土，城里城外却几乎无人无粮，府库也被搬运一空，这就是吕布坚壁清野的毒计，曹操大为火光，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找自已的至交好友袁绍借粮。

“启禀主公，我军兵器箭矢都已准备完毕，只是粮草依旧不足，臣下无能，我军治下府库全部存粮已经运出，田里的青麦（没有成熟的麦子）都已充作军粮，幸好有李家族长进献粮草（李典出身的兖州大族），目前十万大军的粮草可支一月有余。”荀彧这个后勤部长的责任无比重大，他就像现代最精明的会计师，精打细算，把所有能调度的资源，源源不断的运往前线，连他这个内政能力堪比萧何的人物，目前也被逼到了捉襟见肘的程度。

曹操知道自已的“子房”已经殚精竭虑，把后勤工作做到了当世顶级水准，所以并责怪，只得温言安慰：“文若，你做得很好，破吕布小儿，一个月足矣！”

不等曹操投来目光，早就准备好的荀攸马上答道：“主公，袁本初已经答应您的借粮之请，只是其推说粮草紧张，目前仅能支援我军半月粮草。”说完，荀攸欲言又止，只得看向曹操。

曹操何许人也，自然知道荀攸想说，又不方便说的话。袁绍之前就暗中与自已联络过，希望曹操带部归顺于他，加入袁家阵营，袁绍保其夺回兖州，就任兖州牧。

最重要的是，袁绍希望与曹操联手，迎回汉献帝，再由袁家扛起扶持汉室的大旗，号令天下诸侯。以曹操一世奸雄的性格，自然不会白白放弃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好良机，更不可能委身袁家，当一个区区兖州牧。

“迎回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曹某人也想！袁本初，这条路，注定我俩只有一人能走下去，到底是你？还是我呢？”曹操心头，暗暗泛起炙热的野心，又很快压抑下去“当务之急是要先消灭吕布这个讨厌的苍蝇，再考虑奉迎天子之事！”

于是曹操对荀攸说：“告诉袁本初

，请他再发我军三个月粮草，等我击溃吕布，定有大礼相赠（暗指汉献帝，其实这话就是个空头支票，也算为曹袁反目埋下伏笔吧），众将士，粮草一到，我军马上进军濮阳，将吕布小儿彻底覆灭！”

“诺”，众将士慨然允诺。

军议结束后，曹操屏退众人，只留下了掌管自家情报网的谋士程昱，问到：“仲德，濮阳杜家已经跟你谈好了吗？当真可靠？那个见得不光的刺杀组织，还有用吗？”

“启禀主公，吕布在兖州倒行逆施，触怒了众多大族世家，坚壁清野虽然毒辣，却惹得民怨纷腾。杜家族长本就与我军交好，如今他们笼络了濮阳城内大部分世家，全都明面上效忠吕布，暗地却为我军所用，此乃人心所向”程昱信心十足的说道。

“此外，那个叫玄灵宗的暗杀组织，势力强大，神秘莫测，杜家少主也是其亲传弟子，当可助我军成事，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吕布麾下能征善战之将，唯有张辽，高顺，其余皆有勇无谋之辈，智谋之士，更是只有陈宫一人，如能除掉此三人，吕布军不足为虑。”

听到陈宫的名字，曹操不由得脸上一阵恼怒，当即下令：“好，陈宫是我故友，却背我而去。张辽之才我甚爱之，而高顺此人，虽然我已答应仲康（许褚在帐外守护），许他杀之复仇。但大丈夫成大事不拘小节，为保万一，此三人，尽可由玄灵宗刺客除去，告诉他们，事后必有重赏。”

“不过，此战之后，你要好好调查下玄灵宗的背景，最好从杜家少主入手，如无必要，这样的暗杀组织，就不必存在了吧？”说完，曹操意味深长的看着程昱。

一向沉稳老练的程昱，忽然对自已的主公有了一丝恐惧，连忙低头拱手，答道“程昱明白！”

玄灵宗，这个左慈创立的门派，真的能如曹操所想，轻易被覆灭吗？浑不知已被利用的暗杀四人组，即将开始自已的暗杀计划，他们又会与主角霍骁，产生怎样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