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赔了?
许老实便是陈斯远先前买的那一户木匠人家,工坊里各色器物都是许老实按需打造。
贾芸惶惶不安道:“都是侄儿的错儿,昨儿个舅舅有事相商,中间不过耽搁了两个时辰,谁知那许老实便趁机拖家带口的跑了!”
说罢抬眼观量,却见陈斯远面上若有所思,却并不着恼。待须臾,贾芸实在憋闷不住:“远叔”
陈斯远回过神来道:“芸哥儿可追查了”
“是。侄儿夜里便求了邻居倪二,如今扫听到,早间有青皮瞧见忠顺王府的廖管事偷偷接了那一家子出了城。”
忠顺王府怎么招惹上这个赖皮缠了
这技术扩散本就难免,陈斯远心下自是早有预料。若只是百草堂那等小打小闹的营生也就罢了,如今可是十几万银钱的大买卖,被有心人盯上那是早早晚晚的事儿。
且陈斯远原本就没想赚工坊那点银钱,他想要赚的是源头。某种程度来说,这技术扩散反倒是好事一桩……只是此番走脱了许老实一家子,倒是绝了陈斯远卖方子再赚一笔的心思。
陈斯远想到这儿,便温声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急切……你也是读过书认识字儿的,现在去将各种方子誊抄一遍,再将那几家仆役看管起来。”
贾芸不疑有他,赶忙领命而去。
陈斯远别过贾芸,返身回了自家小院儿,进院儿正撞见小丫鬟芸香正不情不愿地与五儿在晒着被子。
芸香瘪嘴瞧过来,便见陈斯远朝其招招手。芸香顿时来了精神,撇下柳五儿颠颠儿跑过来:“大爷可是有事儿吩咐下”
陈斯远低声耳语了一阵,那芸香听罢纳罕不已,不禁狐疑道:“这……”
陈斯远见状,又道:“将此事办好,下月加你两吊赏钱。”
小丫鬟芸香立马眉眼弯弯,拍着小胸脯道:“大爷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若办得不好,大爷只管打我板子!”
当下撒欢儿也是,一溜烟便没了影儿。
正巧红玉出来观量,见这一主一仆情形,顿时蹙眉道:“大爷又吩咐了芸香什么差事这丫头如今心思野了,一日里倒有半日在外头胡乱游逛,上上下下就没有不识得她的。”
陈斯远往内中行去,道:“人尽其才啊。正巧营生上出了差池,便让芸香替我传扬传扬去。”
红玉眨眨眼,蹙眉道:“出了差池到底怎么了”
单红玉自个儿就瞧见了七万两庄票,听说后头大爷又自个儿掏了银票,算算可不就十几万银钱的大买卖这要是出了差池,只怕下辈子都还不起!
陈斯远便将许老实被人收买、逃脱之事略略说了说,顿时惹得红玉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手足无措:“这,这可如何是好!大爷,这等事儿只能先行瞒住,私底下再打发人去找寻,哪儿有四下传扬的道理”
陈斯远扯了其手儿搂在怀中,笑着道:“无妨,我原想着多赚一些银钱,如今看来是有些太贪心了。既然方子瞒不住,莫不如四下传扬出去。”
红玉见其气定神闲,竟浑不在意,显是心下另有成算,这才心中稍安。
恰此时隔壁梨香院又咿咿呀呀唱将起来,红玉便蹙眉道:“日日唱,夜夜唱,翻来覆去都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也不知换个样儿。”
陈斯远笑着道:“过些时日咱们就搬走了,且由着她们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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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丫鬟芸香果然是耳报神,不过半日光景,陈斯远被人盗了方子一事立时传得四下皆知。
那幸灾乐祸者有之,唏嘘嗟叹者有之,牵肠挂肚者更有之。
赵姨娘院儿。
这日贾环下晌早早回返,与赵姨娘招呼一声儿便往园子里耍顽。恰赶上莺儿与香菱几个猜枚做戏,贾环瞧着眼热,便急吼吼也来耍顽。谁知贾环是个眼高手低的,在一旁看时说得头头是道,轮到自个儿上场却每每猜错。
只一刻光景,贾环便生生输了一串钱去。
因上回年里耍钱,贾环输了之后抵赖胡闹,惹得宝姐姐转头儿将莺儿好生数落了一通,是以莺儿便紧忙将那一串钱还了回去,哂笑道:“环三爷快拿回去吧,不然又四下说我这丫鬟欺负了主子银钱呢。”
香菱与几个丫鬟掩口而笑,贾环顿时面上涨红,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抓了一串钱扭头就走。谁知走不多远正撞见贾兰领着个小丫鬟往园中而来,那小丫鬟还背负了书箱。
贾环纳罕不已,迎上前去道:“兰哥儿往哪儿去这会子还没散学,不想你也逃课了。”
贾兰拱手道:“环三叔……我得了母亲准许,往后每三日下晌时往远大叔跟前读书。”
那小丫鬟素知贾环是个没起子的,便催促道:“哥儿快走,可不好让远大爷多等了。”
贾兰便与贾环别过,与小丫鬟一道儿往后头陈斯远院儿而来。
贾环戳在原地眼珠乱转了半晌,一跺脚便来寻赵姨娘。入内委屈巴巴道:“连个小丫鬟都瞧我不起……那兰哥儿比我还小的,如今就要去寻姓陈的读书去了,妈妈年前便说了几回,怎么不见动静”
赵姨娘顿时犯了心思,这事儿她央了探春几回,赶上年节、省亲,这才耽搁了,不想贾兰竟先去了陈斯远处。
赵姨娘只觉探春不尽心,顿时蹙眉气恼不已,嘀咕着‘与自个儿不亲’之类的话儿,转头儿寻了小鹊儿吩咐道:“你去将探春寻来,就说我有事儿寻她。”
小鹊儿应下,不多时便将方才散学的探春寻了来。
探春入得内中与赵姨娘见礼,便道:“姨娘寻我有事儿”
赵姨娘闻声顿时眉头紧蹙,自个儿肠子里爬出来的,如今偏生叫自个儿姨娘,却叫那没什么干系的为母亲。赵姨娘本就是小肚鸡肠之辈,自是愈发气恼。
于是没好气儿道:“我且问你,环儿是不是你亲兄弟”
探春纳罕道:“姨娘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兰哥儿方才都往远哥儿处读书去了,我年前便与你说了,如今却去不得,你心下可是拿了环儿当亲兄弟”
探春心下叫起撞天委屈,说道:“姨娘这话我不爱听,兰哥儿什么样儿,环哥儿又是什么样儿姨娘若是不知道,只管去私学扫听扫听。人家兰哥儿如今都读四书了,环哥儿千字文都不曾记全,写的字儿更是蚯蚓爬也似,我哪儿来的脸面去求远大哥为环哥儿开蒙”
赵姨娘发了性子,又哪里是个讲理的当下母女两个呛声几句,赵姨娘便‘肠子里爬出来的’‘忘恩负义’‘白眼狼’一通骂街,直把探春气得抹泪而去方才停歇。
转头儿见贾环鹌鹑也似没了言语,赵姨娘就道:“不过说句话的事儿,那远哥儿处处敬着我,我去说一嘴他还能不应”
正待此时,丫鬟小吉祥儿自外头进来,与赵姨娘低声道:“姨娘,我听说远大哥不大好了。”
赵姨娘眨眨眼,问道:“这话儿怎么说的”
小吉祥儿就道:“赖嬷嬷方才说,远大爷往那胶乳营生里砸了十几万银钱,本待用独门秘方大赚一笔,谁知昨儿个夜里匠人一家子便逃了,说不得转头那方子便散得四下皆是。如今远大爷正犯愁呢——”
赵姨娘唬了一跳,道:“诶唷唷,十几万银钱,这远哥儿是怎么敢的”
所谓恨人有、笑人无,说的便是赵姨娘这等人。前头几次三番想要掺股子,谁知银钱不凑手,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斯远带着各处主子发财,赵姨娘心下嫉妒得早就红了眼儿。
如今见陈斯远倒霉,赵姨娘啧啧有声,又仔细扫听了好半晌,随即面上唏嘘,心下却快意无比。
转念便觉这会子与陈斯远搭上只怕不大好……这万一要寻自个儿借银钱呢
于是打发了小吉祥儿,赵姨娘便与贾环道:“你也是,好歹将那千字文学个周全,我如今要寻远哥儿都不知如何开口。”
贾环面上讪讪,唯唯几声,扭头儿便往外头撒欢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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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探春红了眼圈儿一路回返后楼,因这日众姊妹聚在一处赌棋为乐,独探春被赵姨娘寻了去,小惜春便留在楼下等着三姐姐。
转眼间探春红了眼圈而来,惜春顿时诧异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
探春摇摇头没言语,一旁侍书便道:“也不知姨娘哪儿来的邪火,寻了我们姑娘劈头盖脸一通骂。”
惜春道:“总有个由头吧”
侍书道:“姨娘想让环哥儿也跟着远大爷读书。”
惜春顿时蹙眉道:“环老三他百家姓都背不全呢,去了岂不是添乱”
探春便揉着眼睛道:“四妹妹,你与众姊妹说,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利,先回去歇着了。”
惜春应下,心下唏嘘,目送探春回了自个儿房。转头儿惜春到得二姐姐迎春房里,此时迎春正与宝钗下棋,黛玉、湘云在一旁拌嘴,独邢岫烟在一旁笑吟吟不言语。
见了惜春,湘云紧忙撇下黛玉,与其说道:“三姐姐呢”
惜春道:“身子不大爽利,这会子回房了。”
湘云纳罕道:“方才瞧着还好好儿的,怎么就不爽利可要紧,不若咱们去瞧瞧。”
惜春眨眨眼不知如何作答,邢岫烟就道:“想是女儿家的事儿,也不用去瞧。”
邢岫烟误以为探春月事来了,算年纪探春眼看十一,正是天癸初至之事。湘云小一些还不大懂,黛玉却是知晓的,当下扯了湘云道:“云丫头不用多问,早晚你自个儿也有这么一日。”
湘云愈发纳罕,正待与黛玉吵嚷,便有丫鬟翠缕凑过来附耳说了两句。湘云这才恍然,瘪着嘴不言语了。
正待此时,便有莺儿噔噔噔与入画一道儿上得楼来。
大丫鬟司棋纳罕道:“我们姑娘房不大,你们不在下头踢毽子,怎地也跑了上来”
莺儿欲言又止,与众人厮见一番,紧忙凑到宝姐姐耳边嘀咕了几句。宝钗听闻顿时变了脸色,虽强自镇定了,可难免心下慌乱。
那营生竟出了差池!自个儿家那三万两也就罢了,陈斯远可是问大嫂子李纨借了四万银钱呢,这若是还不上……是了,还有百草堂呢!
宝姐姐心下稍安,想着百草堂每月都能给陈斯远带来千两左右出息,李纨那四万两银子,有个三五年也就还上了。宝姐姐如今只挂心陈斯远遭了打击,再从此一蹶不振。
因心慌意乱,这落子难免失了分寸,不片刻棋差一招,竟被迎春吃了一条大龙。
宝姐姐观量一眼,干脆投子认负,笑道:“还是二姐姐棋高一招,我输了。”
迎春只推说‘侥幸’,虽瞧出来宝姐姐神思不属,却也不曾揭破。
当下宝姐姐起身道:“这会子正有些困倦,我便不多留了,来日姊妹们也来我那小院儿耍顽。”
众人纷纷应下,宝姐姐走了两步,忽而停步看向邢岫烟,说道:“邢姐姐,你上回托我寻的那物件儿找到了。”
邢岫烟也是个聪慧的,见此顿时知晓必是宝钗有话儿与自个儿说,便起身笑着道:“果然寻见了那我也少陪了。”
当下宝钗、邢岫烟、莺儿、篆儿几个一道儿下了楼。
甫一出了穿堂,宝姐姐见四下无人,这才与邢岫烟道:“远大哥那营生出了差池——”当下便将莺儿扫听来的说了一通。
邢岫烟心下略略错愕,便听宝姐姐又道:“这会子说不得他便要心灰意懒,邢姐姐是他表姐……不若帮着多劝劝。”
邢岫烟颔首道:“合该如此,那宝姐姐先去,我回去拾掇了便去。”
宝钗应下,领了莺儿往大观园而去。
待其身形匆匆进了大观园,邢岫烟这才笑着摇头。篆儿在一旁问道:“姐姐,你为何不急着去”
邢岫烟就笑道:“表弟这般周全的人,便是果然出了差池,又岂会一日间便传得四下皆知那胶乳营生如何我所知不多,不过就算是方子失窃,那每年五十万斤的胶乳还在表弟手中,区别不过是多赚、少赚罢了,哪里会心灰意懒”
篆儿思量半晌,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远大爷不过少赚些银钱罢了,定不会亏了去——还是姐姐想的分明。”顿了顿,又蹙眉道:“古怪,宝姑娘怎地这般急切”
见邢岫烟面上似笑非笑,篆儿又恍然道:“原来——”
“自个儿知道就得了,你若敢胡乱传出去,我立时便将你赶出去。”
篆儿骇得顿时捂了嘴,瓮声瓮气道:“我才不会往外说呢。”
心下却不由得赞叹,远大爷果然是非常人物,姑太太前脚儿刚撮合二姑娘与其,后脚儿这位又与宝姑娘不清不楚的……这般人物,来日也不知娶了哪家姑娘做正室。
却说宝姐姐一径进得大观园里,这会子心下虽急切,却也知这般贸贸然寻上门只怕不妥。因是略略驻足,便吩咐莺儿道:“老掌柜昨儿送了些瑶柱来,香菱最爱吃此物,你去取了一包来。”
莺儿应下,赶忙回东北上小院儿取了一包瑶柱,这才随着宝钗往后头而来。
此时临近未时,贾兰随着其读了一个时辰的书,这会子业已走了,陈斯远便在书房中写书。院儿中芸香一声招呼,红玉、香菱紧忙迎了出去。
陈斯远也撂下笔墨,面上噙了笑意,款步到得门前,便瞧见宝姐姐虽面上娴静与香菱说着话儿,目光却担忧地看向自个儿。
“……记着你最爱此物,刚好昨儿个老掌柜送了些,我便包了一包。你若吃没了,只管来寻我。”
香菱欢喜道:“多谢宝姑娘。”
宝钗笑着摇头,这才与陈斯远彼此见礼。她今儿个一身浅紫菊刺绣镶边粉色对襟褙子,内衬淡黄抹胸,下着粉色马面裙,瞧着一如既往般淡雅素净。
二人进得内中,分宾主落座,柳五儿奉上茶水,紧忙便被红玉、香菱扯了出去。那莺儿也是个识趣的,推说与香菱一道儿打络子,便也去了厢房。
内中只余下二人,宝姐姐见陈斯远面上古井无波,并不曾消磨了意志,顿时暗自舒了口气。当下便道:“那胶乳营生出了事儿”
陈斯远颔首道:“是,一家子死契匠人被人拐跑了,想来是奔着那方子来的。”
宝姐姐蹙眉道:“可知背后是谁下的手”
“忠顺王。”
宝姐姐闻言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可不好追索了……”那忠顺王最是上不得台面,因早年参与过夺嫡,忠顺王吃准了今上为博名声不好对其下手,素来横行无忌。
陈斯远便道:“妹妹无需忧心,不过是少赚一些银钱罢了。”
宝姐姐便道:“银钱倒是次要的,我是怕你素来刚强,此番再与那忠顺王对上——”
陈斯远哈哈一笑,摇头道:“打得赢才打,打不赢我又不会白白去送死。”顿了顿,又道:“不过那忠顺王也别想得好儿,既然方子保不住,回头儿我讨些好处,干脆送出去就是了。”
宝姐姐不解,赶忙追问了一番。陈斯远便将自个儿心下所想略略说了,顿时惹得宝姐姐蹙眉担忧不已,道:“你这般行事,只怕定会惹得忠顺王厌嫌,说不得来日会下绊子呢。”
陈斯远嗤笑道:“他自个儿先来招惹我的,总不能让我坐以待毙吧”
宝姐姐后续劝说的话儿到了嘴边儿,又生生咽了回去。是了,陈斯远通仕途经济,本就是个要强的性儿,若此番闷声吃了瘪,反倒不是他了。
左右还有燕平王护着,料想他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宝姐姐便不再劝说。
恰此时清风袭来,书房里桌案上哗啦啦响动,便有一页纸张飘飘荡荡落在了堂中。
宝姐姐弯腰拾起,瞧了眼其上的字迹,问道:“这是——”
“打算著书以谋进身之阶。”陈斯远实话实说道:“不然来日若侥幸中了皇榜,只做个词臣岂不委屈了自个儿”
宝姐姐细细观量,见其上正写了大佛郎机往事,便忍不住赞叹道:“原来你早有打算。”
这才是她瞧中的良人!为功名利禄一步一算计,又岂是那懵懂顽童可比的
宝姐姐心下只觉神清气爽,一时间看向陈斯远的目光里满是倾慕之情。
陈斯远适才正苦闷写书,与宝姐姐对视一眼,顿时乱了心弦,便禁不住移步下来,扯了其衣袖道:“说来倒是攒了好些文字,妹妹可要过眼瞧瞧”
说话间大手便从衣袖滑落,悄然扯了其柔荑。宝姐姐慌忙往外头瞧了眼,见院儿中并无旁人,这才反握了其一下,低声应道:“好,那我瞻仰下远大哥才学。”
当下二人一并往书房而去,陈斯远强压着贼心,知道如今牵了手儿便是一大难关。若想一亲芳泽,只怕须得二人婚事定下才好试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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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宝姐姐走后,湘云自告奋勇与二姑娘迎春下了一盘,落得个大败亏输。又听闻宝玉自私学回来了,她便嚷嚷着散场,随即便去寻了宝玉耍顽。
黛玉、惜春也各自散去。司棋伺候着方才拾掇了棋枰,便有绣橘匆匆入内,将扫听来的信儿说了出来。
那迎春不过是略略蹙眉,司棋却已然急得不行,便道:“哪家婆子胡乱嚼舌远……大爷有陶朱之能,又岂会被人算计了去”
绣橘道:“我听李嬷嬷说的有鼻子有眼,听着不像是假的。”
司棋顿时心如乱麻,她一颗心尽数扑在了陈斯远身上,又岂能眼见其落难奈何她不过是个丫鬟,全身上下当个干净也不值二百两银钱,又哪里帮得了陈斯远
司棋一时间进退失据、走神不已,这般情形落在迎春眼中,二姑娘自然犯了思量。暗忖这司棋每每便要凑合自个儿与远兄弟,莫非她自个儿早就对远兄弟情有独钟了
不提迎春心下如何计较,却说黛玉回得自个儿房中,少一时便有王嬷嬷寻来,满口说着‘祸事了’,便将才听来的信儿与黛玉说了一番。
黛玉不知具体情形,忙问道:“远大哥此番投了多少银钱”
王嬷嬷苦着脸道:“可是不少。听说单是姨太太处就拿了三万两银子,别处好似也拆借了些。”
黛玉心下古怪,又问:“可知道是何时的事儿”
王嬷嬷道:“还能何时就是昨儿个夜里的事儿……远哥儿也是所托非人,那贾芸才多大年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啊。”
黛玉闻言心下便有了计较,料定此事定无大碍,说不得另有算计在其中呢。
又眼见王嬷嬷、雪雁蹙眉忧心,黛玉本要将此事揭过,又想起宝姐姐连番劝了几次,便想着自个儿既然知道了,总不好无动于衷。
略略思量,黛玉便从书架上取了一册孤本来,吩咐道:“过会子将这书送去,就说若是不够瞧的,我这儿还有一书架呢。”
那雪雁还不曾反应过来,紫鹃已然先行一步接了书册在手,说道:“我这就送去。”
当下也不理会雪雁,闷头捧了书册便下楼而去。雪雁心下气恼得要死!从前往远大爷处,从来都是她的活计,如今却被紫鹃给抢了去!今儿个抢了活计,来日会不会抢了姨娘位份
不提雪雁如何气恼,却说紫鹃捧了书册下得楼来,心下暗自舒了口气——可算迈出了这一步。
早前她一意撮合宝玉与自家姑娘,奈何阴差阳错,竟冒出个陈斯远来,手里还有林老爷亲笔写的婚书。
那阵子紫鹃极力撺掇,奈何黛玉为了林家宗祧,到底与远大爷做了赌约。转头儿远大爷中了桂榜,这婚书坐实,只待黛玉及笄后便要议定婚期。紫鹃自知再无改易之能,心下别扭了一阵子,便计较着要为自个儿谋个前程。
她们这等贴身大丫鬟,素来都是陪嫁的通房丫头。若不得男主子欢心,这才会放出去配了小子。
紫鹃又哪里肯配了小子去她本就是一家子被买来的,早先也曾自在过几年,自是不想来日生下的孩儿也给人为奴为婢。
比较起来,与其配了小子,便是当个没名分的姨娘也是好的——说出去好歹也是半个主子呢。
可想要做姨娘,总要讨了远大爷欢心才好。那雪雁买定得早,偏生远大爷又是个贪好色的,房里红玉、香菱、柳五儿,外头还有尤氏姊妹,略略盘算,她若不动些心思,来日又哪里有她的份儿
是以此番紫鹃才会拼着撕破脸也要抢了雪雁的活计,为的便是讨好了远大爷。
思量间下得楼来,正撞见一路飞奔下来的惜春,后头彩屏、入画连道‘姑娘慢些’,显是四姑娘也得了信儿,正要往后头去寻远大爷。
当下几人一道儿进得大观园,少一时便到了陈斯远院儿前,谁知正瞧见陈斯远送了宝钗与莺儿出来。
惜春因着心下急切,一时没想周全,便惊疑一声儿道:“宝姐姐怎么来了”
宝钗理直气壮道:“四妹妹这话说的,我为何不能来”
彩屏紧忙在一旁提醒道:“姑娘……”
惜春眨眨眼,这才恍然……是了,远大哥那营生,薛家可是投了银子的。如今出了事儿,又恰逢薛姨妈回老宅小住,宝姐姐可不就要亲自来过问一二
惜春便道:“是了,宝姐姐合该来一趟的。”
宝钗笑着揉了揉小惜春的脑袋,这才与众人别过。
她才走,惜春便缠着陈斯远道:“远大哥,听说你亏了银钱——”说话间一把从入画手中夺过檀木匣子,转头塞在陈斯远手中,仰着小脸儿认真道:“我没攒下什么银钱,这内中都是用不到的头面,远大哥先拿去用吧。”
陈斯远哭笑不得,又心下泛酸。他素日里怜惜惜春,便当个猫儿、狗儿一般时不时带其在身边儿,不想小姑娘带自个儿竟这般有情谊!
一旁彩屏赔笑道:“我们方才拦了的,奈何拦不住,只得追了姑娘一道儿来了。”
陈斯远便笑着揉了揉小惜春的脑袋,说道:“多谢四妹妹,不过这回不过是少赚些,赔是赔不了的。”
“果然”
见陈斯远笑着颔首,惜春这才长出了口气。陈斯远又道:“瞧着还早,不若咱们过会子去园子里耍顽拿手球”
“好啊。”惜春笑着应下。
陈斯远此时才得空看向紫鹃,那紫鹃敛衽一福,紧忙将书册奉上。
道:“这是我们姑娘给远大爷送来的,说是若不够瞧的,还有满满一书架子呢。”
陈斯远扫量一眼,黛玉此番送来的乃是《开成石经》。此书为后唐宰相冯道于长兴二年刊印,宋时又再版复刻。此书大抵是善本,便是送去当铺,少说也能典当个三五千银子。
林妹妹言外之意不言自明,却略显刻意。陈斯远略略思量,便知定是宝姐姐连番劝说之功。
心下感慨了一番宝姐姐果然‘停机德’,这才与紫鹃道:“劳烦你跑一趟,回去与林妹妹说,我心领了。”
紫鹃笑着应下:“远大爷往后不用太客气,那我先去回话儿了。”
说话间又是屈身一福,这才扭身而去。
陈斯远这才反应过来,今儿个来的竟是紫鹃。
他与林妹妹见得少,紫鹃自然也见得少,倒是听雪雁嘀咕过,说紫鹃此前满心都想林妹妹留在荣国府。如何留自然是做了宝二奶奶。
此番紫鹃来送书册,虽应答有礼,却讨好意味十足……罢了,他如今又不大缺女色,想的也是宝姐姐、林妹妹这等姑娘家,又岂会去惦记一个丫鬟
进得房里,取了手球正待与惜春一道儿去耍顽,便有苗儿忧心忡忡而来。寻了陈斯远说了会子话儿,见其果然无大碍,这才略略放了心。
陈斯远这才领了惜春去耍顽。一径顽到临近申时,忽有婆子传话道:“大老爷、大太太上香回来了!”
陈斯远不敢怠慢,与惜春别过,紧忙往前头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