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芳园应锡大观名(上)
第211章 芳园应锡大观名(上)
能仁寺左近,陈家新宅。
尤三姐今日哪儿都不曾去,年货事宜也尽数交给尤二姐、晴雯处置,自个儿关起门来卧了一下晌,满心都想着尤老娘之事。
陈斯远那日愕然不已,虽不曾轻看了她,可出了这档子事儿,尤三姐都要轻看自个儿几分。加之先前又挪用了不少银钱,因是心下只觉拖累了陈斯远。
她当日夜奔来投,图的是与陈斯远情投意合,可不是奔着那劳什子的银钱、前程。
因着尤老娘成了如今局面,尤三姐自是心下愧疚。思量间,丫鬟春熙自外间叫道:“老爷回府了!”
尤三姐强打起精神来,紧忙趿拉了鞋子迎到门前,便见陈斯远沉着脸儿回返。尤二姐自后楼赶忙迎来,见此情形也不敢言语。
尤三姐咬了下唇,只当那郭博士不好说话,便道:“远哥哥,那事儿可是不妥”
陈斯远笑了下,探手揽着尤三姐进了房里,道:“且坐下说话,放心,结果还算不差。”
待几人落座,又有晴雯送了茶点来,陈斯远便沉声道:“郭博士牢骚了半日,拐弯抹角提了两桩事。这一则,将尤家老宅过了契给郭博士;第二桩,来日不拘生了男孩、女孩儿,婚丧嫁娶郭家一概不管,只你们三姊妹负责。”
尤二姐闻言不禁心下暗忖,那老宅自是与自个儿无干,本就是留给尤老娘自住的,可这孩儿来日的婚嫁银子……三姊妹平摊下来,每人总要个五百、一千两的吧
因是便蹙眉道:“老宅过契也就过了,可这来日之事……我看不若寻了大姐计较一番”
尤三姐冷声道:“此事也简单,她既嫁去了郭家,那奉养银子自然就不用再提。如此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两,待凑足了三千两,不拘什么婚事都够了吧”
“我却忘了奉养银子之事,”尤二姐暗忖,那奉养银子断了,往后自个儿也不用将半数月例给了尤老娘吧因是便欢喜道:“既如此,我没旁的话儿说。”
尤三姐又道:“待孩儿足了月,不若抱回来咱们姊妹养着。倘若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若是个男孩儿,便当做尤家顶门立户的,对外只管说乃是旁支过不下去送来承嗣的。”
尤二姐连连颔首,不禁笑着道:“想来大姐听了此事定会欣慰。”
尤老娘为继室,过门时便领了尤二姐、尤三姐两个,直到尤老爷过世也不曾剩下男丁来。尤氏这一房宗祧自然断了传承,先前庶支还想着过继个子嗣,只是被尤老娘一直推阻,这才不能成行。
要是尤老娘这回果然生了个男孩儿,尤氏这一支好歹不曾绝了传承。
计议停当,尤二姐贪图尤氏允下的好处,便道:“如此,我去宁国府与大姐说一声儿,免得她一直挂念着。”
陈斯远应下,尤二姐便款步离去。
内中只余他与尤三姐,那尤三姐便不免心下郁结,蹙眉沮丧,一直说拖累了陈斯远。
陈斯远哄劝一番不见效用,干脆打横抱了尤三姐便往梢间里厮混。不就是不通透吗包管春风几度后一准儿身形通透!
那尤三姐起初不过曲意逢迎,待丢了两回,反倒迷醉其中,挨着陈斯远痴缠不已。
那尤二姐入夜时才回,入得内院便听得正房里尤三姐放浪叫嚷,因得了尤氏一枚玉镯,尤二姐这会子心绪大好,便干脆自个儿往后楼而去,不曾往正房去搅扰。
那后楼一层仆妇房里,晴雯生怕污了鸾儿的耳朵,便将妹妹领到了曲嬷嬷房里。
此时业已用罢晚饭,晴雯正教导着鸾儿打络子。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曲嬷嬷端了一碟子果脯行了进来。
瞥了姊妹俩一眼,忙招呼道:“鸾儿快来,看看嬷嬷给你带了什么来!”
“好吃的!”鸾儿顿时丢下乱七八糟的络子,雀跃着朝曲嬷嬷扑去。
晴雯打量一眼不禁嗔道:“嬷嬷莫娇惯着她,鸾儿每回见了甜食都不正经用饭,大爷说再这般下去来日免不了牙齿要被虫蛀了去。”
曲嬷嬷笑道:“不打紧,吃完仔细刷牙漱口就好。可怜见的,这么小就离了娘亲。”说话间摸了摸鸾儿的小脑袋,努努嘴道:“鸾儿且一边厢吃用,我与你大姐说会子话儿。”
“哎。”鸾儿兴高采烈应下,捧了碟子往一旁吃用去了。
曲嬷嬷凑坐炕边,低声与晴雯道:“老爷真真儿能为,这都两个时辰了,三姨娘嗓子都哑了。”
晴雯顿时俏脸泛红,她便是因着叫嚷声太大,方才领着鸾儿离了耳房往这边厢躲避的。当下便赧然道:“嬷嬷又要说些不正经的。”
“这敦伦之礼,哪里就不正经了”曲嬷嬷低声笑吟吟道:“今儿个才得空问你,姑娘……这回南下你与大爷”
晴雯垂了螓首红着脸儿摇了摇头。虽说一些时日是晴雯自个儿与陈斯远同床共枕,百般亲昵都做过了,可唯独最后那一步大爷生生忍住,只说她如今还小着呢。
曲嬷嬷见此不禁啧了一声,劝说道:“先前我与姑娘说什么了这般难得的机会,怎地姑娘自个儿也不知把握”
晴雯不好应声,心下暗忖,这等事儿……哪儿有让她一个姑娘家主动的那阵子动情之时,晴雯也横下心来,便要将自个儿交出去,谁又想到大爷能忍得住
曲嬷嬷见她不言语,不禁怒其不争叹息道:“姑娘也别怪婆子我絮叨,老爷什么情形姑娘还不知才这般年纪就是举人老爷,还赚了万贯家财。这等人物,称一句人中龙凤也不为过吧
姑娘只怕不知外间多少没起子的巴巴儿要往老爷身上扑呢!”
晴雯实在听不下去,起身道:“嬷嬷快别说了,再说我可就走了。”
“罢罢罢,我为姑娘好儿,偏生姑娘自个儿不着急。”曲嬷嬷拉长了脸儿,干脆去逗弄鸾儿。
晴雯晾在远处不禁咬唇思量,原本不急不躁的心,生生被曲嬷嬷催动得心烦气躁,恨不得立时便与陈斯远成就好事。
这一日匆匆而过。
待转过天来,尤三姐果然身心通透!一早起来便面若桃、神采奕奕地忙乱起来。
陈斯远照旧一早儿习练了一趟桩功,待尤三姐儿真个儿拿了他当做大老爷伺候着用了早饭,这才施施然往荣国府回返。
他方才走不多时,那尤氏便登门而来。
三姊妹仔细计较一番,旋即寻了人与郭家传信儿,不到下晌便将尤家老宅过了契。尤老娘之事暂且揭过,姊妹三人俱都松了口气。
尤氏又与尤二姐眉来眼去了一番,有心催着其玉成好事,无奈此时年节将近,又有元春省亲之事,便只好暂且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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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陈斯远回返荣国府,小憩一番,待用过了午饭,念及两三日不曾去瞧邢岫烟,便往东跨院而来。
谁知这日大老爷贾赦早早回返,听闻陈斯远到来便将其提到外书房不着三四地很是说了一番话。内中之意,不过是鼓动陈斯远再琢磨个好营生,他大老爷坐享其成之后,便将迎春下嫁给他。
陈斯远哼哼哈哈含混过去,心下自是不屑一顾。
他陈斯远再不是当日的陈枢良,奈何大老爷还拿老眼光看人,真真儿是心下半点数儿也没有……错非惦记着园子中的姐姐妹妹们,陈斯远早就拂袖而去了!
心下暗自腹诽了一番,陈斯远出得外书房,往三层仪门去时正路过邢忠一家子落脚的三间厢房。他搭眼往内中观量,却不见半个人影,心下便思量着,料想邢忠一家子此时在正房里
待仪门后的婆子通禀,须臾便有苗儿笑着将陈斯远引入内中。进得正房里,陈斯远抬眼便见邢夫人歪坐软榻上,下首陪坐着邢甄氏与邢岫烟。
先前月余光景朝夕相处,而今三日未见,二人自是心下想念得紧。因是彼此一搭眼,那目光便黏稠起来,半晌方才分开来。
陈斯远上前见礼,那邢夫人面上玩味,不咸不淡地邀陈斯远落座。又与邢甄氏说了会子年节时的事儿,便打发了母女二人退下。
那陈斯远目光一直追着邢岫烟,一径待邢岫烟转过屏风,方才怅然若失收将过来。
前后两回俱都落在邢夫人眼中,她便哼哼一声,使了个眼色命苗儿、条儿退下,这才戏谑着道:“怎地,这会子就拔不开眼儿了”
陈斯远讪笑一声也不多话。
邢夫人嗔道:“若不是嫂子与我说了,我还不知你一早儿就与岫烟眉来眼去了呢。”
“吃味了”陈斯远反问一嘴,顿时惹得邢夫人嗔怪不已。
陈斯远早知邢夫人性儿,当下便噙笑上前,好生抚慰了一番。待邢夫人禁不住揉搓求饶不迭,这才罢手。
那邢夫人拾掇了衣裳嗔怪了几句,旋即与其说起初二回门省亲事宜。她原先想着趁机撮合陈斯远与苗儿、条儿两个小蹄子,又因自个儿心下也想的紧,便分外为难。
陈斯远闻言便笑道:“先紧着你就是了,怎能本末倒置至于苗儿、条儿,得空你放她们松快两日,我自有法子上手。”
邢夫人一琢磨也是,禁不住媚眼如丝道:“那便依着你。”
又说过半晌闲话,邢夫人便催道:“知你心下长了草,我也不拘着你,快去寻岫烟去吧。只盼着来日你能偶尔记起我就好。”
此言分明打翻了醋坛子,陈斯远哪里肯走当下搂着邢夫人好一番亲昵,又温言抚慰半晌,待其转嗔为喜方才自正房出来。
这回换做条儿将其送至三层仪门,陈斯远甫一出来,便见那邢甄氏正停在厢房门口翘首以盼。
瞥见陈斯远出来,邢甄氏赶忙堆笑道:“远哥儿快来,正发愁够不着呢,可巧远哥儿就来了。”
陈斯远笑着上前见礼,便被邢甄氏扯着进了内中,那邢甄氏便指着博古架上的赏瓶道:“你舅舅不在,我与岫烟身量不足,只好求了远哥儿将那赏瓶挪下来。”
陈斯远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椅子,当面也不揭破,略略翘脚便将赏瓶拿了下来。邢甄氏接了赏瓶笑道:“劳烦远哥儿稍待,我去后头将此物擦洗过了,还须得远哥儿物归原处。”
说罢也不待陈斯远应承,捧了赏瓶一径转身而去。
陈斯远心下暗忖,这邢甄氏留人的话术实在太粗糙了些。当下也不在堂中傻等,抬脚便到了东梢间前。
小丫鬟篆儿不知往何处疯玩去了,内中只邢岫烟一个端坐在书案后,垂了螓首好似在看书,偏生眉眼浅笑,禁不住乜斜看将过来。
陈斯远挪步上前,笑道:“表姐,书拿倒了。”
邢岫烟面上一慌,紧忙调转书册,却见此番才是真个儿倒了,便又抬手嗔看过来,噘嘴道:“偏你每回都没个正经。”
陈斯远哈哈一笑,干脆挪了椅子挨着邢岫烟落座。邢岫烟面上慌乱,扭头看了眼窗外,咬着下唇道:“外头人来人往的,你……坐开些。”
陈斯远干脆起身两步过去将窗帘拉上,笑着道:“这不就结了”
邢岫烟顿时哭笑不得道:“岂不是掩耳盗铃你快将窗帘拉开,不然外头还不知怎么说我呢。”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便拉开窗帘,回身扯了椅子与邢岫烟相对而坐。如此,那邢岫烟方才面上缓和了几分。
陈斯远便道:“这几日忙乱,一直不曾得空过来瞧你。”
邢岫烟应声道:“你为男儿,又赶上年关将近,忙乱一些也是寻常,也不必总来瞧我。”
陈斯远笑道:“你不想我来,偏我自个儿忍不住要来。”
“又浑说。”
“是了,府中姊妹可都见过了”
邢岫烟点点头,不禁蹙眉道:“那日往西路院荣庆堂去拜见了老太太,与几位姊妹都见过了,唯独少了宝姐姐——”顿了顿,又真心赞道:“那林姐姐瞧着果然是仙女儿一般的人物。”(注一)
陈斯远思量道:“林妹妹自是天上掉下来的,可表姐却也是这人间难寻的。表姐当知那梅鎏金簪子原是铺子里的俗物,偏到了你鬓间便成了‘雪中抱璞玉’——这世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易得,如你这般松风水月般的心性,才当真教人念念不忘。”
邢岫烟被夸得顿时耳根泛红,偏了头去嗫嚅道:“我都不知自个儿有这般好。”
陈斯远笑了笑,又道:“只是再是淡泊心性,这年节里也免不了俗。”
说话间陈斯远探手入袖笼摸索起来,邢岫烟便忍了羞怯看将过去。
须臾,便见其自袖笼里掏出个红封来,旋即笑吟吟递过来:“表姐,这是压岁钱。”
邢岫烟,眨眨眼,顿时哭笑不得道:“哪儿有你给我压岁钱的道理”
陈斯远自有一番歪理邪说,当下便道:“如何不能你看,我如今中了举,已是顶门立户;表姐却还在待字闺中。如此一来,我给表姐压岁钱岂不是顺理成章”
邢岫烟掩口笑着摇头不已。
见她不肯接,陈斯远便扯了柔荑,强行将那红封塞在其手中,道:“你我之间又何必计较那般清楚这府中下人都生着一双富贵眼,若不上下打点了,只怕日子难捱。”
邢岫烟托着红封,只觉颇为沉手。心下思忖道:是了,总是与他这般彼此分明,反倒显得外道了。念及前一回陈斯远拐弯抹角托了自个儿抄书,这才将布料、锦缎、胭脂、水粉一股脑的塞了过来;此番又生生憋出个‘压岁钱’,拳拳爱护之意溢于言表,邢岫烟本就钟情于他,又怎会不感念
邢岫烟动容之余,与其对视了一眼,这才闷头低低应了一声。旋即又后知后觉自个儿的手一直被其扯着,羞怯着赶忙一缩,不禁又红了脸儿。
事宜办妥,不好再多留,因是陈斯远便起身道:“这东跨院我不好时常往来,待年后说不得表姐便会挪到园子里,到时就好了。”
邢岫烟又是应了一声,就听他道:“我不好多待,这就回了。”
邢岫烟再应一声,旋即回过神儿来,赶忙起身相送。
待将陈斯远送出门外,又瞧着其负手踱步出了黑油大门,邢岫烟暗自舒了口气,这才捏着红封回返房里。
略略晃动,便听得内中哗啦啦乱响。邢岫烟心下纳罕,赶忙拆开来观量,便见内中竟是满满一袋子金瓜子。
那金瓜子大抵一钱重一个,一袋子估摸着能有二十两,拿出去便能兑了二百两银钱。邢岫烟心下咋舌之余,不禁愈发熨帖。于是重新落座书案之后,虽捧了书册却出神不已,心下满是陈斯远。
俄尔,听得邢甄氏进了房里,邢岫烟赶忙将红封藏好。
邢甄氏此时进得内中,四下瞧了一眼,不禁蹙眉道:“远哥儿呢”
邢岫烟道:“表弟等了半晌,因房中还有旁的事,便先行回去了。”
邢甄氏只道女儿羞怯不曾好生答对,便蹙眉数落道:“你啊,为娘寻了由头才留了远哥儿,偏你自个儿不争气!”
邢岫烟只当是耳旁风,复又落座书案后,手托香腮怔怔出神。想起过往种种,不禁面上噙了一丝浅笑。
其后数日别无旁事,忙忙活活便进了年里。
因正月十五便是元春省亲,是以贾家新年不免有些敷衍。虽依着旧例入宫朝拜、往宁国府祭拜宗祠,夜里又在荣禧堂设下酒宴,可众人三句便有一句说的是省亲事宜。
那守岁宴上,邢岫烟去到了女眷一席,邢忠、邢甄氏两口子却与下人厮混在了一处。此举分明是恶心人,偏生邢夫人与贾赦不以为异,于是邢岫烟不免如坐针毡。
又因着薛姨妈、宝姐姐都在薛家老宅守岁,湘云又回了保龄侯府,于是宝玉对着林妹妹不免有些寂寥,只贪饮甜酒,没一会子便醉了过去。
没了宝玉这个人来疯,一众姑娘家们自是不好嬉闹起来。待酒宴撤下,众人便各自归去,陈斯远也不过趁机与林妹妹、邢岫烟眉眼相对了两回。
待陈斯远回返自家小院,当即领了香菱、红玉、柳五儿、芸香往能仁寺新宅而去。
又是一场酒宴,饶是陈斯远酒量颇佳,也禁不住大醉了一场。
初一日众人便都在新宅里过,或是往侧园里嬉闹,或是凑在正房里摸骨牌,又有咋咋呼呼的芸香闹着要投壶,结果她自个儿是个眼高手低的,生生输了一串钱去,当场就耷拉了脸子。
这日夜里,陈斯远一行回了荣国府,转天用过早饭,陈斯远便赶忙往前头去,随同邢夫人的车架一道儿往邢家而去。
那邢夫人思量得极好,邢二姐住得远,只怕要早走;邢三姐上月才有了身孕,怕是也不好久留。待到了下晌,只管一封迷药将邢德全与一屋子丫鬟迷了去,还不是由着她与陈斯远胡天胡地
奈何事与愿违!
自打邢三姐出了阁,邢德全便撒了欢儿。虽说家中那点薄产都是邢三姐平素打理,只按月给邢德全银子用,可邢德全架不住狐朋狗友撺掇,竟在外头举债天酒地。
年前要账的上门,邢德全无可奈何,只得将用度一股脑的给了债主。邢德全手头没了银钱,只得寻了值钱的物件儿典当,这才七拼八凑的整治了一桌席面。
偏生邢二姐的丈夫是个挑剔的,眼见席面寒酸便说了几句怪话。
邢三姐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又赶上孕期,闻言顿时恼了,起身劈头盖脸历数二姐夫苛待了二姐。
那二姐夫挂不住脸,席面儿都没吃,当场拂袖而去。邢二姐是个没主意的,即便有邢夫人、邢三姐撑腰,也不敢忤逆了夫君,便低眉顺眼儿随了其丈夫而去。
这也就罢了,许是气大伤身,那邢三姐转头儿竟动了胎气!
上下人等好一番慌乱,还是陈斯远骑马顶风冒雪去寻了丁道简来,开了方子、用了银针,这才将邢三姐安稳下来。
闹成这样儿,谁还有心思吃酒席当下邢三姐夫妇乘了马车匆匆回返,邢夫人气得破口大骂了邢德全一通,眼看申时将过,干脆起身而去。
邢德全臊眉耷眼将一行人等送出家门,又瞧着陈斯远欲言又止。
本待要张口,谁知此时邢夫人粉面含怒,挑开车帘道:“远哥儿来我车里说会子话儿——”又冷眼指了指邢德全:“——你给我仔细着,待回头儿我定给你个好儿!”
邢德全顿时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打躬作揖不迭,口中叫道:“我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大姐饶我一回吧!”
邢夫人冷哼一声,撂下车帘理也不理。陈斯远瞧了眼邢德全,暗忖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原本还想着年后将邢德全弄得胶乳营生里呢,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
当下踩凳上车,慢悠悠坐在邢夫人身旁。
马车辘辘而行,陈斯远这才扯了其柔荑道:“你也莫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邢夫人不禁红了眼圈儿道:“从前三姐儿未出阁时好歹能管束着,如今三姐儿嫁了人,他这是狗儿松了绳子、驴子松了嚼子,怎么败家怎么来!再这般下去,邢家就要被他给败光了!”
陈斯远便笑道:“由着他败去,左右也没几个子儿。”
邢夫人顿时瞠目以视。
陈斯远低声说道:“年后待那营生铺展开,漫说是那么点儿家业,便是十倍、百倍也赚得来。”
“果真”邢夫人面上一喜,旋即又蹙眉道:“只是我这手头实在凑不出多少银钱来。”至于大老爷贾赦,那与她邢夫人何干贾赦赚了银子,又岂会给邢夫人随意用
陈斯远探手将丰腴身形搂在怀里,凑在其耳边低声道:“此番效仿前一回海贸事宜,待咱们造了声势,还须得你将那股子高价散出去。得了利钱,我凑一凑算你半成股子。”
邢夫人顿时心下熨帖,不禁飞了个媚眼儿,舒了口气道:“亏得有你在,不然还不知这日子如何熬呢。”
陈斯远笑道:“有这半成股子,多了不敢说,一年包你得利三千两。那家业就由着他去败去,待过二年你这当大姐的寻了妥帖人家,给他娶了媳妇也就算周全了。”
邢夫人便将脸儿贴在他心口,左手反握了陈斯远,只觉觅得良人如此,别无所求。
不……还是有所求的。
她忽而起身蹙眉道:“你快些将那两个小蹄子拿下。”
邢夫人可是荣国府大房太太,自是不能学了薛姨妈那般四下走动。要想与陈斯远偷欢,总要将苗儿、条儿两个拉下水才好。
陈斯远自是应承下来,只是这时机却要两说了。
邢夫人也知此事须得时机,便又生一计,道:“要不,待省亲过后,我往香山去还愿大老爷必不肯去,到时你正好跟来。”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便干脆应道:“好。”
待回转荣国府东跨院,邢夫人大开方便之门,由着陈斯远往耳房里寻了苗儿、条儿两个小蹄子嬉闹了一番。
只可惜人多嘴杂,那先前能容人幽会的厢房如今又腾出来让邢忠一家子住了进去,陈斯远便占了些便宜便匆匆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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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眼到得初八日。
这日一早儿就有太监来荣国府,指点贾家众人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
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来,各处关防,挡围幙;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
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
陈斯远与贾琏一道儿被贾赦捉了壮丁,四下督率匠人扎灯、烟火之类。
待到了正月十一,陈斯远手下差事尽数办妥,念及几日不曾往新宅去,下晌时便乘车去了新宅。
做了几日壮丁,回得新宅里,陈斯远自是大老爷做派。
施施然落座椅上,晴雯殷勤奉了茶,二姐儿矮身为其捶腿,三姐儿绕至背后为其揉捏肩膀。
那尤二姐就道:“怎么今儿个才来我与妹妹昨儿个还说呢,若是你还不来,今儿个便要去荣国府找上门去了。”
尤三姐娇嗔道:“是极是极,莫非远哥哥只顾着香菱,将我忘了个干净”
陈斯远叹息道:“快别提了,这几日被大老爷抓了壮丁,四下督办杂事,从早忙到晚,真真儿是一刻不得消停。”
尤三姐便故作恍然道:“是了,想来是贤德妃不日省亲之故。”
尤二姐接茬道:“老爷来日说不得也能面见贤德妃呢。”
陈斯远嗤笑一声,道:“等到了十四我便先行搬过来——我走的是科举正途,又哪里用得着贤德妃另眼相看”
尤二姐尚且费解,身后的尤三姐已然禁不住赞道:“不错,就是此理!”
眼见晴雯守在一旁,陈斯远正待过问几句鸾儿情形,谁知小丫鬟夏竹此时匆匆入内,敛衽一福道:“老爷,外头有位袭人姑娘请见老爷。”
此言一出,尤二姐、尤三姐俱都面面相觑,晴雯更是蹙眉看将过来。陈斯远面上故作愕然与晴雯摇了摇头,蹙眉思量着道:“莫非是宝兄弟就在左近或许有什么急事……罢了,我且去瞧瞧。”
当下陈斯远起身往外走,晴雯抿嘴略略犹豫,挪动莲步便跟了上来。
一径到得门房,陈斯远抬眼观量,便见来人细挑身材,容长脸面,外罩浅金纹样缎面镶领缘袖口玫瑰红暗纹绸交领长夹袄,内衬白色交领袄子,下着白色裙,面上急切正翘首以盼。
眼见陈斯远身旁竟跟了个晴雯,袭人面上不动声色,心下惊愕不已。暗忖,这晴雯不是回了苏州怎地来了远大爷宅子里
眼看晴雯目光审视,袭人便知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当下敛衽一福见了礼,又与晴雯随意颔首,这才蹙眉急切道:“远大爷,府中有些急事,还请速速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