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春日困幽情
第239章春日困幽情
却说薛姨妈、宝钗母女于东北上小院儿中抱在一处、哭作一团,一个是撒了气儿兀自觉着自个儿委屈不已,一个是心下委屈却说不出口。
哭哭啼啼一番,又彼此哄劝。那薛姨妈心防早失,一则陈斯远惯会蛊惑人,前番言语薛姨妈果然听进去了几分;二则宝姐姐的确委屈,且放眼四下,又有何人比那陈斯远更为英才
宁荣两府,阖家都是那起子走马飞鹰的惫懒纨绔,都说陈斯远耽于女色,可细细点算,其身边儿的女子还不比宝玉房里的多呢。再说东府那对儿父子,一个恣意妄为,阖家媳妇子、丫鬟,但凡有点姿容的,又有哪个逃了去一个放浪形骸,不是寻了丫鬟厮混,便流连秦楼楚馆,哪儿有半点正经模样
比照起来,小良人虽出身低,却锐意奋进,小小年纪便已过了桂榜,来日科场,说不得便能入阁拜相。且其人交游广阔,极得权贵看中,前有燕平王结交,后有王家相看。
或许一年前还是璞玉,如今却已略经雕琢,光彩已现,若不抓紧把握了,来日还不知多少人家要上门相看呢。
宝钗许配给小良人……都有些高攀了。薛姨妈想着女儿本就受了好些委屈,从小到大一向乖顺,如今与自个儿痛陈心下委屈,可见是实在憋闷不住了。她素来得意这个女儿,自然不好因着自个儿耽搁了女儿的姻缘。
只是……这二马同槽说出去实在不好听,薛姨妈自个儿心下也别扭。另一则,如今她还对王夫人那边厢心存指望。
于是薛姨妈擦过眼泪道:“冤孽……罢了,你若不想金玉良缘,我往后便不提了。只有一样……你与远哥儿——”
宝钗虽哭得梨带雨,撒过气儿后却心绪早已平复。她这等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好私底下与男子有私情当下只摇头道:“女儿只是心存倾慕。”
薛姨妈便道:“那此事暂且不好表露,待我探过远哥儿的口风再说。另则,宝玉那边厢,便是成不了姻缘好歹也是姨表亲,你不可表露出来。”
宝钗眼见薛姨妈可算松了口气,心下自然欢喜,忙不迭点头应承。心下则思量着,宝玉那边好答对,素日里多劝其读书上进就好;至于远大哥……左右如今也是偷偷摸摸往来,往后照旧就是。
大哭一场,宝姐姐自然神伤、困倦,待过得半晌便往蘅芜苑回返歇息。薛姨妈虽也伤神,心下却思量个不停,一时摸到方才陈斯远递过来的钥匙,咬着下唇略略犹豫,起身也不带同喜、同贵,只说烦闷,便往那玉皇庙而去……宝姐姐她不好计较,那小良人这回须得寻了其仔细说道说道,好好的女儿,是不是被其拐带的转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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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另一边厢,陈斯远回返清堂茅舍,自是思量着宝姐姐如何与薛姨妈摊牌。心下暗忖,那薛姨妈论心智不过是内宅妇人,又哪里是宝姐姐这般宅斗小能手的对手此番闹过一场,说不得薛姨妈便转了心思。
这般想着,心绪不由大好,又计较着得空如何抚慰薛姨妈……一家子母女两个连锅端,总要给其一个说法。至于什么说法,张作家不是说过嘛,陈斯远只管让其身心通透便是了。一回不行就两回,两回不行就三回,多来几回,就不信说不通薛姨妈。
他这想着没事儿,外间便有小丫鬟芸香嚷道:“大爷,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来了!”
陈斯远纳罕起身,紧忙来迎。心下略略思量便知,想是这几日众姊妹挂心宝玉、凤姐儿的癔症,这才不曾来探望自个儿。如今二者癔症已除,想起自个儿脖颈上受了伤,自是要来探望一番。
他款步迎在院儿中,便见莺莺燕燕已然进得门来。当先便是二姑娘迎春,一旁随行一高大丰壮身形,正是司棋。这会子司棋正盯着自个儿得意地连使眼色。
这是何意
陈斯远一时间不曾思量分明,便业已迎到近前,便拱手道:“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
三个姑娘家俱都敛衽还礼,二姑娘迎春便道:“远兄弟的伤可好些了这两日家中杂乱,原本早就要来瞧瞧,谁知今日才得空。”
小惜春也道:“是啊,脖颈上可留了疤二姐姐特意讨了三七粉,说此物治外伤最是有效。”
探春便道:“说来还是四妹妹最挂心,这两日也不知说了几次要来瞧远大哥。”
惜春瘪嘴道:“我昨儿就来过一回,半路遇见芸香,说是远大哥出府去了呢。”
陈斯远哈哈一笑,探手揉了揉小惜春的脑袋,又赶忙往里面迎。说说笑笑,待分宾主落座,又有香菱、红玉奉上茶点。
便如先前那般,这人一多,大抵就只能说些场面话。二姑娘只正儿八经的过问伤情,又问过了这几日饮食,便不再说旁的;倒是探春、惜春两个年纪小,缠着陈斯远说了半晌话儿。
那二姑娘迎春便时不时插嘴逗趣一嘴,惹得陈斯远心下惊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斯远总觉着二姑娘迎春似在偷眼扫量自个儿,奈何每次扭头过去,她都会别开目光。
仔细思忖先前司棋那得意的目光……莫非是鼓动了二姑娘与自个儿多往来
陈斯远心下哭笑不得。这会子宝姐姐都与薛姨妈摊牌了,此时二姑娘才迈出这一步,怎么着都有些迟了吧
自然,陈斯远说起话来面面俱到,让人如沐春风,也不会冷落了二姑娘。且此时人多,二姑娘心下羞怯,两人连对视都少,就更别提说些体己的话儿了。
他却不知,昨儿个得空邢夫人又叫了迎春到自个儿房里说了些有的没的。大抵是有其撑腰、撮合,先前大老爷又放了话儿,这婚事好似板上钉钉,断没有不成之理。又说陈斯远父母早亡,孤零零自个儿一个人儿怪可怜的,便要迎春多来看顾、帮衬一番。
二姑娘迎春本就起了心思,当下羞答答不说应下,也不说不应。待今日便寻了探春、惜春,又问太医讨了三七粉,鼓足了心气儿这才来探视一番。这会子别看面上平静,实则一颗心怦然乱跳、好似小鹿乱撞。错非强忍着心绪,只怕早就脸儿红耳热,霞飞双颊了。
待过得半晌,惜春已然约好过几日再一并耍顽手球,探春眼见无事便要告辞。那二姑娘一并起身告辞,陈斯远自是起身送至院儿前。二姑娘眼看要出院儿门,一旁的司棋朝着其连连使眼色。
迎春只瞪视了司棋一眼,待跨出院儿外,忽而停步扭身道:“是了,前儿个无意中瞧见了远兄弟的书稿,真真儿发人深省,我却不知海外西夷竟与咱们如此迥异。这内中的道理我瞧不大分明,却喜那些没见过的风土人情……若远兄弟方便,可否将先前的书稿借我翻阅翻阅”
怎么那书稿传得四下皆知表姐邢岫烟是怎么想的
心下腹诽着,迎春只是寻常求书稿,又不曾说旁的,陈斯远哪里好推拒当下便应承道:“好,待过会子我打发红玉给二姐姐送去。”
迎春道了谢,这才与探春、惜春一并回转。
陈斯远回转屋内,正思量着邢岫烟心思,邢岫烟便登了门。
表姐今儿个焕然一新,外罩泥金底子竹叶纹样镶边肉粉色色缎面菊纹圆领褙子,内衬白色交领袄子,下着银白撒缎子马面裙,头上依旧插着陈斯远送的那一支梅金钗。
篆儿每月总能从陈斯远处得上三两串钱的贴补,因是极为有眼色。只随着邢岫烟进得院儿里,便扯了不情不愿的芸香往外间耍顽。
二人待落座,陈斯远便忍不住揶揄道:“难得稀客,表姐还是头一回登门吧”
邢岫烟抿嘴嗔道:“你先前住在后头,人来人往的我哪儿好过去瞧本道前几日便来瞧你的,奈何近来一桩接着一桩的事儿,这才拖到了今日。”
陈斯远笑道:“我还道表姐抹不开脸面呢。”
邢岫烟嗔看其一眼,没言语。这姑娘闲云野鹤的性儿,偏心下是个分明的,换在陈斯远前世,便叫做认知高。她既认准的陈斯远,除去世间的男女大防,余下闲言碎语又哪里会去理会
房中香菱、红玉、五儿早知邢岫烟与陈斯远情形,当下纷纷掩口笑着退下,屋中便只留下他们两个。
今儿个邢岫烟梳了个堕马髻,又俏皮地将那倾斜的发髻编了辫子,瞧起来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灵动。
陈斯远心下爱煞了这姑娘,趁着无人便扯了手,又抱着温存了会子,这才说起正事儿道:“我那书稿,如今怎么传得四下都知”
邢岫烟瞧了他一眼,只笑着道:“宝姐姐最是心细,见我誊写,自是要观量一番;我又与二姐姐同在一个屋檐下,这时日一长,又岂会瞒过她去”
初听只当实在情理之中,只是若邢岫烟有心遮掩,莫说二姑娘,便是宝姐姐又岂会知道誊抄的是什么
陈斯远这会子心火上腾,无暇去细究缘由,只顾着与邢岫烟腻歪。却不知邢岫烟再是不食人间烟火,这姑娘也有着自个儿的小心思。
她碍于身世做不得正室,可即便为贵妾,也总要选个好说话的主母才好。宝姐姐虽对其也算照拂,可客套里透着一股子违心,邢岫烟过往十七年尝尽了人情冷落,又岂会分辨不出真情假意
倒是那二姑娘,虽也藏着心思,却是个待人良善的。
再说了,宝姑娘为正室,她不过是偏房贵妾;若二姑娘为正室,因着邢夫人之故,她算是二姑娘的表姐,随着一道儿嫁过去自然便是偏室。
大顺礼法,寻常百姓、富户家中自然不讲这些,可越是大户人家便越讲究这些。就算刨去来日位份,只冲着二姑娘不会害了她,邢岫烟便宁可二姑娘嫁了陈斯远去。
如是,宝姐姐既知道了书稿,邢岫烟顺势便将书稿透漏给了二姑娘,这才引来方才迎春一番言语。
邢岫烟藏了这些小心思也不怕被陈斯远知晓,只是只片刻光景邢岫烟便被陈斯远缠磨得面红耳赤。这姑娘担心再不走只怕陈斯远会愈发得寸进尺,便故作嗔恼,到底红了脸儿告辞而去。
陈斯远意兴阑珊将其送出,那邢岫烟瞧着其无精打采的模样,顿时掩口笑道:“屋里藏着那么些个如似玉的,你这模样却好似吃不饱一样儿。”
陈斯远委屈道:“香菱、红玉几个说我受了伤不好牵动伤口,这几日都不让我碰。”
邢岫烟笑道:“那你只管忍着便是,少来缠磨我。”
说罢便领了篆儿快步而去。
陈斯远正待往那玉皇庙瞧上一眼,看看薛姨妈来没来,谁知方才送过邢岫烟,转头又见雪雁、紫鹃簇着黛玉往这边厢行来。
陈斯远心下一振,顿时来了精神头,便立在门前瞧着黛玉一行由远及近。
雪雁眼尖,遥遥瞥见清堂茅舍前立着个身形,便掩口笑着道:“姑娘,远大爷好似瞧见姑娘了,这会子就在门前等着呢。”
“嗯。”黛玉轻声应了。
她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愈发水润,既不是因着风沙,也不是因着思绪,只因着这些时日翻来覆去看那浮生若梦,不免为其中的恬淡雅趣牵动。又因陈斯远只写了前一半,黛玉心血来潮,竟想着将后半部分续写上。
奈何她才十二三年岁,再是聪慧,再是饱读诗书,缺了阅历、感悟,又岂会写出陈斯远抄袭而来的质朴又真情流露的文字
昨儿个确信凤姐儿、宝玉无恙,黛玉便点灯熬油、费尽心思续写了两篇文字。今儿个日上三竿才起,抄起昨夜所写文字,只觉满篇都是拿腔弄调、故弄玄虚,恼得黛玉将那两页尽数撕了去。
又听闻三春去看望陈斯远,这才拾掇停当了,领着两个丫鬟也来探望。
刻下遥遥瞥见陈斯远,黛玉自是心下异样。本道是个一门心思钻营的蝇营狗苟之辈,却不想笔下自有风仪。都道书如其人,黛玉倒是愈发好奇陈斯远到底是个何等样儿人了。
须臾到得近前,众人彼此厮见,一并进得内中,待落座后黛玉便道:“你脖子上的伤可好些了上回金疮药只送来一些,我怕不够用,这回又拿了一些来。”
话音落下,雪雁便将个小巧锦盒奉上,笑着道:“我们姑娘这金疮药还是圣人赐下的,老爷生怕姑娘伤了哪儿去,便分了一些给姑娘。”
“偏你多嘴。”黛玉嗔怪一声儿,雪雁便笑眯眯退下。
二人略略叙话,不由又说起浮生若梦来,黛玉就道:“我心下实在纳罕,不知远大爷怎会写出这等文字来。我自个儿也东施效颦续写了一两篇,写时只当是好的,醒来再看却味同嚼蜡。”
陈斯远思量道:“许是见得多了,心下才隐隐有了些许感悟。”
黛玉指尖捏着茶盏,蹙眉低语道:“这三白与芸娘……倒教我读得愈发心酸。”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看向陈斯远,道:“你姬朔事事人心皆可假托文字,何不将后头的离合续全了”
陈斯远轻笑道:“我倒是想写芸娘病中强笑劝三白纳妾那段,奈何阅历有限,我又不曾成婚,又哪里知晓这婚后妇人的心思”顿了顿,又道:“那日又见林妹妹葬,林妹妹说,若那果有魂灵,是宁可零落成泥,还是愿随流水飘零天涯”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黛玉聪慧,一点就通。当下垂着眉眼思量道:“我私心也想过许多,奈何既扮不了那痴看的杜丽娘,也做不得那苦中作乐的芸娘。”
陈斯远敛去笑意,思量须臾才道:“妹妹可知栊翠庵里的那一株老梅”见其颔首,他便道:“开时人人赞其高洁,待结了酸果,连扫地婆子都嫌脏了地面。这书里的风月债、荣枯劫……怕是要等到咱们出了这园子,才分得清是南柯一梦,还是真真切切活过了一场。”
所谓出院子,自是指的是谈婚论嫁。
黛玉不禁耳尖泛红,心下倒也对陈斯远大为改观。心道果然不可先入为主,从前只道他一心钻营、惯会风流,却不想也是个心思灵巧的,不似那等腹内空空的腌臜男儿。
二人虽相识经年,可自荣禧堂赌约立下,到如今虽见过不少回,这般私底下说话儿倒是屈指可数。黛玉浅尝辄止,说过书稿之事,略略坐了会子便告辞而去。
临行之际,陈斯远又吩咐红玉寻了一包虫草,给黛玉送去了潇湘馆。
若先前还是心浮气躁,与黛玉相谈一番,陈斯远这心思反倒沉淀下来。谁知待往南面的玉皇庙兜转一圈儿,眼见正门下了锁、落了栓,陈斯远顿时又心火升腾。
那正门前不曾见苗儿、条儿守着,不问自知,这会子内中之人必是薛姨妈!
此时业已临近午时,正是午饭口儿,陈斯远兜转回来,眼见四下无人,攀树、翻墙一气呵成,须臾便落在玉皇庙里。
眼见静室虚掩了房门,陈斯远快步推门而入,便见薛姨妈战战兢兢瞧过来,见来的是陈斯远,顿时蹙眉道:“你瞒得我好苦,你且说说,你与宝钗是怎么回事儿”
陈斯远故作讶然道:“我与宝妹妹又怎么了”
薛姨妈咬牙道:“呸!这会子还想唬弄我,我那女儿将你们二人之事说得清楚分明,你还想遮掩”
陈斯远心思电转,暗忖依着宝姐姐周全的性儿,便是摊牌又岂会承认早与自个儿私相授受了不起不过是承认心生爱慕罢了。料想这会子薛姨妈是在诈自个儿呢!
心下稍安,陈斯远蹙眉道:“说的什么浑话我不过是爱屋及乌,见不得宝妹妹没个着落,又何曾与她有什么了”
薛姨妈狐疑道:“果然没有”
陈斯远蹙眉冷声道:“宝妹妹到底说了什么罢罢罢,”上前一步扯了薛姨妈的柔荑,陈斯远扭头就走:“咱们这就寻了宝妹妹说个清楚,我可不受这不白之冤!”
薛姨妈本就是在唬他,见他这般,心下顿时熨帖了几分。赶忙身子后坠止住其身形,道:“她……她倒没这般说,是我多心了。”
陈斯远停步扭身,瞧着薛姨妈肃容道:“我自问待你尽心,瞧着你家家业败落,几次营生都勉力拖拽着;又心疼你支撑家业不易,更是连番出谋划策……我本将心向明月啊,谁知你如今竟疑心我!”
薛姨妈顿时慌神,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一时情急,你,你别恼了。”当下鼻子一酸,又掉了眼泪,啜泣道:“宝钗方才说了那般话儿,你叫我如何不多想”
陈斯远眼见火候到了,这才凑过来搂着其坐在炕沿,温声问道:“宝妹妹到底说了什么”
薛姨妈这边一边哭一边将宝钗方才如泣似诉道出来的委屈说了出来。
陈斯远心下暗暗赞许不已,口中却道:“早与你说过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家业兴荣既因人而起,自然也要落在人身上。宝妹妹虽聪慧,奈何只是女儿身;文龙又是个混不吝的——嘶!”
薛姨妈禁不住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又乜斜过来。
陈斯远道:“我又不曾说错,琏二哥私底下都叫文龙薛大傻子呢!”
“那也不许你这般说他!”
“好好好——”陈斯远继续道:“薛家其余各房早就有心吞了大房家业,你那哥哥……心思诡诈,你又岂敢笃定来日贾家不会生出旁的心思来为今之计,莫不如退了那皇商差事,从此守家待业,催着文龙多生子嗣。都道龙生九种,这孩儿只要生得多了,一准儿能选出个兴盛家业的来。如此,薛家有了指望,说不得过几十年比往日还要兴盛呢。”
薛姨妈被说动了心思,又委屈道:“你说的我自然听了进去,奈何蟠儿成婚这些时候,房里一直不见动静。”顿了顿,又看向陈斯远道:“你说我要不要问大太太求一些紫竹来说不得娘娘保佑,我家就有了后呢”
关紫竹什么事儿,求他陈斯远啊!
“这儿女缘急不得,”陈斯远费了半晌口舌,那压下的心火如今又升腾而起,不禁逗弄道:“再说文龙没动静,你何不来求我你有了动静不也一样儿”
“啊”薛姨妈正愕然不知如何回话儿,忽儿惊呼一声,便被陈斯远打横撂在炕上。不待其说些什么,丹唇便被撬开。
那陈斯远憋闷几日,行止难免粗鲁,也不顾薛姨妈求肯,只管剥了衣裳迎凑一处。谁知薛姨妈略略抵受便昏酥过去。霎时如饮琼浆玉液,身心如在浮云,四肢不定,口如冰冷,于是小小的静室里一时间满室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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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锦楼。
正是饭口儿,丫鬟绣橘取了食盒来,司棋便铺展开伺候着迎春用午点。方才离了清堂茅舍,三春又聚在一处耍顽了会子,到如今方才各自回房。
那惜春年岁小还不曾瞧出来什么,三姑娘探春聪敏,虽隐约瞧出了什么,却不曾多说。这会子得了空,司棋便低声与迎春道:“姑娘,我早间说的可对撒下心来,哪里有说不出口的话儿”
迎春略略赧然,只管闷头吃用。
司棋又道:“姑娘既说了那书稿,我看过会子不若请了邢姑娘来她给远大爷誊抄了不知多少时候,一准知道内情。姑娘套出话儿来,来日也好与远大爷多说些体己话儿。”
迎春抬眼瞧了司棋一眼,见其笑吟吟满是热切,便颔首声如蚊蝇的应下。心下则暗忖,那书稿本就是邢岫烟故意透露给自个儿的,自个儿去问,她又岂会不说
果然,待用过午点,司棋便去到隔壁将邢岫烟请了来。表姊妹两个年岁相当,一个人淡如菊,一个闲云野鹤,倒是说到了一处去。
其间迎春问起书稿事宜,邢岫烟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叫二姑娘心下感念不已。
正说得热络,忽而一阵清风透窗而来,邢岫烟便喷嚏连连。迎春自觉与邢岫烟亲切了许多,便打趣道:“说不得有人正想着表姐呢。”
邢岫烟揉着鼻子笑道:“有没有人想着我不好说,我却知道今儿个穿得少了,二姐姐快借了衣裳来,不然可就真个儿着了凉。”
表姊妹两个嬉笑一阵,迎春赶忙起身为邢岫烟寻了衣裳来裹着,却不知这会子的确有人在想着邢岫烟。
自然不是与薛姨妈鏖战的陈斯远,反倒是潇湘馆里的黛玉。
与陈斯远相谈一番,回得潇湘馆里黛玉不禁愈发犯了思量。暗忖那陈斯远又不是生而知之,不过比自个儿略年长了一些,怎能写出这浮生若梦来
当下闷坐起来,不是愁眉,便是长叹。雪雁、紫鹃两个相顾无言,纷纷暗忖先前在清堂茅舍里还好好儿的,那远大爷也不曾说过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儿,姑娘怎地又这般了
两个丫鬟少不得上前来劝,谁知全不对黛玉的心思。雪雁、紫鹃一时无奈,便只得由着她去。
谁知黛玉这会子忽而思量起了芸娘的情形,又将自个儿相识之人比照了一番,这一比照不要紧,竟果然寻了个芸娘出来!
冰雪聪明、勤俭持家、心地良善、洒脱不羁,又用情至深……这般性儿,岂不与邢岫烟对上了
想到此节,黛玉眨眨眼,不禁鼓起两腮来,心下隐隐有些不满。那邢姐姐虽是个好的,却哪里有书中芸娘那般好自个儿虽身子单弱,却不比书中人差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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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词为证:动人心红白肉色,堪人爱可意裙钗。裙拖着翡翠纱衫,袖挽泥金带。喜孜孜宝髻斜歪。恰便似月里嫦娥下世来,不枉了千金也难买。
刻下玉皇庙静室里,云消雨歇,一室旖旎。薛姨妈鬓歪眼半眯,面上晕红一片,显是还不曾缓和过来。
待过得半晌,生怕误了时辰,这才哼哼唧唧撑着身形爬起来,探手嗔怪着拍打了下陈斯远,道:“冤家,若真个儿弄出人命来,可如何是好”
陈斯远却道:“只管生下来就是,我养。”
“啐!”薛姨妈恼道:“你说得好听,我这般年纪又是寡妇失业的,老蚌怀珠……说出去只怕要被世人笑话死!”
陈斯远笑道:“这有何难你只推说金陵有事,中途推说病了,待产育过后再回来便是了。”
薛姨妈哪里放心得下薛蟠与宝钗,心下只当其是胡吣,拿定主意回头儿须得寻了那避子汤去。
方才一连缱绻数回,薛姨妈云里雾里的不知经了几遭,这会子身心通透,先前那窝心事儿难免想开了许多。
这女子若是一颗心都在男子身上,任其说什么鬼话都能信了去。薛姨妈便信了陈斯远先前所言,只当陈斯远并不曾与宝钗有什么私下往来。
想着小良人乃是人中龙凤,宝钗若错过了,说不得来日还真就寻不到这般可心的姻缘……因是薛姨妈便咬了下唇道:“宝钗吐露心迹……你是如何想的”
陈斯远道:“我再如何想,还能越过你去”
薛姨妈顿时愈发熨帖,便蹙眉道:“那我再思量思量。”
心下则拿定心思,待来日寻了姐姐王夫人问询,若果然还是遮遮掩掩、避而不谈,那便撮合了小良人与宝钗又如何左右此生她与他都是见不得光的——只要瞒好了不见光,又有什么干系
陈斯远鏖战一回,刻下水捞出来的也似,闻言只轻声应了,不曾探究薛姨妈的心思。
薛姨妈便穿戴齐整,又问明陈斯远如何出门,这才施施然快步离去。
目送薛姨妈离去,陈斯远舒展身形,只觉惬意无比。这会子方才五脏庙翻腾,陈斯远耐不住饿,正要起身离去,谁知便在此时听得庙门吱呀推开,旋即便有邢夫人道:“你们且守着,我诵一会子经文自会出来。”
陈斯远顿时惊得一身冷汗:薛姨妈可是才走啊……亏得不曾撞见,不然只怕有的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