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掖幽】
“姑姑，再给我们讲一下人族的故事嘛。”
“再讲讲嘛，再讲讲嘛。”
“对呀对呀，我好喜欢听呀。”
仙雾缭绕间，琼楼玉宇若隐若现，琉璃瓦映霞光流彩。
掖池畔碧桃灼灼，霞翎翩跹掠过云海。
风过时，檐角金铃轻响，抖落一串星子般的清音。
一遮天仙树下，一群尚未能化形的小【掖幽】围在一端庄大气的妇人前，叽叽喳喳。
“人族的寿命这么短为什么可以做出那么多好看好玩的东西呢。”一只额头上有道小红疤的小【掖幽】羡慕道：“拨浪鼓！糖人！还有馄饨！”
“馄饨！”
“还有风筝，还有船，好多好多，脑袋真的好聪明呀！”
“好聪明呀！”
“不止！他们打架也厉害得很，数量也好多，动不动十几万呢，我们【掖幽】都没有那么多妖！”一只有些胖胖的小【掖幽】瓮声瓮气：“好可怕，明明单个看着很瘦，没什么力气，但披上铁皮一群人就很强大了！”
“很强大了！”
“阿花不要学人说话！”
“可我们又不是人。”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哦。”
“为什么要打架呢，就不能大家一起躺下来做美梦嘛。”一只声音很好听的小【掖幽】嘟嘟嘴道：“最近老是噩梦，吃得小葵肚子好难受。”
“对呀，美梦可好玩了，我就经常跑进去玩，昨天有个书生做梦梦到了自己什么..中举了，然后好热闹，好多人放烟花呢，我在里面玩得可开心啦，biubiubiu的，好多好多颜色和图案！”
“还有还有，我昨晚也进了一个很好玩的梦，是个叔叔梦到自己回家了，然后家里还有他的娘子和孩子，有几分田，还有池塘，还有好多鱼，叔叔都要笑出来了！”另一只小【掖幽】道：“不过后来他又做噩梦了，梦到好多坏人，凶凶的，跑进他家要抓走他娘子和孩子，差点就把他吓醒了，小槐就帮他把噩梦咔嚓咔嚓大口大口吃掉了！”
“厉害呀小槐，等他睡醒又是很好很好的一天呢。”同伴都夸奖道。
“嘻嘻，小槐也觉得自己很棒！”
“对了对了，阿幽怎么不说话了呢，平常你不是很多话要说嘛。”一群小伙伴扭头望向另一只同样未化形【掖幽】：“阿幽每次都能进很好玩的梦呢，怎么不分享啦？”
“不分享啦？”
“阿花不要学人说话！”
“可我们又不是人。”
“都说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哦。”
那叫姑姑的妇人也伸手揉了揉阿幽，柔声道：“阿幽今天怎么了，是噩梦吓到你了？”
阿幽摇摇头，歪着脑袋问道：“姑姑，人族现在是在打仗吗？”
姑姑怔了一下，微微颔首：“听说有个王朝正在衰落，是在交战，怎么了？”
阿幽想了想：“昨晚...昨晚阿幽进了一个老爷爷的梦，好奇怪。”
姑姑温柔问道：“怎么奇怪了？”
“一开始，他好年轻，在家里跟一个不是很漂亮但是笑起来很温柔的姐姐是好朋友，两个经常出去玩。”
“有蝴蝶、有蜜蜂、还有很多花花，他们还放风筝，阿幽在里面玩得很开心！”
“后来...后来，突然他就穿上了盔甲，跟那个姐姐道别了。”
“虽然姐姐哭得很厉害，但是爷爷倒是看着一点都不伤心，还说要什么封侯为国戍边，然后回来娶她。”
“然后...然后...”小阿幽用爪子挠了挠脑袋，回想了一下，继续道：“他的梦就变成了好多好多黄沙，人也好少，还经常没水喝，感觉那里的人都很辛苦。”
“再然后...就天天打仗，好可怕，像是噩梦，爷爷在梦里的样子也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阿幽本来想吃掉这个噩梦的，但..但...爷爷好像打赢了，好多好多和爷爷一样军袍的人都赶过来帮忙了，爷爷说打赢了，就可以回家了。”
“好像是个美梦，阿幽就没有吃掉。”
“再后来...梦里面就突然只剩下他和他的朋友站在城墙上，一直望着一个方向，说想回家，想见那个姐姐，然后问了一些好奇怪的问题。”
“好奇怪的问题？”
“嗯...”阿幽没回答，反而问道：“姑姑，我想问一下河西到万年远还是河西到东君爷爷远呀？”
妇人稍有些愕然，片刻，便舒颜一笑：“自然是东君远，万年....是那个王朝的都城吧，虽然也远，但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哦...那阿幽没理解错。”小阿幽点点头。
“怎么了？”
“那个穿着盔甲年纪好大好瘦的爷爷问了这个问题，他的朋友也是这么回答的。”
“然后呢？”妇人笑问道。
“那个爷爷说，既然日头比较远...”阿幽脑袋又歪了歪，想了想：“【为何举目见日，不见万年？】”
妇人闻言一怔，久久没有出声。
小阿幽见妇人这般模样，以为自己说错话，有些惴惴不安，靠近妇人，用脑袋蹭蹭：“姑姑，是阿幽说错话了吗？”
妇人回过神来，揉了揉小阿幽，轻声道：“阿幽没有说错话。”
“哦...”小阿幽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又抬头问道：“为什么他们不回家呢？”
“他们....”妇人迟疑了下，还是轻声道：“回不去了。”
虽然几乎不涉足人间，但她这些年也从那些自人间游历归来的同族好友听过一些现在人间的传闻。
阿幽入梦的那个老者，应该就是被困的安西军吧。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回不去...好可怜...”小阿幽用毛绒绒的爪子挠了挠脑瓜，脆生生道：“那阿幽今晚再去找那个爷爷，给他一个好梦，让他回去见姐姐！”
妇人雾眉轻扬，眸中似有流萤般的微光一闪而逝，她忽地莞尔一笑，目光扫过一众小【掖幽】，声音轻柔：
“小阿幽的心思很好，我们【掖幽】一族虽以梦为食，却也不能只贪图口腹之欲。”
“食梦以为生，守梦以为约，一梦一契，食之守之，此乃天道。”
她指尖轻点，一缕幽蓝色的雾气在掌心盘旋，渐渐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星辰般闪烁。
“你们看，世间生灵，不论强弱，梦境里都藏着悲欢、期许、恐惧，甚至还有未竟的执念。”
"吾辈食梦，亦当还梦——"
妇人广袖轻舒，一缕梦丝自指尖流转，缓缓消散。
如烟如雾。
"若有幽魂失路，堕于永夜，吾等便织就柔梦为引，渡其归途；"
"若逢烽烟四起，稚子惊惶，则遣花海无垠，暂庇其魂，获片时安宁。"
“这便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她的声音虽柔却也坚定：“萤火饮露而不灭月华，吾族食梦，亦当护世间魂梦长明，若这世间再无美梦，【掖幽】便与游魂无异。”
四周的小【掖幽】们屏息听着，眼中映着那缕尚未尽散的梦雾，似懂非懂，却好像又隐约触碰到某种古老的使命。
【掖幽】一族的使命。
半晌，一众小【掖幽】终于反应过来，纷纷看着小阿幽，两只小毛绒绒的小爪啪啪啪拍起来。
“阿幽好厉害！”
“我今晚也去找那些爷爷！”
“不过...”虽然受了夸赞，但阿幽却也没有多高兴，低声道：“但爷爷醒来之后，还是回不了家吧。”
“那是自然，但人族之间的争斗，不是我们可以介入的，无需介怀。”妇人笑道：“世间困难事万千，我等不过一小小【掖幽】，能让万千生灵有个美梦，便已是功德。”
“唉...”小阿幽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
每天都很高兴的小阿幽忽然就有了小小的烦恼。
为什么要打仗呢，阿幽还是不够强大，如果阿幽够强大，让大家都做美梦，让大家都开心，就不会有打架了。
可阿幽还很小，连化形都不会，还没去过人界呢。
如果，能去人界就好了，他们看到阿幽那么可爱，又可以给他们做美梦，说不定就不会打仗啦。
小小的阿幽，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脑袋，装不下那么多的复杂心思喔。
........
夜已三更，云淡风轻。
“大帅，大帅？”
突然，一声轻喊在耳边响起，靠着椅子上假寐的陈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一亲卫站在身旁，眼神关切。
陈掖晃了晃脑袋，神色恢复冷清：“有何异常？”
亲卫连连摇头：“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到时辰巡视军防了...不过...大帅要不还是先去休息吧，防务有绿萝将军和庆南将军在，防线必定无虞。”
“先去巡防吧，这一次大战虽是将魔物击退，但我军也损失惨重，为了这吾威十数万百姓，关防不容有失。”陈掖一把搂起兜鍪，拿起佩剑朝着门外走去。
“是！”亲卫立马应承，但见大帅疲惫的模样，犹豫再三，还是出声道：“大帅，若是援军一直不来，大帅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三个月前，来支援的援军越来越少，起初尚有数千之众，后来减至两千有余，到最后竟不过数百之数。而今，已整整一月未见一兵一卒增援。"亲卫声音发颤，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腰间佩刀，“明明关山、度月两城近在咫尺，快马两日可至，既然朝廷有旨，为何..."
他忽然抬头，眼中闪着惊惶："大帅，朝廷...是不是要弃守吾威了？"
陈掖闻言，脚步蓦地一滞。
片刻，继续迈步。
“援军...一定会来。”
“为了你们...我一定会清理掉那些魔物。”
“让大家都可以回家。”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更夫的竹梆声在寂静的夜巷中回荡，昏黄的灯笼随着蹒跚的脚步渐行渐远。
看着打更人晃悠悠朝着远处走去，赵理从墙角阴影里探出身来。
刚迈出两步，衣袖却突然一紧。
很好，又被抓住了。
回头一看，果不其然，一虎头帽双辫少女瞪着大大的杏眼正鼓着腮帮子瞪着他。
“你还没睡？”赵理一愣。
“本来是睡着了还胡乱做了个梦，但被你翻窗的动静吵醒了。”阿幽压低声音，手上力道却丝毫不松：“就猜到你不会那么安分，又想偷溜出去。”
赵理正要说什么，便听到远处一阵整齐的甲叶碰撞声传来，赵理急忙拉住少女退回暗处。
不多时，一队巡城兵丁擎着火把缓缓走过，火光将巷口的青石板映得发亮。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赵理回过身看着阿幽，无奈道：“没有，就是闷得慌，想出来透透气。”
“透气可以院子里面呀，你干嘛跑出来，现在可是宵禁，一旦被城防都衙发现，可以就地斩首的！”阿幽不由分说拽住赵理就要往回走：“趁着现在还没走远，快回去，回去之后，要透气阿幽陪你透。”
“在外面多危险呀，就算没被城防都衙撞到，万一遇到夜噬魔，那也是死路一条呀。”
结果一拉，没拉动。
再拉，纹丝不动。
阿幽转过身，盯着赵理眉头都快竖起来了：“还不走，自从你伤到头之后，性子是越来越怪了。”
“今天下午吃饭你居然问缉亭哥认不认识什么黑冰台...洛瑶姐姐都以为你癔症犯了。”
“还有，你还跑去问龙鹰叔叔....”
“阿幽...”赵理忽然打断了絮絮叨叨的少女，夜色中眼神格外清明：“你想回家吗？”
阿幽一愣，下意识点点头：“当然想，等天子降旨解封吾威，或者陈掖大帅打败了那些妖物，我们就可以回家啦。”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赵理摇摇头，神色有些不明。
“你怎么了？”阿幽一看赵理这模样，顿时有些紧张：“是哪里不舒服了么？”
赵理抬起头，目光探向夜空，喃喃道：“我只是感觉...这个世界...有点不真实。”
阿幽闻言，瞳孔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