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一程 作品

第 507 章 雏鹰

自那夜裴明绪细述了珩儿在宫中如何“舌灿莲花”,哄得景熙帝龙心大悦之后,接连两日早膳后,裴明绪都会带上珩儿一同出门。

景熙帝似是尝到了含饴弄孙的甜头,屡屡宣召珩儿进宫。裴明绪无法,只得日日携着这小胖子入宫。

至第三日,裴明绪要往京郊筹备献俘诸事。宋昭月便想着裴明绪不去宫中,珩儿总算能安生在府中待一日了。

岂料裴明绪前脚刚走,白瑾便匆匆来报:“娘娘,宫里李总管来了。”

“快请进来。”

宋昭月黛眉微蹙,心下已然明了,李德海此来,定是为了珩儿。

这还真让裴明绪给猜中了。

“是。”白瑾应声而去。

宋昭月抬眸望向不远处软榻,只见珩儿正歪坐在那里,将一柄嵌着红蓝宝石的匕首翻来覆去地把玩。

那匕首显然是特制的,小巧玲珑,并未开刃,更像是个精致的玩具。

也不知这这小胖子究竟给景熙帝灌了多少迷魂汤,以至于一日都离不得他,竟然让李德海上门来接人。

好在裴明绪此前便便做了安排,眼下倒是不用担心珩儿自已进宫的安全。

正思忖间,,珠帘轻响,白瑾已引着李德海入内。

“奴才给王妃、小公子请安。”李德海趋前一步,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

“李总管,快快请起。”

“谢王妃。”李德海直起身子,面上笑意盈盈,“陛下挂念小公子,特遣奴才来接小公子入宫叙话。”

宋昭月点点头:“那有劳李总管了。”

珩儿则是放下手中的匕首,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宋昭月。

宋昭月上前替他细细理了理衣裳,“珩儿,你皇祖父召见,可要听话,莫要淘气。”

珩儿仰着小脸,用力点头:“母妃放心,珩儿省得!”

宋昭月亲自将珩儿送到王府门口。

只见府外早停着一辆朱漆马车,福顺正候在车旁。

珩儿带着白瑾走到车瑾走到车前,转过身,朝宋昭月挥了挥小手。

“母妃,珩儿走了。”

“去吧。”宋昭月含笑应道,目送珩儿在白瑾与福顺的搀扶下,踩着脚凳,钻进马车。

李德海并未急着上车,而是再次躬身行礼:“王妃请回,奴才定当尽心照料小公子。”

“有劳李公公。”宋昭月微微颔首。

她立在阶前,望着马车缓缓驶离,转过街角,直至车影消失不见。

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场景,倒像是后世送去上学时的情景?

既盼着他快快长大,接触更广阔的天地。

又忍不住担心,他小小的年纪,是否能适应,会不会受委屈。

宋昭月失笑地摇了摇头,将这份“老母亲”的愁绪压下。

珩儿是不同的。

珩儿到底与寻常孩童不同,身为燕王府嫡长子,他日要肩负的重任,远非常人可比。

早些习惯宫廷,于他而言,或许并非坏事。

想来裴明绪说的对,珩儿不是她眼中的需要呵护的稚子,而是雏鹰,已跃跃欲试想要离巢展翅。

他们做父母的,能做的便是护着雏鹰,直至他能翱翔天际。

......

献俘之日,天色澄明,惠风和畅。

承天门东侧的角楼之上,早已是锦衣云鬓,环佩叮当。

宋昭月今日按品级规制,着一身翟衣,端庄华贵,端然立于淑妃身侧。

后宫高位嫔妃亦是皆着礼服,按品级位列淑妃两侧。再往后,则是京中一众诰命贵妇。

众人屏息凝神,皆是为了观看这百年难遇的隆重献俘大典。

城楼视野开阔,正下方广场上,羽林卫甲胄鲜明,肃立如林,气氛庄重威严。

承天门外,号角长鸣,其声苍凉悠远。

仪仗缓缓而来,旌旗蔽日,绣着“燕”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为首一人,玄甲红袍,身姿挺拔如松,正是裴明绪。

他端坐于神骏的战马上,战马通体乌黑,唯四蹄雪白,神气十足。

日光倾泻,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出刚毅的线条,身气势如出鞘寒锋,宛如战神降世。

宋昭月望着那道挺拔身影,心头微动,只觉得今日的裴明绪,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瞧怎么英武。

当年进宫选秀,当真是明智之举,竟得了天大的宝贝。

这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儿的父亲,是大晟朝的战功赫赫的亲王。

她与有荣焉。

正当宋昭月情思缱绻时,一道清亮稚嫩的童音,骤然划破广场的肃穆。。

“父王!父王!父王威风!”

脆生生的呼喊,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与雀跃,直直撞入耳膜。

宋昭月心头一跳,循声望去。

承天门城楼之上,明黄伞盖之下,那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小小身影,正扒着汉白玉栏杆的垛口,使劲朝着下方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不是珩儿是谁?

他人虽小,嗓门却是不小,穿透力极强,在东侧的角楼竟也听得清晰分明。

角楼内周遭的低语声瞬间停歇,不少嫔妃与贵妇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面上神情各异。

宋昭月心中一紧,这可是献俘大典,何等庄重!

珩儿此举,万一惹恼景熙帝……

她凝神望去,远远瞧着景熙帝伸手轻轻揉了揉珩儿的脑袋,含笑望着珩儿,似乎还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神情,是显而易见的愉悦与纵容,丝毫没有怪罪珩儿在如此庄重场合失仪的意思。

似乎甚至带着几分“我家孙儿就是如此活泼可爱”的骄傲。

至于景熙帝身后的文武百官,更是鸦雀无声,无一人出言指摘。

不少站在前排、离得近些的重臣脸上都带着和煦的笑容,目光投向珩儿时,那神情要多和蔼有多和蔼,比看了自家讨喜的小辈还慈祥。

宋昭月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先前那点子担心,此刻烟消云散。

看来珩儿这些时日,天天在御前晃悠,“童言无忌”地哄着,已然是景熙帝心尖尖上的人物。

满朝的这些人精,哪个不是眼明心亮?见风使舵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自然懂得这位被陛下捧在手心的小祖宗。

此刻珩儿这声童稚的喧哗,在他们眼中,恐怕非但不是失礼,反而是率真可爱。

忽觉手背一暖,宋昭月微微侧首,对上淑妃温婉含笑的眼眸。

淑妃含笑,温声道:“陛下对珩儿,是真心疼爱到骨子里去了。”

“陛下慈爱。”宋昭月笑着应道。

淑妃见她领会,亦是莞尔,不再多言,二人目光默契地再次投向城楼之下。

此刻,裴明绪已率着献俘的队伍,正行至承天门下。

燕北军将士,一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铁甲在日光下闪烁着凛冽寒光,带着百战归来的肃杀与荣耀。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被绳索捆缚,蹒跚而行的匈奴俘虏。

他们大多形容枯槁,昔日的凶悍早已被战败的耻辱与长途押解的疲惫磨灭殆尽。

一个个垂头丧气,眼神空洞,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被动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走在俘虏队伍最前方的,是一个身材格外高大些的匈奴男子,正是呼衍鞮。

纵然沦为阶下囚,他眉宇间依然残存着几分桀骜不驯。

呼衍鞮目光穿过重重背影,死死锁定了前方那道高踞马背、玄甲红袍的身影。

那个击溃了他所有骄傲与野心的燕王。

身侧押解的燕北兵立时察觉,眼中厉色一闪,毫不客气,猛地一扯他被反绑双手的粗麻绳索!

“走快点!磨蹭什么!”

呼衍鞮一个踉跄,身形不稳,险些狼狈地扑倒在地。

屈辱与怒火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然而,话到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牙关紧咬,他深吸一口气,低垂着头,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怒意,只是那双眼睛里的阴鸷更浓了几分。

他知道,如今叫骂无用,只会招来鞭子。

他更知道,如今在那片被燕北军铁蹄踏过的草原上,那个女人阿骨娜,还有她的儿子,正借着这位燕王殿下的势。

他们在替燕王安抚部众,收拢人心,俨然成了草原上的新的王。

哼,一个女人懂什么?

他呼衍鞮,才是草原真正的勇士,论能力,论在族中的威望,岂是阿骨娜能比的?

只要这位大权在握的燕王能看到他的价值。

他相信,以燕王的眼光,定能分辨出谁才是真正能为他所用、能替他掌控草原的人才。

到那时,他呼衍鞮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将草原掌握在自已手中。

呼衍鞮眼神微闪,默默抬头挺直了些腰杆,忍着手腕的疼痛,继续随着队伍向前走去。

周勇骑着高头大马,紧随在俘虏队伍一侧,瞧见呼衍鞮隐忍的这一幕,眉头微微蹙起。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目光在呼衍鞮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承天门城楼之上。

景熙帝凭栏而立,目光沉沉,俯瞰着底下缓缓行进的队伍。

那长长一列,便是昔日纵横草原、屡屡犯边的匈奴人。

此刻,他们皆是双手被缚,面色灰败。

昔日的凶悍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阶下囚的颓败与绝望。

景熙帝瞧着这番景象,龙心大悦,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之气充盈胸臆。

多少年了,这北边的匈奴,如同附骨之疽,时时袭扰边关,是大晟挥之不去的心头大患!

先帝在时,便为此时常忧心。

如今,这心腹大患的头领,竟如丧家之犬般被押至他的脚下,任他处置!

景熙帝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其满意的弧度。

老五此番,当真是居功至伟!

不仅荡平了匈奴,还将北边的草原纳入大晟疆土。

如此赫赫战功,足以彪炳史册,光耀万代。

老五,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大晟有此柱石,何愁边境不靖,天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