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一战成名,亦成铭(1w)(求月票!)
薛岳沉重地坐下,轻轻接过徐崇元攥得发湿的文纸,仰面道:“我们手上,还有可以调动的部队么?”
“没有了,一兵一卒都没有了。”徐崇元失落地摇了摇头。
“如果全速行军....嘉定离这里也不远。”薛岳指着地图喃喃道。
“司令?”
徐崇元愣怔片刻,“你想...”
“命令警卫营和手枪连,立刻北上,接应预备营。”薛岳压着声音一字一顿道。
“那指挥部怎么办?”徐崇元懵了,眼前这个人的性情实在让他捉摸不透。
前一秒,薛岳可以为了大局胜利牺牲掉预备营,而此时,他又不惜抽空司令部的警备力量翻田越岭去救援预备营。
要知道,真把警卫部队调走,哪怕是旁边的河湖里窜出一股匪徒,都可能对这些党国的高级军官造成生命危险...
但薛岳决心已定,在茫茫月色下,许久以来寸步不离的警卫营和手枪连合兵一处,出发了。
....
嘉定,东南乱草岗,第三师团原指挥部旁。
哐呲——
一阵机械碰撞的声音传来,于阳正挥舞着石头将跟随自己多年的电台砸的稀碎,一个个零件滚入草堆里,消失不见,石头的每一次落下,都砸进在场众人的心里。
“营长,我许大勇以前只是个保安,没什么文化,要不是遇见你,哪里有我现在这般模样。”值此间隙,许大勇向竹石清掏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打到现在,我应该不比那些士官生们差吧?老于,你说呢?”
于彦君被这一问,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平时他和万俊姜勇确实老是调侃许大勇又莽又愣,但仔细想想,每次脏活累活,都是许大勇冲在最前面。
“大勇,你是这个。”
于彦君朝许大勇比了个拇指。
“那里看看!”
坡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增援赶到的山下联队,又“夺回”了指挥部。
听到声音的众人立刻警觉起来,竹石清想要去抓枪,但右手已经僵直发麻,一丝力气也发不上来,再看了眼旁边昏迷不醒的万俊,卫生员撕下了布条给他堵着止血,李鸣宇也伤了半条胳膊...
“真是一群倒霉蛋...哪能全都死在这里啊。”竹石清苦笑着摇摇头,虽电文写的万分决绝,但他哪里舍得一齐出生入死的弟兄们都死在这嘉定周边的草垛子里,思忖两秒后,他看向方文坚,
“文坚,你带他们走吧。”
“啊?”方文坚直直盯着竹石清,他就知道这家伙关键时候爱玩这一套,“石清,你每次都这样...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干。”
“你看看万俊,再不带走,就得把命丢在这!”竹石清干哑地吼了一句。
现场的气氛很是怪异,按理说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手足兄弟,最好的结果是大家一齐活下去,但伤兵满营的情况下,是不是有必要带着甚至丧失行动力的人一起送死呢?
没有人能下这个决定,也没有人希望竹石清自己去送死。
“给我十个弟兄,你们走,我来。”
死寂之下,林宏沙哑的声音悠悠响起,众人循声望去,背着中正式的他斜倚在树边,一根烟刚刚抽完,被他扔在地上,溅出一丝火亮。
“林宏,不要胡闹,你才来预备营多久,还轮不着你来牺牲。”竹石清严词回绝道。
“就这样了。”林宏快步上前,来到方文坚身边,低语道,“带他们走,我有办法。”
方文坚一怔,浑身触电般,他张开嘴,但说不出话,只能眼神跟随着林宏的身躯缓缓移动,下一秒,方文坚下定决心,摆了摆手,低吼道:“留下十个战士!其他人,护送营长和伤病号走!”
“我留下!”
“我留下!”
“我也留下!”
....
方文坚此话一出,散布在各处的战士们竟齐刷刷举起了手。
林宏顺序点上十人,队伍已经形成,周围的战士们沉默着将枪递了上去,又把手榴弹往他们兜里塞,有的甚至把啃了一半的窝窝头也给混着掺了进去...
竹石清还想做点什么,但也已经没力气动弹了,只能挤着声音对林宏嘱咐道:“林宏,你,你得活着回来啊!”
“营长,我也去。”许大勇扭头看向竹石清,“不知道这点人能拖多久...但我跟着的话,兴许会久一点?”
“行了,你别给人家添乱了。”
竹石清伸出手,准备拉回许大勇。
没想到林宏却摆了摆手:“队长,我需要他。”
“哈哈哈,你看看你们,还没外人瞧得起兄弟我!营长,这你可没话说了吧?”许大勇得意地扫了眼正在注视着他的众人。
“没有发现中国军。”
坡下,日军的声音如雷贯耳,双方此时仅仅只是海拔上的差距,其中一个鬼子提议道,“少尉,要不我们上去看看,这是个长坡。”
“哟西...”
俩人的对话被德川楠侧着耳朵听得一清二楚,他回过身,对众人说道:“他们摸上来了!”
林宏已不愿意再等待,他快步来到竹石清身边,抵近低语道:“队长,我知道,当年在南京,你找明长官为我说了话,要不是你,我活不到现在,如果有机会,我会去找你们。”
“林宏...”
言罢,林宏背着枪缓缓离去,走出几步后,他蓦然回首,平静地看着目送他的竹石清,一字一顿道:“队长,当年,那帮孙子传的没错,但还是谢谢你。”
砰!
再度转身时,林宏举枪便打,将远处被他早已瞄准好的机枪手一枪击毙!
寂寥的夜再度被点燃!
刹那间,竹石清愣在原地,曾在清凉山营地的种种瞬间跃入脑海,方文坚已经背起他,朝着南边狂奔,于彦君扛着万俊,跟在后边,枪响之后,林子里被他们活生生踏出了窸窸窣窣之声。
“有敌人!”
正在爬坡的两个无头鬼子对视一眼,他们听得清清楚楚,支那军就在他们的头顶,但他们只有两个人!
“少尉!我们还上不上?”
“上!对方枪声稀疏,估计只有零星的人马!”
少尉壮了壮胆子,将王八盒子顶上火,开始一步一步往上迈,身后的指挥部旁,大批量的日军开始闻声赶来。
哒哒哒哒哒!
俩鬼子还没前进几步,许大勇就带着几个战士顶着花机关扫射而来,一时间打得花草撕裂,碎屑崩飞!
啊!
以低面高,俩鬼子就这么中枪滚到了坡下,嘴里吐出一大口血,奄奄一息...鬼子兵费劲地转过头,看着死不瞑目的少尉,唉声抱怨道:“少尉...不是说火力稀疏么...啊——”
随后一命呜呼。
“支那军!支那军!”
围着指挥部巡查的鬼子们也是紧张万分,南面的枪响如同放鞭炮似的一刻都不带停的。
而真正的情况是,林宏身上挎着三支花机关,右肩背着一支中正式,手里还端着一支。
砰!
砰!
他卡住坡顶面向指挥部的通道口,鬼子出一个他就点名一个,就这么得直接打死了七八头鬼子。
许大勇很有默契地负责处理近点的鬼子,集队友装备为一身的十人此时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
“许连长!掩护我!”
坡顶上,林宏冲着下边喊了一声,随后扔掉自己手里打空子弹的步枪,向下冲刺的同时将胸脯一颠,抓起胸前挂着的花机关,立马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
冒出头的鬼子伤亡惨重,纷纷避让火力点而后撤。
“什么情况?”
跟着中军刚到嘉定的山下石川皱着眉头看着远方的动静,“中国军队不是被击退了么?”
“阁下,支那军这是想杀进城谋害将军!”副官斩钉截铁地说道。
山下石川沉沉出了口气,不敢有一丝懈怠,当即命令道:“你,带一个大队,立刻进城,保卫将军!我带人去剿灭他们!”
要进城,则必须路过指挥部所在三路岔口,山下联队的后续部队子弹满仓,快速向指挥部推进。
震天的脚步声让正在指挥部激战的双方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宏兄弟!南边又来了!”
许大勇一梭子打完,对着右翼正在推进的林宏嘶声喝道。
“交给我!”
林宏回了一声,带着身后仨人向许大勇快速靠拢,他向指挥部的帐上递了个眼神,许大勇心领神会,立刻和另外一个兄弟两人做好垫步梯,待到林宏左脚踏上,只听许大勇一声“上”就把他托到了顶上。
林宏借力一个翻身,伏在这摇摇晃晃的帐顶上,一杆长枪沿着帐檐伸了出去。
眼前,大队的日军人马正在跑步行军。
“阁下,到指挥部了,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副官勒着缰绳,向山下石川请示道。
“嗯。”山下石川闷声应道。
得到命令,副官怒夹马肚,吼了声“驾”,战马立刻加快了速度向前边冲去,而他身后正在奔走的鬼子兵也开始分裂出来,朝着县城的方向而去。
砰——
猛然,一声长长的枪响响起,炙热的子弹朝着“出头鸟”飞去!
咔嚓一声!
子弹自咽喉处打入,穿透而出的血洞瞬间迸溅泉喷出来,一下子洒到了后方鬼子兵们的脸上!
下一秒,副官从马上滚倒在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
山下石川愣了一秒,瞪圆了眼睛,看向子弹打来的方向,光线混杂之下,丝毫看不清支那人躲藏的位置。
“岂可修!”
他急得翻身下马,拔出军刀就要往指挥部方向冲,帐顶上的林宏拉栓换弹,瞄准向被众人簇拥的山下石川。
砰!
又是一枪!
山下正前方的四处张望的鬼子当场碎头!
“妈妈!”
旁边的鬼子心里是又惊又怕,差点就不想围着这个遭瘟的联队长了...
“掷弹筒!指挥部!”
但也就是这一枪,山下锁定了林宏的位置,把竖起军刀,指向枪焰来处,嘶吼一声。
身后,四具掷弹筒被鬼子兵抱着跑了上来,他们迅速架好支架,将筒子旋拧上去,炮组组长又用大拇指比划了一番,随后飞快地调整刻度。
嗵嗵嗵!
一串炮弹朝着指挥部打来,炮响刹那,林宏便感到不妙,没有多想,直接滚身落在地面上,摔得吭哧一声,浑身生疼,而指挥部的顶上遭了数发炮弹,激烈的冲击力将东西两侧的鬼子兵和许大勇都弹开在地。
场上一时间安静不少。
“林宏兄弟!林宏兄弟!你怎么样!?”许大勇爬起的第一时间没有起身,拖着跪步来到倒在地上的林宏身侧,将脸朝下的林宏翻了过来,用手往底下一抄,没有血,估计是硬伤。
“咳咳...”
林宏咳嗽一声,眯着眼却觉得模糊,扫视一圈,好像只剩下四五个战士了,“许连长,往北边走,往北边走。”
“好,好!”
许大勇一把将林宏拉了起来,扭身对着战士们吼道,“北边!”
仅存的几人快速撤出战场,向北而去。
许大勇和林宏没命地奔跑,身后山下石川的部队死死撵着,山下也看出了中国军队人数并不多,自己的副官死在自己面前,他不能不报这个仇!
之所以向北,正是为了带鬼子们继续兜圈子,毕竟竹石清等人是往南撤的,若是日军反应过来全速追击,带着伤员的预备营很容易就被赶上。
“林宏兄弟,鬼子上来了!”
“接着!”
林宏往后瞄了一眼,将自己身上仅剩的花机关丢向许大勇,许大勇顺势一接,一个侧蹲,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
一串子弹打出,他也不知道打死了多少人,只能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连长!小心!”
跟着许大勇身后的战士猛然瞧见了鬼子从侧面围了上来,在枪焰亮起的刹那,他奋力一跃,将许大勇推翻在地,子弹却一排排嵌入他的后背,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
周遭的枪响越来越浓密,在前面开路的林宏一下子半跪在地上,用步枪支撑着平衡,许大勇整个人一抽一抽的,他扒开伏在自己身上的战士,一双皲裂的手幽幽抱在自己的头上,猫着身子往林宏那边挤。
哒哒哒哒哒!
就像是被夹在一个火网中,许大勇压根不能直起身子,而可以见得,他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
“林宏兄弟...”
许大勇摸到林宏旁边,顺着林宏的枪托看去,只见林宏的大腿淌着血,整个肌肉已经崩烂开,他赶紧蹲下身子,就要扯布条给他止血,林宏则是伸手挡住,声音微微道:“不必了,许连长,我知道你对地形熟,再往前,就是蕴藻浜,你跑吧...”
“胡说八道!”许大勇骂了句,转头看了看四周,除了他俩,就只剩一个战士了,他沉着气看向这小子,问道,“怕死么?”
那人答道:“怕死当时就不出列!”
“好,掩护!”许大勇将花机关卸下,递到了这战士的手上。
“放心!”
战士咬咬牙,抄起花机关,转身半蹲在树畔,目光灼灼地盯着来人的方向。
许大勇随后快步抵近林宏,将林宏直接扛在背上,发了疯似的往东北方向去,林宏说的不错,在许大勇印象里,那边就到河边了,只要到河边,就还有跳出包围圈的机会!
“啊啊啊啊啊啊!”
许大勇只能用声嘶力竭的怒吼维持自己最后的能量,一路脚下带风,不知跑了多远,原本身后还能听到几声枪响,而此时,最后的枪响也消失了。
扑通——
疾跑之下,许大勇只感觉脚下一拌,整个身体伴着惯性摔了出去,林宏也被抛到了前边,疼的眼睛一闭,然后开始喘粗气。
“许连长,你自己走吧,我腿走不了,会拖累你...”林宏绷着脸说道。
“你是营长的兄弟。”
许大勇言简意赅地答了句,后面再任凭林宏说什么,他都只当没听到,俯首看了眼地面,居然是一块倒下的细树干,横在这野路上,其中一头压在一块石头下,而前方,许大勇耳尖,听到了潺潺溪流声。
到蕴藻浜了!
许大勇的心怦怦直跳,他立刻掏出匕首,对着那块石头就凿!
“快啊,快啊!”
许大勇嘴里念叨着,手上磨的出血,疼痛他已置之度外,嫌效率太低,他直接开始用身体去挤那块石头,手推脚踹!
“哈压库!哈压库!”
同时,身后的鬼子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许大勇心一横,扔掉匕首,留出一个冲刺距离,猛地朝这块石头上一撞,石头终于松动,滚到了一边。
眼冒金星的许大勇晃晃悠悠地拖起这根不太粗的木干,来到岸边,又把林宏拽了过来,撕下自己贴身的衬衣布条,朝着林宏的大腿就是一阵捆缚。
“许连长!”
林宏当即明白了许大勇什么意思,用右手狠狠抓住许大勇正在急促舞动的手臂,许大勇一把甩过,将布条打了个结后,将林宏抱起,蓄力往河里一推!
扑通!
“抓住!”
许大勇累的已经快直不起身,将这少了半截的树干往水里一捅,木条便晃晃地浮在水面,林宏赶紧抓住,看着许大勇。
许大勇还缓缓地直起身,傻笑道:“林兄,如果你能活下来,见到营长,就跟他说,别忘了他还欠许大勇一个特务连——”
言罢,许大勇转身离去,嘴角咧着嘟囔一句:“没准以后就是特务营或者特务团了呢...”
“许连长!”林宏急吼一声,但已无济于事,他忍着泪水,双手撑着木条摆动着方向河面不宽,他斜斜地飘到了对岸,此时他已经看不见许大勇的身影。
半分钟后,对岸传来一声凄厉的枪响,随后彻底归于寂静。
.....
县城内,大冢幸二才刚刚给藤田进收拾出一块干净区域,他们打嘉定时,航空兵和炮兵对这座县城采取了覆盖式轰炸,基本上所有建筑都成了灰烬,真搬进城,居然连个适合当指挥部的地儿都没有!
“将军,已经命令前线的部队开始收缩了。”大冢幸二汇报道。
藤田进一路跑着,本就有些肥胖的他刚刚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现在他攥着一片手帕,不住地擦着鼻子,好久之后,才缓缓道:“陈家行拿下了没有?”
大冢幸二摇摇头:“我军撤出之后,重藤支队为避免伤亡过大,也同步撤出了,刚拿下的杜行,也被支那军夺回去了。”
“岂可修...”藤田进恼羞成怒,将手帕扔了出去,“白忙三天...这次真是颜面尽失了。”
“将军,军人岂因一时之失利而颓丧不前,我认为此战有所变故,在于我们忽视了一个点。”大冢幸二微笑着安慰道,随后还不忘提出自己的意见。
“哦?你说说。”
“南嘉公路我军一直采取拱卫态势,这条路上林池密布,极易渗透,薛岳之所以敢在昆山和陈家行和我军僵持,就是因为他可以出南翔,直袭我嘉定。”
“这我知道。”藤田进点头道,“但南翔和周边几个县市连成一片,除非大举进攻,否则我军攻其一点,反受包围。”
“报告!急电!急电!”
鬼子机要兵扑腾一下站起,忙不迭呈上一则电文,来自于昆山北线的第5旅团。
“怎么了?”藤田进看见机要员如此匆忙,抬着声音问了句,然后又说,“做事情,不要这么急躁,大日本帝国的军人,遇到事情要沉稳。”
“哈依,哈依!”
机要员低头道。
藤田进这才把目光移向文纸上,下一秒,他也扑腾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将军?”
大冢幸二眨了两下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藤田进却是把电文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他赶紧俯身去捡,捧起一瞧,瞳孔骤然放大。
“怎么会这样...”
电报上赫然写着第5旅团被大量中国军队包围的消息。
藤田进不由得和大冢幸二对视一眼,他们彻底懵圈了,薛岳的目标难道不是嘉定么?
不应该!
毕竟嘉定外线的枪响到现在都还在进行!他们指挥部遇袭,这是他们亲眼所见,实打实感受到的,但昆山的战况....
大冢幸二是不相信的,他甚至认为是旅团长畏战不前,不肯拼死杀敌!
但随之,第5旅团一连发来三四封求救电报,希望嘉定方向尽快救援!当藤田进准备往昆山方向打去电话时,发现电话线接通不了,这才相信...
“岂可修....”
大冢幸二低吟一句,用力捶了捶桌子,“这个薛岳...这么看,他早就想好了要在昆山和我们决战!他的目的就是吞掉我们的第5旅团!”
“薛岳是个钓鱼人。”藤田进沉沉说道,“大冢君...饵在哪,钩又在哪?”
“饵在陈家行,钩在昆山,线在嘉定...”大冢幸二细思极恐,“如果此人用兵用到这种程度,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但其实,薛岳也算是赶了个巧,他哪里想到预备营把整个师团指挥部的思绪带飞了,也算是阴差阳错地做出了笼子。
“不管怎样,自踏上中国以来,帝国军人还没有旅团一级被敌人活生生歼灭的先例!!”藤田进说着便有些愤怒,他眯着眼看向大冢,“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把第5旅团救出来!!”
“哈依!”大冢猛地低下头,随后看向机要员,“发报,命令第5旅团,向太仓回撤!立刻请求航空兵大队,进行给养空投,轰炸敌人前进路线!命令常熟方面进攻部队,立刻回师,接应第5旅团!”
一串命令下达,第三师团此时也是摆明了,芝麻不要了,西瓜也不要了,他们现在就要第5旅团活着!
无论谁上大败的耻辱柱,也不能是他藤田进!
....
若干个小时过去,晨熹在远天铺出一幅画卷,伴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起起伏伏,陈家行的战斗早已结束,焦黑的土地见证着这个难熬的夜晚。
昆山地界上,将近四个军的兵力团团合围着日军第5旅团,这一夜,在失去航空兵侦察的情况下,他们居然悄无声息被四五万中国军队合围!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玉山镇,夏驾河,周市,甚至是娄江,全线打响!
第十九集团军司令部内,仅仅眯了三个小时的薛岳精神抖擞地站在地图前,做着最后的战斗部署:
“第25军进攻玉山,75军,绕后,包抄娄江,第66军,收复周市,第2军,正面突破!”
机要员站在侧后,用笔一一记下。
薛岳抬腕看了眼表,八时二十三分,他停顿片刻,吩咐道:
“九点半,准时发动总攻!哪位军长要是作战不力,贻误战机,放跑了鬼子,军法不容!”
徐崇元抿着嘴听着,待到话音落下,他看向机要室主任:“李主任,你听清楚了没有,给我复述一遍。”
李主任随即立正,将文件夹直接夹在裤缝边上,昂首复述道:“第25军攻玉山,75军包抄娄江,66军收复周市,第2军正面破敌!九点半准时发起总攻!”
“好。”
徐崇元满意地点点头,摆了摆手,“去吧。”
“是!”
李主任敬了个礼,快步离去。
薛岳缓缓坐下,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徐崇元也抽出椅子,两人相视一笑。
“薛长官,这一战,看样子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能打到现在,不容易啊,前线的将士们,各个都拼尽了全力。”徐崇元不禁感慨道。
薛岳则是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临时抽走我们一个军,我们何至于打得这么费力,还折损了陈长官最喜爱的预备营。对了,预备营情况怎么样了?”
徐崇元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依我看,恐怕凶多吉少了,就连陈家行的日军都回援了,他们退无可退...”
“可惜了。”
薛岳晃晃脑袋道。
九时三十分,天空中升腾起数发信号弹!
广阔的昆山地区,顿时充盈起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方圆三十里的地界上,敌我两军绞杀在一起,双方的炮火不分敌我地向战场上投掷,整片大地似乎要被撕开一条口子。
深陷重围的第5旅团三次发起突围,但都被薛岳的铜墙铁壁夹在中间,死伤惨重,即便是航空兵不断轰炸,空投补给,但依旧挽回不了第5混成旅力竭的事实。
旅团长片山里一郎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遭到这么多中国军队的围追堵截,他几乎要绝望了,上万日军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地面上层层叠叠堆砌着尸体。
连尸首都来不及收拾,仓皇逃窜的鬼子兵只能在同伴冰凉的身体上割下一个耳朵装进麻袋里,朝着北边逃离。
上海,虹桥行营。
老蒋吃完早餐,正要看报,顾祝同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而入。
“墨三,怎么了?”
顾祝同上前一步,在老蒋旁边低语道:“委座,薛岳把第5旅团包围了,第十九集团军已经于九时半发起总攻。”
“是吗?”老蒋眼睛一亮,鼻下的胡子跟着一抖,“这是好事情呀,昨晚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顾祝同有些尴尬,但还是老老实实说道:“委座,其实,薛伯陵的计划我早有耳闻,辞修有同我讲过,但职下早先认为,围歼日寇的想法不切实际,同时一旦失败,会置战局于险地...”
“所以你阻止他了?”
顾祝同摇摇头,回道:“我知道薛伯陵的脾气,于是就把他的嫡系69军暂调给了中路军,本以为....”
“什么?!”老蒋腾一下子站了起来,吃惊地看着顾祝同,“你怎么可以战前抽调他的部队呢?墨三,你向来稳重,怎么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呢?薛伯陵初来淞沪,正是渴望建立功勋的时候,你把他的兵调走了,你让他如何想?”
顾祝同只好把脑袋低着,连连解释道:“委座,这件事确实是职下的不是...不过此时,十九集团军已经合围了第5旅团,陈家行也还在我军控制之中。”
“算啦。”老蒋摆了摆手,“俗话说得好,吃一堑,长一智,墨三你当这个战区副司令,要考虑全局,哎呀这个老虎仔,有这种计划,怎么你和辞修都不和我汇报呢?”
说着,老蒋的棍子在地面上戳得咚咚响。
他越说越觉得这是一次好机会,不禁来到窗外,喃喃道:“淞沪开打以来,我们还没有取得过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啊...”
“是啊。”顾祝同赶紧跟上,“要是能把第5旅团一口吃下,定能振奋全国军心,更能给那些国际政客们看看,我们中国人的抗战决心。”
前一句倒没什么,后一句却是正正说到老蒋的心坎上去了。
他回到座位,准备抄起电话,顾祝同此时又凑上来,话锋一转道:“委座,但刚刚得到消息,太仓,嘉定,甚至是进攻常熟的日军都开始向昆山集结了,如果我们啃不下这块骨头,会被日军一举击溃的。”
老蒋伸向电话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但还是把话筒抄了起来,左手拨弄一番数字圈,随后把话筒放在耳边。
“给我接薛伯陵。”
....
叮叮叮叮——
薛岳和徐崇元正聊着,桌上的电话响了,徐崇元自告奋勇道:“我来接我来接。”
随后,他起身举起话筒。
“哪位?这里是.....委座!”
徐崇元猛然立正,两个字把薛岳也惊得站了起来。
“是!是!”徐崇元点头道,随后看向薛岳,“对,薛长官在我旁边。”
薛岳接过电话,肃立道:“委座,我是薛岳!”
“伯陵啊,我已经知道了你要聚歼敌人第五旅团的计划,我打电话来,就是要告诉你,你的计划我完全同意!我们也是时候该给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子一点教训,你只管放开手去做,需要人,需要装备,我让墨三送一点过去,只有一个要求,胜利!”老蒋以一口江浙官话娓娓说道。
“是!委座,薛岳定尽全力,不胜不归!”
“我等你的好消息。”
言罢,由老蒋先行挂断电话。
薛岳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直到过了会才摇摇头道:“顾长官不动我的部队就不错了,还送兵送枪...”
但老蒋这番话的确是起到了效果,战至下午,杭州的航空中队紧急起飞,进抵昆山上空进行投弹。
在轰隆轰隆的密集炮声里,日军开始全线溃退。
四路大军穷追猛打,沿着娄江北上,和日军寸土必争,一时间,整个昆山区域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同时,伤亡情况也报回指挥部,徐崇元看了后欣喜之情顿时转为了沉重,他攥着电文来到薛岳跟前,汇报道:
“薛长官,几个军长希望见好就收,再围剿下去,伤亡太大,敌人支援也正在路上...”
“伤亡情况怎么样?”薛岳仰面问道。
“你自己看看吧。”徐崇元呈上电文。
薛岳接过一瞧,摇摇头道:“这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五啊...”
“是啊,日军毕竟训练有素,武器装备又好,日军每一个士兵都有独立作战的能力,和他们硬拼消耗,我军没有优势,我认为几个军长说的有道理。”徐崇元皱着眉头说道。
薛岳盯着他,眯眯眼道:“你的意思是,现在撤兵?”
徐崇元回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薛长官,如果我们把部队都拼光了,后面该由谁来守陈家行,守昆山呢?就算是第5旅团全军覆没,日军还有别的旅团,别的师团,我认为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
“这个时候选择撤退,就是懦弱的表现。”薛岳搁下手里正在比划着的铅笔,“总想着防守,难道防守我们的伤亡就会变小吗?小鬼子就是笃定了我们不善进攻,吩咐下去,不消灭第5旅团,谁也不可轻言撤退!你要问我谁来守阵地?20军最迟明早就能到南翔火车站。”
“知道了,我这就去布置。”
徐崇元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指挥部。
自此,第十九集团军算是下达了死令,前线的所有部队将鬼子堵在娄江边杀了整整一天....
直到太仓的日军前来接应,前线各部队这才罢休,缓缓折返昆山。
昆山之战也随着夕阳的到来落下帷幕,打了胜仗的战士们站满了娄江江畔,将步枪高举过头顶,肆意地欢呼着,整座昆山城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
捷报传到了上海,老蒋拿着电报,几乎要声泪俱下,他向笔胆陈布雷欣喜地说道:“头一次,头一次啊!”
“这是好事,好事啊,委座。”陈布雷微笑着接过电文,“这种好消息,应该向全国宣传啊!”
“那就得看先生的本事了。”老蒋笑盈盈道。
晚间,上海的各大报刊都加刊了关于昆山战役大捷的报道。
一则标题为“东方凡尔登奇迹!中国军队血战昆山歼敌万余——娄江江畔膏药旗坠落,薛岳将军粉碎日军南进野心!”的新闻刊登在《泰晤士报》的晚间头版头条上。
一时间,沪上轰动,薛岳一战成名,同样成名的,还有在采访中被几个将军共同提到的——战区预备第三营。
这一日里,大量的侦察部队可谓搜山检海,终于在陈家行以西的林子里碰上了缓慢前进的预备营残兵。
他们已经迷失了方向,居然走着走着快到了陈家行,发现他们时,竹石清已经昏迷,战士们已经拿步枪当拐棍,其惨烈之状无人不为之动容。
好在,被发现的十几个战士及军官,没有人牺牲。
但预备营的基础,在这一战中损失殆尽,而这,就是昆山大捷背后的现实。
昆山之战,耗时四天半,包括预备营在内,国军牺牲三万九千人,歼灭毙伤日军一万两千人,这一战后,许多建制将不复存在,包括预备营。
他们已成铭文,镌刻在这苍茫的史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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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朝霞漫天,整个战场趋于平静,一阵隆隆之声自远方而来,火车开进了南翔火车站,列车门滋滋挪开的刹那,日光打亮整节车皮,淡蓝色的军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双草鞋踏在这片大地上,紧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在下车前伸了个懒腰,他用手遮住眉头,向远方眺望,舒展了一下身体,跳下车厢,只觉得心旷神怡,不禁呐喊一声:
“上海!我宋明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