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明日之后（中）
伍志清营二连连长，名叫毕天瑞。
宝山北门的野战工事，大多为蹲壕，呈现为前后两条错落式的防线，前后之间，有东西两个方向的纵向交通壕相连。
在理论情况下，这座半吊子工事最多能展开两个连的火力，但由于缺少猫耳洞这类防空工事，所以伍志清并不愿意把部队都开上去挨炸。
没办法，谁让宝山地下水太浅，要真是强行开挖，没准现场能给刨出一口水井！
飞机的轰炸还没有结束，炮弹的覆盖面从城外蔓延至城内，松软的泥土被抛向空中，随后天女散花般落到战士们的帽檐之上。
毕天瑞眯着眼，盯着西北方向杀来的丰田联队。
张牙舞爪的日军膏药旗悬挂于日军的队前与队尾，正前方是隆隆开着的四台日军坦克，炮口齐刷刷对准的是毕天瑞的阵地。
坦克装甲的背后，错落跟进着一个日军中队，他们以小队为单位，每个步兵方阵都由一名日军小队长领衔，身穿屎黄色军官服，嘴巴咧成个“o”型，喊杀着冲向外线阵地！
说实话，二连的战士们心中有些发虚，一次性面对这么多辆坦克，在宽阔的平原上朝着自己开来，的确有些待宰羔羊的味道。
毕天瑞管不了那么多，他沿着交通壕跑到重机枪阵地的边上，朝着机枪手说道：“打鬼子步兵，坦克我安排人去解决！”
随着坦克的隆隆声灌入二连战士们的耳眸之中，这也意味着，战斗开始！
“打！打小鬼子的步兵！”
毕天瑞定住脚步，举枪瞄准！“砰！”，同时嘴里快速喊道，“二排，准备手榴弹，爆破坦克！”
收到命令后，投入阻击战斗的火力群中很快有一部分人分裂出来，纷纷卸去绑腿，开始有经验地缠绕手榴弹，一捆一捆的手榴弹在壕坑里制作完成。
二排长将人伏在战壕之上，测算着坦克距离阵地的距离，这关系到战士们需要用多长时间才能跑到坦克边上，这一次战斗和以往还有些不同。
以前日军常常一辆坦克，撑死用两辆来投入进攻。
而今是四辆！说直白点，二排的战士们就算是抱着手榴弹，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都不知道该先炸哪一辆！更何况，小鬼子坦克上的机枪眼的火舌就没有停下过，肆意地鞭挞着视线中的每一个目标。
块状，颗粒状的泥土和灰尘与硝烟相融，整片土地上“雾蒙蒙”的。
“都准备好了没有?”
瞅见日军坦克进入百米范围内，二排长健步来到战士们跟前，朝着众人环视一眼，又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压低身子，这小鬼子机枪火力猛啊！
“准备好了排长！”
“先上一个班的战士！”
“是！一班，跟我上！”一班长刚好站在二排长跟前一步的位置，听到命令他横出一步，点上七八人，齐刷刷倚到土壁边上，“待会，先炸敌人中间那两个！丢完就跑，谁也别管谁！”
“是！”底下战士们凝望着班长，狠狠点点头。
一班长一仰头，鬼子坦克大约到了五十米的距离，坦克并没有齐头并进，而是且战且停，在其背后，鬼子的步兵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跟着，火力压得二连喘不过气！
“上！”
一班长一声令下，自己率先翻身出了战壕，高速旋转的子弹传来的嗖嗖音在耳边回响，出了战壕那一刻，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阳光透过沙尘，光线散射在各处。
日军早已习惯了国军士兵们这种拿人命换坦克的路子，他们其实稳赚不赔，如果是量较小的集束手榴弹，对于坦克的破坏也停留在引擎和履带上，也就是说，战士们的生命只能阻止坦克前进。
但停下的坦克大概率会成为活炮台，继续提供火力压制。
哒哒哒哒！
数条火舌瞬间覆盖了一班前行的路段。
毕天瑞见阵线东端有战士冲出，当即挥手命令道：“都给老子打！掩护！扔手榴弹！”
轰隆！轰隆！
数颗手榴弹在鬼子步兵的群体间爆炸，短暂的射击停滞里，一班战士走着蜿蜒的步子，快速接近坦克！
哒哒哒！
低角度的射击很快扫到了战士们的腿部，两个战士在即将接近坦克车的时候扑通跪倒在地，在失去行动能力后他们马上沦为了后方步兵的活靶子！
砰！砰！
子弹贯穿了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嘴角淤出鲜血，凭借着最后的意识和精神，他们拼尽全力将手榴弹甩到了坦克车的上空！
轰隆！轰隆！
剧烈的爆炸形成了一道烟墙！走在最前面的两辆坦克在鬼子车手的一脚油门下，轰轰地就破烟而出，朝着阵地方向高速冲来！
一班长一见自己的兵死的如此惨烈，他急得匍匐在地，朝前如蛇一般前进，一颗子弹朝他打来，他猛然一低头，帽子被打飞在了半空中。
“妈的！”一班长停顿了一秒，但下一秒坦克已经到了跟前，履带快速地轮转着，朝着他的身躯碾来，他拉响手榴弹，怒吼一声“你妈的！”
随后调动自己全身的力量，将自己正正地送到日军坦克的前进路线下！
轰隆！
一班长被轧的血肉模糊，坦克车在手榴弹的爆炸下已缓缓停下了运作。
“娘的！”
二排长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他愤怒地将帽子摔在地上，扫视了一圈后面正在待命的全排战士，决绝地说：“弟兄们，我和你们一起，谁也不做偷生汉，和鬼子拼了！”
“杀！”
二排的战士或站或伏，以班为建制向前奔袭而去，迎着密密麻麻飞来的子弹，忍住身上任何一个部位中弹的疼痛！
这条冲锋路上瞬间成了一个巨大的炸药汇集地，隆隆的响声传遍四方，日军又一台坦克倒在了手榴弹之下。
烟雾之中，幸存的战士们瞪着血红的眼睛侦测着剩余两辆坦克的位置，但有了如此大的动静，走在后边的坦克识相地停下了前进，而是驻足在后方肆意喷射着子弹！
二排长在烟雾缭绕之中缓缓直了半边身子，他狠狠摇摇头，和眼前数十米的鬼子步兵看了个对眼，不少战士都倒在了他们的脚下，更多的战士在前赴后继冲向那两辆坦克。
“我日你姥姥！”
二排长没有想着撤回阵地，反而是抄起最后一捆手榴弹冒着白烟朝敌人冲去！轰隆，随后便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
这一轮下来，日军两辆坦克瘫痪，一辆坦克炮台损坏。
毕天瑞看着二排几乎全部死绝，悲从心出，眼泪很快就顺着脸颊淌落，他抱过刚刚牺牲的机枪手阵地上的捷克式，嘶吼着朝日军开枪！
哒哒哒哒！
失去坦克的掩护，鬼子步兵的进攻势头这才被稍稍遏制住。
城墙上，竹石清带着警卫排抵近靠东的方位，密切注目着鹰森孝联队的进攻位置。
“大概还有一里地。”竹石清紧张地放下望远镜，捅了一下旁边的许大勇，吩咐道，“你盯着这伙鬼子，要是往东边来，即刻阻击！”
“是！”许大勇立即立正站好，和跟在他旁边的杨泽宇一道，端着花机关贴着城墙，死死盯着另一伙鬼子的行军路线。
布置完东面的任务，竹石清又快步走回城中央，伍志清神色凝重地站在墙边，右手重重地落在土砖上。
十分钟后，鹰森孝的先头部队在向宝山方向进发之后，自东北方向开始突击二连的右翼阵地。
装甲车和坦克的混合冲击，使得右翼瞬间承受巨大的压力！鹰森孝的部队打法更为独特，他们的装甲车直接甩开了步兵，从城墙上看，两者间已经拉开了数百米的距离。
阵地上，毕天瑞弯着身子在战壕间快速穿梭，通讯兵不时地朝他汇报着：“连长！右边！右边顶不住了！”
“奶奶的，顶不住也得顶！”
...
姚子青看到鹰森孝的队列情况后，若有所思，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转首对旁边的竹石清说道：“竹兄，我怀疑鬼子的目标还是东门，北门处于封闭状态，城墙宽大，视野开阔，火力稠密，鹰森孝向来喜欢剑走偏锋，东门在敌人舰炮等重武器的直接打击之下...”
竹石清看了一眼姚子青，又略过姚子青看向更远处的伍志清，这才说道：“我把姜勇的一连也调配过去。”
“我跟他们同去！”
“也好，拜托你了姚兄。”竹石清点点头。
待到姚子青离开后，城头上伍志清正抓着电话焦急地同二连对话。
“毕大头！毕大头！毕大头！”
通讯兵站在伍志清前，有些尴尬地看着伍志清，轻声道：“营长，可能是电话线炸断了，我可以去阵地上口述。”
伍志清放下电话，回过身子看向城北的阵地，整个阵地上已经看不到几个活人了。
“去通知一连，增援二连，把毕大头给我抢出来，打退敌人之后，放弃外线阵地。”
“是！”
通讯兵听完，搁下通讯设备，自己一溜烟跑到西门去了。
但一连还没有开始行动，鹰森孝的先头部队的步兵方阵忽然拐了个弯，不朝外线进攻了，反而是朝着东面城墙扑来！
“这个鹰森孝，果然耍花招！”竹石清暗骂一声，当即明白了鹰森孝想玩的伎俩，“伍哥，正面交给你了，我去东门盯着！”
“你快去！”
由于丰田联队在前，四辆坦克外加一个步兵中队吸引了宝山守军的绝大部分火力，伍志清的两个连为北门时刻准备，预备营的主力连也部署在城墙上为城外打掩护，如果不是姚子青带着一连临时往东门去，那东面的守军就只剩下许大勇的警卫排了。
为配合鹰森孝的行动，十余艘日舰在此时瞄准宝山的正东城墙，万炮齐鸣！
硫磺弹打入城内，大火再一次笼罩这片破砖烂瓦，大口径的炮弹砸向东面的土墙，霎时炸的泥土四溅，砖石倒塌。
许大勇站在城头之上，虽带着战士们紧紧贴着反斜面规避炮击，但地动山摇的震颤还是牵动着他们的心脏高速地运动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许大勇猛然听见“匡隆”一声！他眼睛一直，顿时感到不妙，在炮声未停之下，他便起身，直奔城头之上，眼前的景象让他十分震惊。
封闭的东门此刻门户大开，四面的墙体已被轰成了碎片，散落在地上，这已经不能用窟窿来形容了，这简直是裂缝！是一条能通行千军万马的巨大通道！更要命的是，日军炮击下，连接着的其他墙体此时也是大眼小眼并存，在震颤之中摇摇欲坠！
日军的坦克和装甲车就在这隆隆的爆炸声中驶来，车至而炮止，其配合十分协调，挑不出一点毛病！
和装甲车一齐到来的，还有铆足了劲奔袭的两个中队步兵，宝山城东面城墙本就狭小，墙体也是最薄的区域，日军朝着缺口的方向疾进。
“跟我上！堵住鬼子！”
许大勇短喝一声，带着战士们上楼登墙，站在缺口的上沿，扫射着试图闯入的鬼子兵。
哒哒哒哒！
花机关的火力有效地迫使日军步兵停下脚步，但装甲车和坦克却是畅通无阻地碾着沙土开入了宝山城！
“手榴弹给我，老子去炸了他！”许大勇将手里的枪一丢，当场就找旁边的战士要手榴弹。
“排长，危险...”旁边的战士并不愿意给手榴弹，同时拉住许大勇的胳膊。
“你个小赤佬！”许大勇一脚踹开这个矫情的士兵，指着他大骂一句，“放鬼子过去，前面的营长他们怎么办?”
话音刚落，楼下的街道上，姚子青带着姜勇杀至，很快截住了日军突进的道路，数枚手榴弹扔到了鬼子队伍的头顶，爆炸瞬间吓退了后面准备涌入的队伍。
“是姚营长！”有人激动地喊了起来。
许大勇这才捡回刚刚扔掉的机枪，喜出望外，这才又硬气地下命令道：“打！配合他们，消灭鬼子！”
两个方向的火力打得鬼子逐步退出城墙，日军的两辆装甲车已经坏在路上，两个乘员打开车门和步兵一块撤退，小豆丁坦克凭借出色的机动性跑得最快。
打着打着，许大勇手里的花机关忽然停止了射击，他拍了拍枪身，抽出弹匣，原来是没子弹了。
“给我个弹匣！”许大勇朝旁边的战士无耻地伸出手心。
“排长，我也没了。”那战士委屈巴巴地拉开子弹袋，里面空空如也。
许大勇皱了皱眉，转身看向众人，问道：“谁有，给我一个！”
“最后一个了...”
“没有了...”
“我这还有一个。”
只有夹在人群中的一个小个子战士跌跌撞撞地给许大勇递上一个弹夹。
许大勇看了看弟兄们憔悴的面容和耷拉着的口袋，暗暗骂道：
“妈的，都没子弹了还打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