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怕死鬼?
当武器上的差距产生代差的时候,战争往往就会形成降维打击。
而当一个指挥官面临这样的局面时,除了把手下的这些战士看成没有生命的数字,别无他法。
卑劣的侵略者甚至能从远远的天台上用瞭望镜看清中国士兵们惊慌失措的神色,但他们同样能看到,日军所前进的每一步,都在淌着鲜血。
正面虽有似无的工事并没有给战士们带来很好的掩护效果。
歪把子的子弹可以从这不合格的掩体缝隙中打进战士们的腹腔,这不会让他们立即死亡,但会让他们疼的满地打滚。
“许大勇!打!”
眼瞅着日军步步紧逼,正面的火力已起不到压制敌人前进的作用,竹石清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蹲守在左侧屋楼上的许大勇当即会意,将机枪伸出已经只剩下窗户木框的台面上。
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
两侧黑暗的民房间忽地打出成群的子弹,霎时使得正面的日军顿时停住脚步,不得不向两侧望去,不等他们回过神,最前沿的十几个日本兵顷刻间被扫射倒地。
对于这些训练有素的日本兵来说,真正使他们后退的绝不是前面扛刀的指挥官骤然毙命,而是他们发现了预判之外的敌情。
为保存有生力量,他们会退回据点,紧急整合编制,研究出反击的策略,再图进攻。
而这种情况,本质上得益于日军有着良好军事纪律性,在早期的战争中,他们通常能保持退而不溃。
随着日军本轮偃旗息鼓,竹石清属实是犯了难,他没有办法把这帮战士们看成兵旗推演上的假人,他们都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名字,过着自己的生活。
“退了!中队长!”
吴辉望着前方的仆仆风尘,惊喜地呼喊着竹石清。
但竹石清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就看着周围躺在地上的兄弟,还有远处呜呜的几声鸦叫,如果不出意料,日军的重炮马上就会延伸至此。
这是日本人的惯用打法,在弹药足够充沛的情况下,他们宁愿进行数轮火力覆盖,彻底摧毁敌人的工事与掩体,也会为自己的前线战士减轻冲锋上的伤亡。
沉思片刻后,竹石清将吴辉和许大勇都喊了至跟前。
“撤!”
只是这一个字,就让许大勇和吴辉当场不依了,许大勇的脸色青一块紫一块,方才他还对这个临时来的长官有几分敬畏之心,如何日军一个冲锋就成了怕死鬼?
“不撤!”许大勇心一横,屁股旁边一块平坎上一坐,“出发之前参谋长分明说了我部的命令是夺回八字桥!”
吴辉虽不言语,但显然也是偏向许大勇那边的。
“再不撤就只能等着挨炸!”竹石清没有过多解释,当即绕过这俩小队长发号施令,“弟兄们,后撤一里地!”
言罢,竹石清抓起掩体上自己的中正式步枪就往回拐,周遭的战士们此时也是面面相觑,这中队长和小队长杠上了这可咋整?
“他妈的都聋了是吧,撤!”
竹石清彻底愤怒了,他应当跟这帮人如何解释防范炮火的重要性?应当如何解释日军不会无缘无故的撤退?应当如何解释只有保存有生力量才能守住阵地?
一股压抑在心头的负面情绪顷刻间借着这声“撤退”从喉咙里喷薄而出,吼的众人一愣,这才默默地搬起弹药箱,捡起地上兄弟们的枪支缓缓朝回行进。
许大勇和吴辉对视一眼,也不再争辩,拎枪晃脑跟在人群后面。
虞飞双原本还在角落里同北站对话,说着说着一抬头,怎么战士都从自己身边往回走了,他急忙挂断了电话,又见竹石清大步朝自己走来,忙迎了一步,问道:
“什么情况,怎么撤了?”
“日军成建制撤离,要打炮了,先撤一里地,避避风头再说!”竹石清简短地解释道。
虞飞双到底是徳械师的副连长,一听这话脑袋立刻就转明白了,日军在具备攻击能力的情况下撤退,归根到底是为了保存实力,在那个海军司令部里最不缺的就是炮弹!
于是并行到竹石清身边,汇报着方才同北站沟通的结果:
“赖参谋说娄队长十分钟已经带着队伍出发了,预计半小时到,另外,七中队来不了,宝山路打得很惨烈,据说日军连舰载炮都用上了。”
竹石清听完没有立刻回应,抬头看了看天空,喃喃道:“要天黑了,先撑到天黑。”
...
约是撤到了宝兴路和青云路的交叉口,竹石清挥手示意众人休息。
“真他妈的胆小!”
竹石清隐隐能听见不远处许大勇骂骂咧咧的声音,好似是故意让自己能听到一些,但竹石清靠着墙,他不在乎。
他宁愿自己判断错了,他亲眼看见方文坚从大口径火炮的狂轰下负伤抬出,许多人烧的面目全非,与其等在那挨炸,倒不如和日军的步兵正面互搏。
好在虞飞双始终给予他信任,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大抵内心有种感觉,这位参谋出身的年轻军官,日后定然是不平凡的存在,兴许能干上团长,师长,甚至军长什么的?
光凭能在复杂的战场情况下坚决做出后撤的决定,足以说明此人不是池中之物,他绝不会傻傻地为某个人卖命,在紧要关头,竹石清会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从而维护自己认为重要的利益。
虞飞双抱着枪坐到了竹石清的身边,不知是关心还是担忧地聊了一句:
“石清,其实打心底来说,我理解你下达撤退的命令,但有时候,合理的决定不一定正确。”
“哦?”竹石清饶有兴趣地回过头,盯着虞飞双布满风霜的脸,“愿听虞兄赐教。”
“早年间我在山东当保安队长的时候,团长让我上山剿匪,但你知道的,当保安的哪有愿意豁出命的,连着带兵打了两次,都没打下来,我一气之下就请了帮人,以土匪的名义把几个保安混头的老婆砍死了,最后一次,我成功打下了土匪的山头。”
“没听太明白,这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带兵不止靠谋略,还要会顺其自然。”虞飞双几乎是掏心窝说,“你今天带着他们撤下来,要是日本人真炸了还好,要是不炸呢?他们不会感激你保住了他们的命,他们只会认为你胆小如鼠,日后你又当如何统率他们?”
竹石清笑了笑,反问道:“那虞兄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虞飞双凑近几分,轻声道:“让反对你的人打头阵,如果炮火把他们炸死了,你就要高举为两位兄弟报仇的大旗,凭借这股怒火,一举克复敌人的阵地。”
“你这个想法有些残忍。”竹石清摇摇头道,“他们也有父母家人。”
“中国谁没有父母家人?政府强征劳役的时候会考虑你有没有父母家人?九一八日本人进东北,东北的乡亲们有没有父母家人?因为我们先遣组,打了这么大一场仗,死去的兄弟们有没有父母家人?”
“枪不打到自己头上是不会痛的!”
事实上虞飞双的话里不无道理,竹石清大抵也听进去了一些,但从本心来讲,还是希望大家都好好地活着。
....
话音没有落下,刺耳的数声“咻”自天际传来,伴随“轰隆”数声,青云街的街道中心被炸成了一片火海,两侧的房屋顷刻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