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秋 作品

第242章 主要是信不过

山路走完,该是水路了。

魁山国的青河与昆吾洲第一大流向刚好相反,是自东南向西南,但最终又汇入大河,自南向北。

魁山国边境,青河下游,水变得浅而缓。

望着前方耸翠青山与不过几尺深的透底河水,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呢喃道:“这便是江湖路的惊喜。”

反观薛晚秋,此时正站在刘暮舟身后不远,双手撑着膝盖,汗水直往地面滴落。

打从那夜,他的身上便多了四张举轻若重符,分别贴在四肢。他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但走起路来,还是与龟爬似的。

刘暮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本以为薛晚秋坚持两天便会崩溃,没想到这孩子韧性十足,这都过去七天了,明明累的跟狗一样,却还在咬牙坚持。

既然还没崩溃,那就往崩溃了练呗!

人只要熬过了这一关,将来的路就会好走很多的。

往前走了不远,便瞧见又老者坐在竹筏上,肩头还扛着鸬鹚。

家乡的蛟河与卸春江水都太深,故而都是小舟,没有竹筏。更何况这肩扛着鸬鹚,刘暮舟还真是第一次见。

于是他走上前,笑盈盈问道:“老伯,走吗?”

老人穿着单薄马甲,胳膊黝黑,一看就是晒得。打着赤脚,裤子刚刚过膝,肩头的鸬鹚静静蹲着,与这山水出奇的契合,恍若人在画中。

听到刘暮舟声音后,老者转过头,往高抬了抬斗笠,问道:“可以走,但只过这留雁峡。不过之后水也会变急变深,有大船可以坐的。”

刘暮舟点头道:“那就多谢老伯了。”

老人缓缓站起来,淡然道:“谢什么,又不是不收你钱。”

而此时,薛晚秋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还是不准坐着,但起来不用走路了。

结果一上竹筏,刘暮舟便笑盈盈道:“扎马。”

薛晚秋皱了皱眉头,可见刘暮舟笑盈盈看来,他便不敢做声,只乖乖扎马步。

刘暮舟一乐,心说混小子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带着刘暮舟走水路,不就是想着不用走路了可以歇息歇息?可现在呢?扎马步可比走路吃力多了。

刘暮舟看了一眼,随后言道:“胳膊抬起来,挺直,要四平八稳。”

说着,他见舟子的箱子里有碗,便笑盈盈问道:“老伯,碗能否借用一番?若是打碎了,我赔钱。”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少年,而后点头道:“拿去用吧,练拳是要稳扎稳打,连马步都站不稳,那就干脆别学武。”

刘暮舟一脸诧异,“老伯也是武道中人?”

老人却突然往河里一指,其肩头的鸬鹚立刻飞起钻入水中,片刻功夫便飞回来,而后吐出一尾鲤鱼。

在刘暮舟往薛晚秋膝盖与手臂放碗时,老人才慢悠悠答复:“这是一条古马道,年轻时候跑马帮,碰见山妖水怪是常有的事,所以练过几年功夫。”

说着,老人望向刘暮舟,问道:“我看你真气雄厚,气血充盈,武道修为定在先天之上,已然是宗师了吧?”

刘暮舟闻言,微微一眯眼,他方才可用了瞳术,压根儿就没看出这老人家是个武道中人呀!

但这般眼力,恐怕也不是常人了。

刘暮舟往后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来老伯也是为这孩子而来的。”

薛晚秋猛的抬头,面色凝重了起来。

但那老人也回头看了一眼薛晚秋,回过头又看向刘暮舟,而后冷不丁笑了起来:“你想多了,我是见你教这孩子,没忍住多说了几句,别多想。”

刘暮舟长舒一口气,点头道:“那就行。”

可事实上,刘暮舟却在心中嘀咕。连自己的瞳术都看不出端倪,那这位老伯修为定然在大宗师,品阶不会低的。

但如今武道凋零,说得出名号的顶尖大宗师,无非那么几位而已。

丈母娘算一位,还有武陵菩萨、真罡山主。至于昆吾洲,还真没听说过有武道大宗师的存在。

而此时,竹筏到了一处狭窄地,宽不过三丈。

刘暮舟转头之时,却见石壁上刻一段有名的偈字。

看了一眼后,刘暮舟呢喃道:“身似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舟子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笑道:“听过?”

刘暮舟点头道:“听过的。”

舟子点头道:“不是还有另一个,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么?也听过?”

刘暮舟点头道:“自然听过,后者境界,实要高出前者一大截儿。”

舟子却道:“是吗?”

刘暮舟一愣,反问道:“不是吗?”

舟子也转头看了一眼,而后淡然道:“谁都能做到时时勤拂拭,却有几人能做到本来无一物呢?”

此话一出,刘暮舟当即如寒泉灌顶。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着老人重重抱拳:“多谢前辈。”

老人则是满脸笑意,“这些年来,看见那个的人不知有多少,多得人是跟我老头子以后者卖弄一二,像你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

刘暮舟呢喃道:“离乡之前,我弟弟给了我一本字帖,是儒家经典。方才一瞬,只是觉得虽然教义不同,道理却是通的。”

老人笑问道:“怎么说?”

刘暮舟这才答复:“本来无一物,那是圣人境界,与那自明而诚相通。至于我等凡夫俗子,能坚持那时时勤拂拭,不也是自诚而明?”

老人伸手将鸬鹚架回,而后问了句:“但对高人来说,前者是着相,后者是到了诸相非相境界。你是见过如来的,你怎么看?”

听到这话,刘暮舟神色凝重,恭恭敬敬抱拳,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答复,只能苦笑道:“我……我着实看不来。”

老人哈哈大笑,而后点头道:“师尊说他悟道一生,也只觉得这是个过程。没有一步登天,得先有个垫脚石不是?”

此话一出,刘暮舟赶忙抬头,却见舟子不知何时变作个僧人,肩头鸬鹚也成了一只乌鸦,斗笠变作佛光,盘坐于莲台之上。

刘暮舟无奈一笑:“大菩萨何必再试探?”

后方扎马步的薛晚秋早已目瞪口呆,此刻听到刘暮舟称呼那人大菩萨,当即觉得喉咙干痒,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僧人笑盈盈道:“不是试探,缘分罢了。”

说着,这位神游至此的雷音寺大弟子翻手取出一支白玉瓶,里头赤色武运清晰可见。

“上次相见之时,你一叶障目,心境杂乱,我也不想与你多说。不过此次相见,倒是长进了不少?既然如此,你可以多问几句,我也多答几句。”

刘暮舟接过武运,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问道:“前辈是武灵公转世对吗?”

僧人点头:“万古岁月之前,人族藏身于各个洞天福地,我的前世以武道飞升,后人称其武灵公,并将那处洞天福地改名武灵福地。至于鹿家,的确是前世血脉。不过前世今生,两回事了。”

总算是佐证了这件事,刘暮舟再次询问:“好孩子……就是姜玉霄,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僧人闻言,笑道:“你也知道,大世之争,我等山顶之人皆有赴死守土之责。只不过,若非陈默算计,我们不会太早下场而已。当世武道已死,我不过是想要为这人间留下些武道薪火。那姜玉霄应运而生,不是任何人的手段。当年算计,并非是我。我知道你觉得是我二师弟,你师父曾对我二师弟大打出手。但他之算计,不是对剑修刘暮舟,能明白吗?我师尊当然是知道什么的,但他只出手留一线生机而不是直接阻拦,自有他的道理。”

刘暮舟点了点头:“明白了。”

算计的不是刘暮舟,而是渡龙人!

紧接着,大菩萨自己主动说道:“这点武运,不够的。当年师尊告诉你的一线生机,太过玄妙,我也难以琢磨。”

刘暮舟看了一眼装武运的瓶子,心中嗤笑一声,面色却没什么变化。

顿了顿,他问道:“当年算计,恐怕不只是二菩萨吧?”

大菩萨摇了摇头,“雷音寺有鬼我知道,我不知道鬼是谁,但绝不会是我二师弟。只不过,我能猜到他们想做什么,但刘暮舟,你要自己去寻到答案,还是听我告诉你?”

刘暮舟突然笑了起来,摇头道:“只要确定大菩萨不是那只鬼,就行了。现在知道,无甚用处,自找麻烦而已。”

大菩萨点了点头,而后望向天幕,“在此候你,还有一问。”

刘暮舟点头道:“大菩萨请问。”

僧人只问道:“争否?”

刘暮舟知道他所问,却真的不知道如何答复,便只摇头道:“暂时……还不知道。”

僧人点头道:“那就为自己寻个答案。”

刘暮舟也点了点头:“剑又出锋时,会有答案的。”

僧人嗯了一声,而后凭空消失,竹筏之上唯独少年与青年。

刘暮舟望向手中武运,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看来时间不多了。”

否则大菩萨不必专程来解释一趟。

刘暮舟猛灌一口酒,桃叶的仇,我可一直都没忘。

此时薛晚秋突然问道:“我……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但那位……那位前辈要告诉你,你为什么不听?”

刘暮舟闻言一笑:“就像墙壁上的文字,你明明知道本来无一物比时时勤拂拭境界要高,可你做不到前者呀!有些事情提前知道了没有用,因为我还没有掀桌子的本事。”

面对观景修士,若有足够时间空间谋划,刘暮舟必能不借助任何外力将其斩杀。可要是面对金丹修士,只靠自己,没有丝毫胜算。而对上那些元婴修士,就算是渡龙一脉拼尽全力,一样于事无补。

就说张青源,在刘暮舟眼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存在了。可面对那藏头露尾的金丹修士,他硬是一招也接不住!

薛晚秋闻言,呢

喃道:“就像我明明知道仇人是谁,可是……我没有报仇的本事。”

刘暮舟笑道:“方才不是说了,时时勤拂拭,只要愿意,那谁都能做到。你自己的睡虎山,得你自己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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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想跟薛晚秋说什么心里话的,但不知怎的,刘暮舟还是以心声说了句:“其实这些理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信不过他。”

薛晚秋瞪大了眼珠子,心说那可是灵洲大菩萨,这你信不过?

说着,竹筏已经过了山谷,出口处一下子变得极其宽阔,水而已深了许多许多。

肉眼可见的尽头处,已经有一艘大船停靠。

就在他登上竹排的地方,武陵菩萨与洛楠并肩站立。

大菩萨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为了这候选人,你真是煞费苦心啊!竟然连这个地方都找得到。”

洛楠闻言,诧异道:“你知道我是谁?”

大菩萨淡然道:“到我这个修为,探寻前世记忆,不算难事。”

洛楠哈哈一笑,竟然抬手拍了拍大菩萨的光头:“我本想揍你一顿的,不过你主动拿出部分武运,不管是出于什么私心,都还算懂事,我就饶你这次。”

大菩萨倒是不恼怒,只是问了句:“你知道是谁对吗?”

洛楠笑着说道:“你想留武道薪火在人间,有人想留一个听话的你在人间,不就这么回事儿?我不多管呢,是因为我对我家教主有着绝对信任。这也是我留给他的,最后一次历练。”

在洛楠看来,刘暮舟要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那将来四脉归一杀上黄天,便是无稽之谈了。

大菩萨一转头,洛楠已经消失不见。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呢喃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反观刘暮舟,此时刚刚上岸。

薛晚秋双腿抖的没完没了,却还是硬撑着跟在刘暮舟身后。

刘暮舟手中依旧攥着白玉瓶,却突然停下步子回头望向峡谷。

薛晚秋瞧见了刘暮舟神色古怪,便问道:“怎么啦?东西掉了吗?”

刘暮舟拿起白玉瓶,摇了摇头后,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是啊,想的太多,差点儿把别人好意丢掉了。”

说罢,他收起白玉瓶,笑盈盈道:“走吧,小船换大船。”

可薛晚秋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刘暮舟想了想,边走边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被人坑怕了,太过小心,却差点儿忘了某样东西是从谁手中来的了。方才将那位前辈想的有些不堪,着实是我心脏。下次有机会再见,要好好道个歉。”

此时此刻,灵洲大雷音寺中,有个刚刚收回心神的僧人突然面色一僵。

因为刘暮舟最后那句话,一字不落的传入了他耳中。

大菩萨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苦涩一笑:“师尊,我认输了。”

老如来一步迈出,询问道:“那你明白没有?”

大菩萨点头道:“他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有真正的善意,我却没信。”

结果一侧的老和尚摇了摇头,笑道:“他是相信这个世界有真正善意,但他可没信你。那小子瞧着老实,实际上贼着呢。他打打心眼儿里就对我们有意见,所以对你说的话也只是听听而已,最多信一半。”

武陵菩萨愣了愣,不解道:“那他?”

老和尚微微一笑,呢喃道:“他只是觉得,武运自你而来,让你占些便宜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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