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
入秋
喊了收工，俞阑纥拿着剧本站起来，再简单说了几句。
没揪出什么大缺陷，於是评价得也中规中矩：“别的问题都不大，就是你们两个人的台词，都发挥得不算太好。这一段剧情包含的伏笔丶信息量都很大，非常重要。总之，希望到时候彩排的时候能看到你们的进步。”
小助理在旁边打哈哈：“俞导，你有没有看过别组的表演？这组已经很不……”
谁知俞阑纥根本不吃这套：“我来导戏，是来比差的？”
助理有些急了：“哎哟，俞导，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对了，祝之意。”俞阑纥却视其如无物，径自往场内走了几步。
“现在的你，应该明白角色割裂性的解决方案了吧？”
祝之意重重点头：“嗯！”
…
十米开外的保姆车旁，几个工作助理正在商量着返回拍摄组的大别墅。
“台词功底，说得肯定是我。”在湖边收拾着东西，祝之意苦着脸，“要不然下次，我喝几口再来？”
轻声笑了一声，周敛意擡起头：“你的酒品怎么样？”
祝之意尴尬地吐吐舌头：“一秒睡死。”
男生一本正经，语气却带笑。
“那就不能喝。”他说。
左脚踩右脚，祝之意弯下腰去：“我再去练……这是什么？”
草丛中一片漆黑，她只觉得好像蹭到了什么东西。
就听一声尖锐的猫叫。
“喵！——”
一双黑影大眼瞪小眼，愤怒的黑猫朝她发起一种名为“后踢腿”的进攻。
本就半弯着腰丶重心不稳，右手就是湖面；被这么一刺激，都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女生立刻跌到湖里去。
“祝——”
周敛意是真的想不到，只一眨眼的功夫，祝之意整个人都能凭空消失。
把手里的东西一撤，两步并作一步，他立刻拉住女生手腕。
“没事吧？”
“没有……谢谢你。”
但这话分明没有什么可信度。
作拍摄用处的灯已经熄了，盈盈月光下，女生半跪在草岸，一张惨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水珠。头发湿答答地批在肩上，泛着白色的冷光。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又狼狈又可怜。
远处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把外套脱了，它吸水，会很重。”周敛意言简意赅，“我们赶紧回车上去，我有干净的布。”
祝之意照做，看着他接过自己泡着水的外衫，又道谢。
男生语气试探：“你刚刚……”
“脚崴了。”站直了身子，祝之意勉强神色镇定。
周敛意却叹了口气：“我分明看到有一只黑猫窜过去。”
祝之意言之凿凿：“嗯，吓了一跳，然后脚崴了。”
“……”
“好吧，”平静地看着她，周敛意把人往车的方向揽，“先回去。”
而等两个人慢吞吞挪上车，俞阑纥早就坐着另一辆扬长而去。
司机和工作人员都相对有些陌生，见人上了车丶坐在最后一排，只问了句人是否都离场了。
点了人头，工作人员给出肯定回答。於是司机在电子屏幕上操作几番，车子即刻便启动。
车内没有打灯，彼此之间，只隐约能看清个轮廓。
“其实……”一边系着安全带，祝之意欲言又止。
声音轻轻的，掉进黑暗里，一下就散了。
“什么？”把湿掉的衣服放进袋子，周敛意自己的背包里翻找着干毛巾。
“其实我好像一直这样。可能是因为太不小心了。”
不知出於什么原因，或许是想打破后排暗涌的尴尬气氛；祝之意突然变得有些絮絮叨叨。
“以前去山里做公益，和明兮一起，刚从山上挖了野菜，就遇到一群大白鹅。大概有十来只吧。说起来，它们的攻击力……”她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压着声音，“真不是盖的。它们叼了我所有的野菜，还有任务卡丶充电宝……”
祝之意：“后来在片场，我刚把剧本放到台阶上……”
“就有一只比格犬在你的剧本上，”周敛意顿了顿，换上一个更文雅的措辞，“小解。”
祝之意点点头。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那个状况，实在是事发突然，自己脑子一抽，居然对着比格犬大呼小叫
：“你完了！全国人民都看得到！”
她朝邻座的男生笑了笑：“没想到你也知道？”
低头拆出好几份没拆过的毛巾，周敛意朝她递去，又挑出一块轻轻搭在她头上。
“‘祝老师的作品，我都看过’。明明这次见面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了。看作品的时候，当然也会关注一些片花呀。”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居然也能勾出些委屈。
男生弯了眼睛着看向她：“擦一下吧。”
“谢谢你，”一股脑儿把毛巾都接过，她继续了之前的话题，“反正，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很多啦。在海滩上被螃蟹偷任务小球，再被导演组带来的金毛拽进海里……对了，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也有掉进湖里的经历，当时还是冬天呢。”
“那个时候湖面都结冰了，有只柯基蹲在上面，一动不动盯着我。我那时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儿……”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到冰上去了，结果……”她叹了口气，“结果柯基拿我当跳板，踩着我，自己跳上岸了。”
“然后呢？”周敛意看向她，饶有兴趣的模样。
当着别人的面谈论自己的社死经历，这对祝之意而言，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只是对上这样认真听讲的周敛意，她羞赧又懊悔：我刚刚为什么要起这个头？
祝之意干巴巴地往下说去：“然后？然后我就踩破冰面，掉进去了。”
好像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又不着痕迹地用毛巾裹住她的发梢，周敛意轻轻捏了捏，权当是吸水。
他轻笑：“还真是一只坏心眼的柯基。”
“不是它坏心眼，是我……”祝之意顿了顿，“是我缺心眼”五个字如鲠在喉。
她立刻转移话题：“但是它真的好可爱呀，可惜后来就没怎么见面了，好像被送走了。”
“但是啊，小之同学。黑猫丶比格犬丶大白鹅丶螃蟹丶金毛丶柯基……”稍微坐近了一些，男生帮她把湿发捋到一起去，“我怎么觉着，你和小动物好像不太对付？”
“啊？！”祝之意大大地受伤，“呜……虽然一直不想承认来着……”
周敛意好心安慰她：“但它们可能只是想和你玩。”
祝之意在心里想，周敛意的“意”，还真是“善解人意”的“意”。
而此刻，她又低头，看着善解人意周老师宛如一位生活助理丶一丝不苟地帮自己整理这些泡湿的头发或衣服，她莫名地便觉得受之有愧。
“那个啊，周敛意……”摸了摸自己的发顶，祝之意表示感激，“谢谢你哇，不过我觉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自……”
“我来。”在她面前，周敛意难得透出些固执。
只是刚说出口，却又妥协，语气明显地柔来下来：“可以么？”
祝之意哭笑不得：这哪里是可不可以的问题？
正巧驶入一方岔路口，车窗外川流的景色便骤然喊停。
路边的小花园，有店家在舞灯光秀；片场内未赏够的灯火，竟在此时饱了眼福。
大抵是因为湿发黏糊糊地让她脑袋卡了壳，又或者只是因为窗外的灯光太盛，让人晃了眼。微张了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其……其实不要紧啦，我觉得都快晾干了。毕竟还是夏天啊——嚏！”
善解人意的周敛意，不动声色地递来一张纸巾。
“哈哈，谢谢你，”若无其事地接过，祝之意干笑两声，“入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