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僵蚕
边关战事已起,每日都有不少军情送往朝阳宫,祁景渊是忙得脚不沾地。
后宫自然是没心思去了,也就只有姜知意前些日子侍寝了。
宫里人多的是嫔妃愤愤不平,可她们再使力气,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挣得祁景渊的注意。
这下子可谓是做无用功了。
尤其对才进宫没多久的新人来说,就是个打击了。
毕竟老人们大多都看淡了,失宠是常态。
“嫔妾听闻七皇子极其骁勇善战,竟真的上阵杀敌了。”黄宝林夸张地感叹。
黄宝林是新人,眼看着新人出头无望,她也是想着依附一个主位娘娘。
眼看七皇子出彩了,她也想着吹捧几句,让颖修媛高兴。
颖修媛脸上的笑意果然大了,她谦虚地摆摆手,“哪有妹妹你说得这么夸张,他不过就是带着人,刚好碰上了北狄一个小队罢了。”
虽说语气听着很谦虚,可红光满面的样子仍谁看都知道她心情极好。
“瞧您说的,七皇子头回上战场就有这样的功劳,这就是天生的大将军啊!”黄宝林眼睛一亮,继续吹捧。
谢修容笑了笑,嗔怪道:“过去在宫里可瞧不出来,可这一到了外头,就显出了这样大的本事,颖妹妹你可真是低调啊!”
娴充媛也笑了,“这会儿七皇子可谓是大放异彩,我瞧着皇上都高兴得很。”
九嫔上的人都开口了,底下的嫔妃自然少不了好听的话。
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颖修媛哄得有些飘飘然。
“哎呀,倒是忘了八皇子。”黄宝林拍拍脑袋,有些懊悔。
“八皇子一向武德充沛,嫔妾还以为这回他也能立下战功呢。”
提起八皇子,姜知意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黄宝林。
黄宝林瞧着她盯着自己看,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发虚。
她咽了咽唾沫,头铁地又补了一句,“许是八皇子年纪最小,别的皇子们都护着他呢。”
谢修容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又不是无知稚子,都去了北地,还如此悄无声息的,怕是吓得不敢出营帐了!”
谢修容心里畅快极了,这小贱人就会窝里横!
不是喜欢在宫里动手吗?如今到了北地可不要忘了啊!
也不知皇上偏心这么久,这小贱人要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话,皇上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偏心!
黄宝林敬畏地看了眼谢修容,她那句话还可以说是为八皇子找补。
可谢修容这句话,直接就是和昭妃撕破脸皮了。
这两位果真是和传闻中的一样,水火不容啊!
黄宝林左看右看,万幸自己没有选这两位。
要是选这两位靠过去,就这脾气都够自己喝一壶了。
姜知意白了一眼谢修容,她都不着急,谢修容倒是急得很。
“八皇子能不能立功又不是仅凭这几日的功夫。”
“你要是等不及了,日后我一定将八皇子的功劳写好,派人烧给你。”
姜知意说得是轻描淡写,可谢修容听得是咬牙切齿。
论起气人,这贱人的本事可真是头名!
黄宝林眼见着谢修容还要吵,立刻就转移话题,她此刻心里是真后悔了,就怕昭妃记恨自己。
“嫔妾听闻四皇子埋头苦读,将以往对战北狄的战况都摘录了下来,还与将军们日夜探讨呢。”黄宝林热络地说道。
谢修容立刻挺直腰杆,骄傲地瞥了眼姜知意,“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也不枉四皇子一番苦心了。”
姜知意理都不理她,边吃点心边和舒德妃说话。
她是真觉得北地的将士们格外辛苦,打仗本就是一个十分艰辛的事。
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一场大仗能否胜利,关键还是要看直面战场的将士。
可祁景渊一下让五位皇子都去了,那么北地的将士们定是要分配人手看顾他们。
对待他们更是轻了不行,重了更不行。
若是皇子们老实安分还行,众人敷衍敷衍,让他们垂拱便是。
可架不住,这几个就没一个是老实的。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的又是时代积累仇恨的敌人。
虽然祁景渊只让他们督军,可难保里面不会有人心思大了,想多立些战功,好脱颖而出。
短短几日,七皇子已经显露头角了,四皇子也是不甘示弱。
接下来的日子就会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黄宝林捧了谢修容几句,将人哄得和颖修媛一模一样时,她就战战兢兢地看着姜知意。
“昭妃娘娘这件衣裳可真好,嫔妾从未见过这样的样式,今日可算是开眼了。”
说话也是一门艺术,说出的话怎么让人高兴,黄宝林自小就潜心琢磨了。
有皇子公主的嫔妃,夸皇子公主们准没错。
没有皇子公主的,夸妆容,夸衣裳,夸宠爱等等都行。
没人不爱听好听的话。
黄宝林有心给自己挽回一点昭妃的好感,卯足了劲夸昭妃的衣裳。
“嫔妾家在江南,自小见过的料子多了去了,可娘娘您身上这件,嫔妾真是头回见呢!”
姜知意闻言看了看身上这件绯红缂丝长裙,纹理确实与过去的大不相同,有种别样的美,上面还用金线绣了许多花鸟,端的是华丽至极。
“黄宝林倒是眼尖,确实是新做的衣裳,我也是头回上身。”姜知意笑着说。
瞧见她笑了,黄宝林也是松了口气。
“嫔妾真是羡慕极了,也不知嫔妾有生之年能不能穿上这样的衣裳!”
娴充媛笑道:“你羡慕昭妃干什么?”
“她的衣裳可是穿都穿不完,这批新做的没上身,皇上可又赏新的料子了。”
这话一出,姜知意立刻就感觉到身上多了好几道不甘的眼神。
只是她还没说话,舒德妃就皱眉道:“怎么越发小家子气了?昭妃穿什么衣裳都记得呢?”
位份最高的舒德妃开口了,娴充媛撇撇嘴倒是不说话了。
“我回去就让人给你送几块料子。”姜知意漫不经心道,“还得给你送些核桃才是。”
“这么点小事都给你记住了,我是真不知道你是惦记料子了,还是记性太好了。”
娴充媛神色不悦,可瞧着皇后出来了,还是闭上嘴了。
皇后先前虽然休养得差不多了,可精神头还是短了一些。
略说了几句话,她就让众人散了。
等出了凤藻宫,外头的太阳也升得很高了。
姜知意带着人慢慢走回了颐华宫,只是越走她脸色越不好。
秋霜敏锐地察觉到她脸色不好,加快了步伐。
“您这是怎么了?”
姜知意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道:“去请张太医过来,就说我心情烦闷,让他给我开些药调理。”
万顺立刻应下了,打发小太监去请了。
等姜知意快步赶回颐华宫,等进了寝殿后,就在几个宫女不解的眼神中脱了自己的衣裙。瞧着她的动作,秋霜顿时不知所措。
“您……身上这是怎么了?”
瞧见她身后的皮肤有些泛红,秋霜瞪大了眼睛。
姜知意忍着不适,让人将这衣裙仔细检查。
“先前去凤藻宫的时候,我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回宫的路上出了点汗后,我就觉得身上越发痒了。”
“这衣裙定是有问题!”
雨露大吃一惊,她和秋霜每日给自家主子更衣,今日也不例外。
可她们更衣的时候,一点问题也没有发现。
不过姜知意身上的红痕做不了假,雨露立刻请罪。
“都是奴婢失察,让您中了算计。”
姜知意摆摆手,“眼下不用说这些,不是料子有问题,就是染料出了差错。”
秋霜羞愧极了,“都怪奴婢觉得这衣裳好看,才让您今日穿上的。”
“这事不怪你们,肉眼看不出差错,才会让我中招。”姜知意脸色冷了下来。
“我记得跟这衣裳送来的,还有几件,都拿来让张太医看看。”
“谁算计我,我都要让她好看!”
雨露和白沁听了后,立刻就去库房翻找了。
颂夏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她身上的红痕,安慰道:“奴婢瞧着您脱了这衣裳后,倒是好多了。”
“幸好您发现得及时,用碧玉膏涂了后想必就无事了。”
姜知意点点头,让她服侍着穿了常服。
等她收拾妥当去到主殿时,张太医也到了。
多余的话姜知意也不说了,指着几件衣裙就让张太医去检查。
张太医看着这三件颜色各异的衣裙,一件一件仔细地接触。
等他看了好一会儿后,就看到姜知意有些难受得闭着眼。
张太医在脑海里思考了许久,试探地问:“您身上痒得厉害?”
姜知意点点头,皱眉道:“出了汗后,突然痒了起来。”
张太医见状上前给她把脉。
片刻后,张太医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这事的确有些复杂。若不是臣平日里除了医术外,还会看些别的杂书,怕是看不出您身子不适的原因。”
“怎么复杂?”姜知意道。
张太医让人将她今日穿过的衣裙拿了过来,指着上面的缂丝说道:“这衣裙的纹理不太对。”
“与正常缂丝相比,它更凸起些,没那么平缓。”
“臣看过《蚕书》,上面记载过璅丝时,若是在正常蚕茧中混入僵蚕,也就是得病的蚕茧,长期接触后会皮肤瘙痒。”
“而您接触的时间很短,所以微臣还怀疑这衣裙的染料也有问题,会加剧您的不适。”
姜知意沉下气来,“有办法查出是什么东西吗?”
张太医小声道:“微臣不敢妄下结论,还请您派人去太医院,将微臣所需的药物带来。”
姜知意点点头,招来万顺,让他听张太医的吩咐。
张太医说了几种药材后,万顺亲自去太医院取药。
自家主子许久没被人算计成这样了,他心里也是憋着一股气,就等着收拾人了。
等万顺回来后,张太医指使着秋霜将衣裙分成几块后,又分别放入加过不同药物的铜盆。
一刻钟后,张太医仔细地看着铜盆里的水。
等看清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他立刻惊喜出声。
“就是这个!”
姜知意快步上前,看向张太医面前的铜盆。
只见没过衣裙的水面上,浮现了蓝绿色的絮状物。
姜知意皱眉道:“这是什么?”
张太医将一块蓝色的块状物递给她看,“娘娘,这是胆矾。”
“因着这衣裙的染料加了毒狼草,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可用胆矾泡过后,水面就会出现这些絮状物。”
他这么说后,姜知意就明白了,这就是产生化学反应了。
“《类证本草》有载,毒狼遇铜化腐,若着于人身,严重会溃败腐烂。”
说话间,张太医指着殿里挂着的香包,面色十分难看。
“这时节,宫里多是艾草,您若是穿着这衣裙烧艾,只怕易得肺病!”
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姜知意也就知道这算计她的人,是打定主意要弄死她了。
张太医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见识过的阴谋诡计也是数不胜数了,可眼前这样的方子他也是头回见。
先不说法子有多精妙了,就是真让人得逞了,昭妃不是丢了性命,就是毁了这身肌肤。
不可谓不狠毒!
害怕昭妃不信他,张太医着急地解释着,“前朝江南织厂的工匠,许多都是这些日子得了肺病。”
“开始怎么都查不出,后来仔细查看过后,才知道是织厂烧艾后,他们又摸过了僵蚕。”
“工匠的手是最珍贵的,可这群人不仅肺出了问题,手指还溃烂了。”
“就是因着这么严重,织厂才会发现僵蚕后就集中烧毁。”
姜知意点点头,就让秋霜给了张太医一个荷包。
张太医看着她凛冽的眸子,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他是真的害怕了,他是真的没想到过去数年见识不到的东西,会在昭妃这里见识了个遍。
拿着自己该得的银子后,张太医飞快就出了颐华宫。
颐华宫里,姜知意看着面前的衣裙冷笑了起来。
这样双重手段下来,还真是看得起她啊!
秋霜气得眼睛通红,“到底是谁,烂透心肠了!”
“衣裳有问题,说明从最初的璅丝就想着怎么算计您了!”
雨露都气哭了,“若不是您身子娇嫩,早些发现不对,若是再穿得久些,可怎么是好啊?”
涂了张太医留下的药膏后,姜知意身上的痒意也消退了很多,心里的浮躁也不见了。
张太医查出三件衣裳都有问题,那就是说明很早之前,就有人想用这种法子对付她了。
江南织厂牵扯甚广,若是大张旗鼓地查只会得罪许多人。
便是祁景渊为她将前后的人都处置了,可江南产的绸缎大多珍贵异常。
因着她的事耽误了织厂,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记恨。
这还是她知道自己中了什么算计,若不是张太医找出了问题所在,她可真跌了个大跟头了。
姜知意脸上无波无澜,甚至面不改色地去了梳妆台。
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心中的怒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她这个人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人都算计到她身上了,她也该回敬了。
姜知意很清楚,宫里能想出这种法子的,寥寥无几。
“会稽顾氏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