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皇上,臣妾嫁与您三十年,也被您利用了三十年。臣妾可以原谅您当年的蓄意接近,可以原谅这些年来您借臣妾制衡前朝后宫,也能原谅您这么多年的冷落。

可您用兰儿的孩子陷害臣妾,使我们两个反目成仇,造成臣妾终身不孕,臣妾永远无法原谅。

有时臣妾真羡慕兰儿,她在知晓欢宜香的秘密和她那个孩子小产的真相后,能够干脆利落的死去,彻底离开您。而臣妾是个懦弱的人,连赴死的勇气都没有。

这木鱼臣妾日日摩挲,就等着您打开这天。如今终于能说一句——胤禛,我恨你。」

那些被深埋在岁月里的算计和阴谋,此刻全都化作信纸上斑驳的泪痕,赤裸裸地摊开在雍正眼前。

他的手指骤然收紧,将信狠狠攥入掌心,薄薄的宣纸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窸窣声。

“好,好得很!”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每个字都裹着刺骨的寒意,那双惯常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太阳穴上的青筋正在突突直跳。

十多年来精心构筑的帝王威仪,此刻正在寸寸龟裂。

“原来你们都知道!”雍正突然低笑出声,只是这笑声里带着毛骨悚然的颤音。

他缓缓展开被揉皱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扭曲变形,“华妃知道欢宜香,知道流产的真相……,她是自杀,却让朕愧疚了这么多年。”

“嘭”的一声巨响,雍正猛然挥袖扫落案上所有奏折。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某种更可怕的、近乎绝望的窒息感——原来这深宫里的人,都在陪他演一场心照不宣的戏。

殿外惊雷炸响,照亮了他惨白如纸的面容。

那些被他算计一生的女人们,此刻仿佛都站在雨幕中,用浸满血泪的目光无声地注视着他。

雍正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刚站起身就踉跄着向后倒去。

“皇上!”苏培盛惊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堪堪接住倒下的雍正。

孙禾茵原本冷眼旁观的神情在苏培盛转头的一瞬间迅速变换。

她快步上前,脸上已经换作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声音里恰到好处地带着颤抖。

苏培盛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声音都变了调:“小主,劳烦您照看皇上,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来不及等孙禾茵回应,他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殿门。

待苏培盛的脚步声远去,孙禾茵眼中的关切瞬间褪去。她冷静地将雍正安置在地上,迅速从他手里将那封揉皱的信笺抠出来,飞快地扫过每一行字迹。

然后将信纸原样折好,放回雍正手中。

转身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雍正从混沌中醒来时,殿内已点起了宫灯,自鸣钟显示已是十二点多了。

他微微侧头,看见孙禾茵正端坐在龙床边的绣墩上,昏黄的灯光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辛苦你了。”

孙禾茵立即起身,动作轻柔地扶着他坐起,又取来温在暖笼里的参茶递到雍正唇边:“皇上言重了,侍候您是臣妾的福气。”

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雍正觉得胸口的郁结稍稍舒缓。

他掀开锦被坐在床沿,孙禾茵已跪着为他穿好龙纹软靴。

“苏培盛。”

听到召唤,苏培盛小跑着进来:“奴才在!”

“端妃病的严重,怕是活不过今晚了吧?”

苏培盛手里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片刻后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稳定住颤抖的声音:“奴才明白!”

孙禾茵正在整理床褥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抚平被褥上的褶皱。

雍正重新坐回到御案边,手指轻轻拨动着碧玉珠串。

华妃怎么会知道欢宜香的秘密?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她的?

他的思绪回到年世兰薨逝的那一年。

他清楚的记得,当初来圆明园之前,华妃还一个劲儿的请求拜见,到了圆明园后,就抱病,再也没有主动来见过他。

如此就应该是圆明园一路上有人告诉了她。

当年护送他们的人是沈自山。

联想到当年发生的事,那一切就能说的通了。

“沈家!”

这两个字从他齿缝间冷冷吐出,裹挟着刺骨的杀意。

听到这两个字的孙禾茵一震,自从她看了那封信,虽然她不清楚当年的事,但也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这件事怕是与沈眉庄安陵容脱不了干系。

齐月宾用一封绝笔信生生撕开了雍正精心维持三十年的伪装,雍正恼羞成怒,那些知道他阴暗心思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她不知道这封信的后果吗?她肯定知道。

她这是自己不想活了,还要拉着半个后宫的人陪葬啊!

孙禾茵不动声色地往阴影处退了半步。她忽然想起齐月宾以前总爱摆弄的那盆昙花——平日里默默无闻,却在凋零前绽放出最致命的美。

“苏培盛,去传夏乂来!”

苏培盛应声而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个身着靛青便装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跪在了雍正跟前。那人身形如鬼魅,连衣袂都不曾带起半点风声。

雍正微微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孙禾茵站在珠帘后,只看见暗卫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又恢复如常。

那人重重叩首,转身离去时,腰间一枚玄铁令牌在烛光下闪过森冷的光——正是血滴子的标志。

孙禾茵的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她知道,即便沈家早已将当年证据销毁殆尽,可一旦被雍正盯上,沈眉庄和安陵容就有危险。

她来到雍正身边柔声道:“皇上,您今日动了肝火,还是再服一粒丹药吧。臣妾瞧着娄道长进献的这个丹药,对您的身子很有效呢。”

雍正点点头。

苏培盛连忙走到内室将药取来。

孙禾茵很有眼力见的接过,趁着端茶的功夫,迅速将丹药在指间转了好几圈,然后送到雍正嘴边。

雍正就着孙禾茵的手,将丹药咽下。

那丹药入口即化,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让他混沌的思绪为之一清。

窗外雨势渐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像极了丧钟在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