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常暗

当又一个不属于上十宗的弟子倒在血泊中时，林弈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面对这样的场景，显然是有些恍惚了。

复杂的心情，压过了战斗的欲望。

对生命的敬畏，反倒在此刻成为了他的枷锁。

“林道友这眼神……是在可怜蝼蚁么？”常明忽然贴近半步，粘稠的血珠正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滑落。

来自对手的血，替他的主人感受到了常明要害处的温度。

他说话时舌尖若有似无地扫过最锋利的齿，眼角染着不自然的潮红，仿佛刚经历某种隐秘且盛大的欢愉。

林弈沉默地看着对方用染血的指尖捻碎一片飘落肩头的枯铜叶……

常明终究还是暴露了他的秉性，喉间滚动的震颤带着难以言喻的沙哑：

“你看这血的颜色多妙，生命留下的痕迹耶！

方才那蠢货被我拧断手筋时，瞳孔的颜色——黑里透红……”

他忽然想拽过林弈的衣袖擦拭掌心，骨节分明的手指刚探向林弈黑色衣角时，后者闪身躲开：

“道友这是作何？

你大可以不用在一开始时压抑自己的本性。”

“啊~难不成说，道友你也……”

林弈冷言打断道：“不，我不是。”

下一刻，常明的五官突然变得狰狞，紧闭的双眼再度睁开时又似无事发生——好像是换了一副面孔，眼神里竟还带着温柔。

“我……失态了。

让林道友见笑了。

方才那人不是我，他名为常暗，我的另一人格。”

林弈微微张嘴，但还保持着镇静：

“常——暗？倒是个……有故事的人。

既然最开始便没有说出口，现在也不必说了。”

常明自然地擦了擦留在手上和脖颈处的温热：

“他有时候会出来掌管这副躯体，我们——相处得很……和谐。

不过，看道友的样子，我就不花心思多解释了。”

事实上，林弈并不知道常明的话是真是假。

当然，林弈也确实想不出常明骗他的理由。

林弈索性只当眼前这人是个病态的疯子。

不管常暗存不存在，能面色如常地，一边擦血，一边诉说自己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常明指定不简单。

在林弈的内心评价里，常明不是爱演，就是真的疯。

见识了常明这样的一面后，林弈说什么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常明了。

虽然，林弈知道常明最多是个精神病，不可能是个蠢货，毕竟两宗的关系摆在那里。

但是，林弈也不是什么大心脏，不稳定的精神病患者跟在自己身后，那样他还怎么分辨吹来的是冷风还是拳风。

常明、常暗，对于林弈的这样的小心思都各自默许了——

前者笑而不语，后者边笑边调侃。

越发的，林弈更相信常明真的是有病，而不是有什么恶趣味。

要知道，自从两人……或是三人相遇，才过去一个多时辰。

林弈此刻更麻木了，连劝退那些其他宗门派来拖时间的弟子的话都不再说了。

因为，前两次林弈还认为身边的常明只是单纯地好战。

现在呢，他明确知道无论是常明还是常暗，他们都是弑杀的。

林弈见到常明第一次杀人时，杀的还是他自己的猎物。

那一次，虽然林弈在追逐那所谓的“猎物”，但实际上他只是想将那人驱赶出界。

好心办了坏事？这不是林弈的本意，但他也不会因此愧疚。

麻木？冷漠？随便好了。

林弈现在也不用动手，他只是跟着常明，看着他动手，心里安慰自己：

“杀你们的，不是常暗，就是常明，与我林弈无关。

但若真有人对我动手，或者……必要时，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取走你的命。”

……

不知何时，不知行至何处。

两人眼前多出了一道倩影——云梦泽·梦灵。

此人是所有进入生死擂的人里唯一的女子。

青衣似水，面容姣好，美目含情。

梦灵嘴角带着很浅很浅的微笑，就像……没有笑一样。

这一点，倒是勾起了林弈某些美好的回忆。

常明行了一礼道：“可是云梦泽的道友？”

后者跟着行礼道：“云梦泽梦灵，见过二位道友。

不知，梦灵如何称呼二位道友？”

“琉璃殿，常明。”

“九龙岭，林弈。”

自此，三人相聚，或许碰到落单的上十宗其余七家弟子，也能碰一碰了。

接下来，林弈更闲了。

他跟在后边宛若其余二人的长辈，不说话，也不出手。

梦灵作为后来者，也只是象征性地出了出手。

因为很快她就发现，这常明有古怪。

在林弈与梦灵眼中，常明总是乐此不疲地寻找对手，然后杀死对手。

奇怪的是，常明有时候喜欢瞬杀，有时候又喜欢虐杀。

梦灵即使是好奇，但也没有问出口，毕竟那是别人自己的事儿。

林弈见常明自己都不说，他也懒得指指点点，不然他林弈算什么人？

常明就喜欢这种杀人时被人注视的感觉，观众能不能看懂行为艺术，那不是他该考虑的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禁制边界一点点向内部收缩。

几人能遇到其他落单的人的几率反而在变小。

事实上，此刻的生死擂上，还余下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小团体。

上十宗有他们自己的圈子，其他宗门的弟子，也可以相互抱团取暖。

身在其中的人可能不知道，但外边的人倒是看得清楚。

目前，场上尚且还有十五人。

那多出来的五人，也聚在了一起，似乎已成结盟之势。

不仅如此，这五人能选择留下来，自身实力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况且，人多力量大嘛。

聚集起来的队伍，总会出现一个有想法的家伙。

于是，这个队伍便就这样向着盆地的中央前进了。

度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时光，最后的激战很快便会到来——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结果。

届时，真正的困兽之斗才算开始。

投影用的沙盘也就没有什么作用了，毕竟，大家可以都到现场观赛嘛。

这个结果，上十宗还是十分满意的。

那些不是末尾的宗门，也算有所收获。

弃子换来宗门发展的资源，无论手段和过程是否光彩，得到了——就是胜利。

委曲求全得来的胜利，也好过失败来得好听，至少，明面上不会有人来指责他们。

或许，那些弃子，鲁莽冲向不可战胜的对手时，心底除了凄凉、不甘，又是否会有释怀呢？

林弈在心里替他们做出解释：“鲁莽也比怯懦更接近勇敢——够狂，哪怕头不够铁。”

这不是嘲笑，而是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