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本能
在那一瞬间，所有看到红蝶双翼折射出的光芒的人们，全都失去了意识。
梦之魔神扯下蒙眼的绸带——因为绸带已被酒水浸湿，散发着恶心的气味。她将绸带与脏污的外袍一并甩出，一团火焰骤然升起，将那件衣服燃成飞灰。
“我在。”
夜叉首领跪在她的面前，残留的火光映得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于是梦之魔神俯下身，用冰冷的手指托起了他的脸。
“如果我背弃了你的信仰，你还会追随我吗？”祂轻声问。
“殿下，您才是我的信仰。”
与那双浅绿的眼眸对视片刻，阿斯莫德斯弯了弯眼睛，轻笑起来。祂的眼睛在火光下如同星辰般璀璨，但青魊却无端有些不安。
那双漂亮的红瞳中，真的映出了他的模样吗？
“这话说得可真好听。”祂说，“看来这段时间，阿魊跟着苍溟学了不少。”
“我......”
青魊下意识就要解释，但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唇。
“嘘。”
他看着长大的那孩子笑着，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模样。
“不用解释，我就姑且相信你是这么想的吧。”
那只纤细的白色手臂探出，轻而易举地从一旁捞出了团泛光的“雾气”，吸入口中。
“果然很美味呀。”
梦之魔神掩着唇，笑容甜美。
而她身边不远处的一个人，随着雾气离体，顿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您...吃掉了那个人的美梦？”
青魊惊愕地注视着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
“嗯，阿魊也想尝尝吗？”
“您不是禁止梦貘食用凡人的美梦......”
看着众多的红蝶撕扯、争夺一团又一团美梦，青魊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艰难地开口，试图挽回，虽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挽回什么。
“可我好饿啊，就算吃一点也没关系吧？”
谈话间，梦之魔神已经又吞下了一团美梦，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更何况，人类只有不去胡思乱想，才能更好地活下去，不是吗？”
“这......”
“阿魊想说我错了吗？这些人伤害了我珍爱的那孩子，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阿斯莫德斯伸出手，让狰狞又美丽的蝴蝶停在手背上，尚未痊愈的双眼隐隐发痛，又或许已经留下了眼泪，但她毫无察觉。
“如果阿魊要阻止我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不。”
一双温暖的手掌裹住了白晓梦的手，那股炽热温度让她不禁想要逃走，但青魊仅是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我永远都会站在殿下这边。”
夜叉一族的首领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但他无法放任这个孩子独自走向远方。
不，或许他早已明白，自己已经偏离了初衷，将往歧路越行越远。
如果这是殿下所期望的，就算继续错下去也无所谓。他会帮她夺下胜利。
到那时，一切的历史将由胜利者重新书写。
她终会被众人所爱。
......
从口齿间滑入腹中的味道是甘美的，幸福的味道，那是凡人在睡梦中聊以慰藉自身的，一盏盏灯火。
白晓梦想，她应当是感到痛快的，因为惩戒了不敬的子民，今后这些人将会更加虔诚地向祂祈祷吧，为了摆脱行尸走肉般的状态，治愈麻木的心灵，“美梦”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如果没了“美梦”，再如何缤纷多彩的世界，也会变成无趣的灰白二色。
梦之魔神已经数不清自己吞掉了多少人的梦，但她还是觉得好饿，好难受。身体里空缺的部分怎么也填不满，而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丢失了什么东西。
阿斯莫德斯揉搓着掌心的光团，将它捏成各种美味点心的模样，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心。
那些美梦入口即化，在舌尖上绽放出难以描述的美味，与此同时，梦境主人的感情也会流入她的心间。或许只是和家人在桌边，一起吃一顿饱饭；或许是看到庄稼丰收，忍不住拍着好友的肩膀大笑；又或是在魔物口中死里逃生，望见家中炊烟时留下庆幸的泪水......
而这些记忆与感情都被祂吃掉了。
是她夺走了那些人的幸福。
当他们醒来，即便身体无恙，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露出笑容了。简直像是一具具行走的尸体。
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面颊被泪水沾湿，白晓梦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跪在地上，咳嗽着，干呕着，想要将吞入腹中的东西全部吐出了，但只是徒劳。
那些美梦...为何吃起来如此苦涩。
“殿下......”
青魊担忧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该劝阻，让她停下令自己痛苦的举动，还是放任，让她变得更加强大？
尽管已经决定抛弃自己的主张，无条件支持梦之魔神的任何举动，青魊却还是忍不住迷茫。
如果有谁告诉他，把这些人全都杀掉，就能让殿下开心的话，或许现在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或许他也坏掉了，甚至比殿下更早。
悄悄摸了摸自己被污染侵蚀，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臂，青魊垂下眼帘。
“抱歉，阿魊。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或许是那些美梦安定了白晓梦的精神，她心中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念头被渐渐压制下去，正重新恢复到以往的状态。
她在夜叉的搀扶下站起身，环视着身周的惨状，但甚至无法理解不久前的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她还记得那些人做的事，但那时的感情就像被水浇灭了，再无踪迹。
“我会重新为他们编织一场梦。”她说。
梦之魔神垂下头，那双眼睛视物依旧模糊，仅能隐隐分辨出一个个轮廓：护着孩子的母亲、挡在妻子前的丈夫、就连那个满身酒气的大汉，也将陌生的老者推到了身后。
人是如此复杂，残忍又多情。
所以她才始终无法憎恨那些厌恶她的人们吧。
到底是性格使然，亦或是铭刻在法涅斯碎片中的束缚。
神不得不爱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