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的猫 作品

58 第 58 章

此时街道清冷,路上的行人和车都不多。

徐依童的眼泪流出来一点,就被他耐心擦掉一点。她视线模糊,只觉得余戈望向她的眼神,比这满天的雪花还温柔。

因为气温太低,她哭着哭着,不得不吸溜几下鼻涕。

然而...

意识到什么,徐依童赶紧用手背挡住鼻子。

余戈微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要纸吗。”

“......”

气氛一下被破坏了个干净。

把奶茶给他,徐依童侧身翻包,她自己有。快速拿纸巾乱擦了两下,瞥到余戈似乎在笑。

她眼泪终于止住了。把奶茶夺回来,徐依童盯着他,忍不住问:“你在笑我?”

余戈摇摇头。

徐依童:“你就是在笑我。”

余戈只能抬手,拉下口罩,想给她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习惯了余戈戴口罩的样子,乍一看见他全脸,徐依童下意识就避开了目光。刚刚诉完衷肠,她还是有一点点不好意思的。

“怎么不看我。”他问。

她就是不看,闷头往前走。吸一口奶茶,嘀咕了句:“长得帅了不起啊。”

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余戈原地站了几秒,才跟上她。仅仅几秒,唇角慢慢上扬,他跟她说:“我现在是在笑了。”

徐依童飞速瞥了眼,被他笑容晃了眼。

“你第一次看我哭,其实很不耐烦,对不对。”徐依童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给自己挽回点面子。

想了片刻,余戈道:“你腿划伤那次?”

“嗯。”

余戈回忆了一下,坦诚道:“记不清了。”当时他应该没有不耐烦,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徐依童跑去余诺家里蹭饭。余戈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她看入迷了,手里的盘子不小心砸到地上,弄伤了腿。

徐依童从小娇生惯养,又很怕疼。听徐明义说,小时候带她去公园骑自行车,不小心把膝盖摔破皮了,她坐在地上一哭二闹三踢腿,差点被路人报警,说他拐卖小孩儿。

当时腿上的伤口都渗出了血,徐依童为了在余戈面前留下坚强的形象,硬是忍着疼,一滴泪没掉。

余诺让余戈送她去医院时,他说:“她腿划了,脚不是没事吗,自己不能走去吗。”

徐依童本来就鼓着一包泪,听到余戈这句话,差点就哭出了声。

想想,又忍住了。

后来余戈还是陪徐依童去了诊所。

徐依童本来还装瘸了一段路,偷偷想着余戈会不会主动背她,或者公主抱什么的。谁知道出门后,他独自走在前面,连上来扶她的意思都没有。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她也装不下去了。

两人一路无言。徐依童试着搭话了几次,余戈每次的回应都很简短,能用单音词代替,绝不跟她多说一个字。搞得她腿疼又心寒,还不敢哭。

一直到茉莉来电,喊她出来玩。

徐依童郁闷地说:“我在小诊所看腿呢。”

“什么小诊所,哪家医美啊?”茉莉奇怪,“怎么现在你连腿都美容了吗?”

徐依童终于忍不住哭了。

茉莉被吓了一跳,让蔡一诗接管电话。这人上来就是一句:“咋了,你得抑郁症了?”

她被气得胸闷,一边抽抽噎噎地骂她们,一边掉眼泪。

旁边吊水的大爷大妈都看过来,医生也递纸,安慰了几句。只有余戈不动如山,什么反应都没有。

...

回忆到这里,徐依童语气有些沮丧:“你好冷血,我当时那么伤心了,你像没看见似的。”

面对她的秋后算账,余戈有点无奈。

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但徐依童还是想知道:“你当时是不是很讨厌我?”

余戈:“不是。”

徐依童一点都不信,瘪嘴:“骗人。”

“没骗你。”余戈轻轻浅浅叹了口气,“不然我们怎么加上微信的?”

他想了想,说:“那时候,我觉得你挺好玩的。”

徐依童:“?”

“你说你要跟你朋友绝交。”余戈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说还好有我陪着你,让你没这么孤单。”

余戈记得自己听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沉默了。

他不搭话,她自言自语地又来了句:“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吧,加个微信吗?”明明在哭,模样却很鬼祟。

余戈当时应该是想笑的。

见他复述的这么准确,徐依童恼羞成怒:“你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吗。”

余戈嗯了声。

本以为这些事情都被淡忘了,可是徐依童提起来的时候,他又轻易地全部想起。她的每一句话,余戈都能记起来,只是记不清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同意。

余戈没有和陌生人加联系方式的习惯,到现在也是。

唯独那天,他对徐依童一个人破了例。

...

...

徐依童哼了声,把空空的奶茶摇晃两下给他看,“喝完啦。”然后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随口道:“你当时要是还不同意加我,指不定我就彻底放弃了。”

她是开玩笑的语气,余戈也知道这个假设不会成立,但他的表情还是沉了几分。

胳膊被拉住,徐依童无辜地回望余戈,“怎么了。”

月光轻轻,他眼波微动,眼底有难言的情绪:“真的吗。”

两人都止步不前。

就在此刻,余戈发现,他的情绪似乎太容易被徐依童牵动。甚至连她随意虚构的场景,都能让他感到难受。这样患得患失和脆弱,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当然。”徐依童故意放慢语速,“是假的。”

“就算当时放弃了,下次再看到你的时候,我还是会喜欢你啊。”她歪了下头,半抱怨似的感叹:“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下蛊了?帅哥这么多,我为什么就只看得到你呢。”

话说完,她就被余戈揽进了怀里。

雪落在衣服上化成了沁凉的水,余戈身上的味道好像更冷冽了。徐依童有种心安的感觉,于是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察觉到她的回应,余戈胳膊不自觉收紧。想把徐依童圈在他怀里,让她眼里只看得到他。

就一直只看着他吧。

*

余戈的手术安排在春节前夕。手术完,住了一周的院。两周后去拆线。辉哥当天来了一趟,跟医生沟通了半个小时。

“还要观察一周,不过目前看来,手术确实算是成功的。”医生嘱咐道,“如果恢复的情况好,半个月之后就不影响日常活动了。但还是要注意休养,这几个月避免高强度使用手腕,一定要定期来医院做康复训练。”

辉哥心中安定不少,配合地说:“明白明白。”

两人下楼时,辉哥说:“官方找了我们几次,问你要不要去解说。”

余戈拒绝了。

提这件事,辉哥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余戈不同意,他也不再劝说。

余戈治病期间,og没有对外公布他的伤病情况。

这段时间,每一场比赛结束,不管是输是赢,og官博底下全是问余戈到底退不退役的,要他们给个准话。

og一下换了两个首发,队伍磨合的差强人意。网友最开始言辞还比较温和,随着他们在联盟排行榜的名次下跌,骂声渐渐蔓延开。有些激进的队粉跑到比赛现场去喊要他们换Ad。

除此之外,og赛训组的人从上到下无一幸免。某天深夜,辉哥点开微博,被评论和私信骂到破防。他抑郁地换上黑头像,清空了所有微博。结果那群人说他更年期发作,每年都要整这死出,死戏精。

思及此,辉哥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过两天,我们再发一个公告。”他试探问了句:“等你手恢复好,上夏季赛吗?”

“不知道。”余戈说,“如果没状态,跟不上,就退役吧。”

听到余戈这句‘退役’,辉哥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余戈是个目标很坚定的人。

以前,因为英雄池被针对,余戈输了比赛,他就会执着地在训练室练着自己不熟悉的英雄。同一个英雄,一练就是十个小时,日复一日,直到练会为止。不论是成名前,还是成名后,他永远对自己要求严格。

他一直要强,从不会动摇。但伤病和年龄,已经终结了太多神话。这道坎,同等地摆在所有电竞选手面前。没人能跨越,余戈也不能例外。

...

...

春节假期过去,LpL春季赛第二阶段的常规赛正式开始。

在此之前,外界诸多爆料都是休赛期后余戈就会上场。结果og公布的首发大名单里,Ad位已经变成og-Qing,余戈连替补都没在。

随后不久,og发表了篇千字的博文。第一次回应了余戈的伤病,篇中回忆了这些年og-fish的职业征程,伴随着失败,坚持,胜利,伤病。并在最后提到,‘尊重选手个人意愿’,感谢他的付出,也感谢所有粉丝的一路支持。

这仿佛就是预告他退役的最后一个信号。

破天荒的,这条微博底下不再有人谩骂,一条条下去,全都是无尽的惋惜——

[每一年的世界赛结束,我都在想,你是不是会止步于此。不知你前路如何,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愿望成真。

我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

我总以为你有一天会拿到世界冠军。

我知道你会走,也设想过你离开这个赛场时会是什么样。在我所有设想的尽头,你一定是站在最高的领奖台,淋着那场等了很多年的雨。漫天的金色碎片,每一片都在为你的胜利歌颂。

满堂喝彩,在所有人的瞩目下,你有了美满的落幕。

但是现实为什么是这么普通的一天,轻飘飘的几句话,就为你这么多年画上了句号。

fish,这样潦草匆忙的结局,配不上你。]

...

...

徐依童刷到这条微博的时候,两人正在外面吃饭,余戈就坐在她身边。

他低着头,正在对付她点了没吃完的一碗金汤虾饺。

二月底上海又迎来倒春寒,店里开了暖气。身上有点热,余戈灌了两口水,问她,“你在看什么。”

徐依童从屏幕上回神。

他们坐的很近,余戈能轻易看到她手机上面的文字。大概扫了一眼,他就挪开了目光。

放下手机,瞧着若无其事吃饭的人,徐依童说:“你手好了之后,还会回去吗?”

余戈:“看情况。”

这话已经有很多人问过他了,阿文、roy他们,甚至包括陈逾征。余戈给的答案基本都是这个。他好像已经接受了当下的一切,回赛场的欲望也不是很强烈。

但徐依童知道,余戈或许是不甘心的。他住院那两天,有时候她去探病,偶尔几次发现他睡着了。她轻手轻脚上去,替他收走手机,上面播放的都是比赛录像。

徐依童不再追问,说起别的:“那你以后正式退役了,会发个微博,告别一下大家吗?”

余戈对这方面没什么仪式感,也没考虑过这个,“应该不会。”

“这怎么行。”徐依童很反对,“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风风光光大办一场啊。”

别人提到他退役的事都是讳莫如深。只有徐依童开玩笑似的,跟他商量着这些。

余戈告诉她:“我没什么文采。”

“那还不简单?”徐依童拍拍胸脯,笃定道:“到时候我帮你写一篇,写出你的传奇人生,保证上热搜。”

余戈笑了笑,应了声好。

...

...

养伤的这段时间,余戈学会了做饭。

徐依童不会做饭,只能他来学。她最近沉迷在抖音上刷美食,刷到什么想吃的菜,就转发给他。

余戈看一晚上教程,然后第二天去徐依童家,给她试着做。

徐依童说要帮他写退役信的事,余戈原本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有几次,他看到她在书房奋笔疾书。余戈想过去看她在写什么,都被阻止了。

徐依童一手把桌子捂着,另一只手把电脑屏幕挡住:“我写完了再给你看。”

*

时间一晃就快到了四月,LpL春季赛很快迎来了尾声。og季后赛止步季后赛四强。这场比赛余戈和徐依童在她家看完的。

关了电视后,余戈眼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起身,去厨房收拾刚刚吃饭没洗的碗筷。

哗哗的水流声中,徐依童喊了句:“我妈给我送东西来了,我出门一趟。对了,我书房有给你的东西,你记得看。”

...

...

余戈从厨房出来,家里已经没人了。

辉哥跟他打着电话:“下周四去复查,良哥也一起去。”

余戈应了声。

手能握鼠标后,他这半个月已经去基地试训过两次,不过效果都不太好。偶尔陪练几把,也是输占多数。

辉哥又在那边交代了几件事。

挂电话之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余戈走进书房,摁开灯,发现书桌上躺着一本薄册。

正好微信收到了徐依童发来的消息:【我给你的退役书已经写好了!】

他拿起来这本退役书,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她的笔迹,写着他的简介:

余戈,游戏id:fish,1997年4月28日出生于上海,英雄联盟职业选手,于og电子竞技俱乐部担任AdC。

他又翻过一页。

“2015年,fish选手18岁,加入og青训队,正式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

在这行字下,有一副黑白素描。形单影只的少年,背着键盘,站在og基地的门口,仰望着这栋大楼。

看了很久,余戈才翻下一页。

“2016年,fish选手19岁,取得LspL联赛的冠军,也是同年,被提到一队当替补,于九月正式成为首发。”

下面的画,几乎一比一还原了虹桥照片墙上的照片。他坐在舞台边沿,举着脖子上的奖牌,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2017年8月,fish选手20岁,首次进入LpL决赛,帮助队伍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2018,2019,2020年...余戈经历了队伍的解散和重组,她把他每一年的职业生涯都做了总结。上面画的场景,每个他都熟悉:他第一次夺冠接受采访,他在后台和队友拥抱...

“2021年,fish选手24岁,遇到了他的小鱼薄荷。”

这页是一片下雨的沙滩,沙滩上有一条被搁浅的鱼。海绵宝宝蹲在小鱼身边,替它撑了一把薄荷叶的伞。

2022年那页,最上面是一段引号,里面却是空白,她没有留下任何文字。底下是一个受伤的手,角标页上写着end。

余戈缓慢地,从头又地翻了一遍。翻到2022年,再重复。不知道多少遍看到2022年时,余戈接着翻开下一页。

是白纸。

又下一页。

也是白纸。

再下一页。

白纸。

每一页都是白纸,余戈还是一页一页地看。

直到这本簿册的最后一页,徐依童的字迹重新出现:“翻到这里之前,是不是以为我写完了?嘿嘿,被我骗了吧,这其实不是退役书!”

目光下移,余戈看到了她的最后一段话——

余戈,你是最坚强的小鱼。

我知道你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一年又一年,时间和伤病都没有把你打败。他们都说,你很厉害,不到最后一刻,你不会轻易认输。

所以,2022年最后的一段,我留给你。

这个故事的结局,你自己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