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旧时今时

缘福客栈上菜的速度很快,想来聘请的掌勺厨子是有真功夫的。


不愧是容情亲自挑的吃饭地方。


就连那传菜的小二也很有眼力见——


虽然是苏时倾和容错合点的菜,小二却知道把菜盘子往凑近了容情的面前移放。


容情正准备动筷子,容错掩嘴“咳咳”咳嗽了两声。


明显是在暗示。


容情知道咳嗽里的意思,其实不用容错暗示,她也早知道该怎么做的。


她伸出的筷子夹了块厚实的鸡肉,偏移塞到了苏时倾的碗里:“小师弟多吃些,赶了那么久的路,该饿了。”


悉心的关切令苏时倾堂皇,不安分地起身离凳、又躁躁坐回原位。


“怎么好麻烦师姐亲自替我夹菜?”


回绝,未免不识时务;道谢,似乎太过拘礼。


苏时倾片刻间斟酌万千,终于五味杂陈地承接。


只是一块鸡肉。


容情还尚未施予别的其他哩!


“就冲你一声‘师姐’,就该我照顾你!一辈子照顾你,都不为过。”容情嘻嘻笑笑。


说着要当“师姐”长辈,可明明言辞谈吐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不一会儿,苏时倾身前的碗已经被菜堆得像小山了。


苏时倾为难道:“够了够了。”


容氏兄妹却异口同声:“不够。”


不够?


这句话,在深埋的记忆里也有。


时移却声同,简单二字的音节似尖镐、似利刃,温柔地凿开苏时倾珍视的过往、令真挚的情感不再尘封。


回忆的蜃楼里,苏时倾在奔跑。


他在带着容情逃亡。


容情是将军府的二小姐,若不是遭到了章王府的阴陷暗算,哪里会轮到要逃亡的境地?


容错不在,他被圣令先一步调回京都。


章王府就是瞅准了容错暂时无力护佑容情,才对将军唯一的亲人下手。


那时,容情身边的护佑凤军已被攻破,仅剩下苏一野能带她逃。


还是两个年幼的孩子,章王府都不想放过。


官道不能走。他们为了避免暴露,翻山越岭。


野草刺剌剌的,割破裳摆、又割破肌肤;


泥淖脏兮兮的,拉拽筒裤、又拉拽双足。


“容情,再坚持坚持,就快到京都了。”苏时倾一直拉着容情的手,不松开。手心传递的,是周身仅有的暖意温度。


“一野,我饿。”


他们渴了只能取露水、饿了只能摘野果。不怪容情惯养娇生,实在是不眠不休的奔逃过于煎熬。


“就歇一会儿、一会会儿,好不好?”容情的小腿巍巍打颤,已经无力靠自身远离泥泞。


苏一野紧凝的眉宇未曾松解过,他探看身后、估摸着追兵的脚程;他遥望前路、计算着仍需要的时日。


着急万分,却终究没有强逼容情。


“好,我们休息片刻。”苏时倾将背留给她,等后者借势爬上自己的背,一步一步走出陷脚的洼地。


又找到一株树干生得粗的巨树,放下容情,由她倚靠着小憩。


“你去哪里?”容情见苏一野转身要走,惶急不松开抓他臂膀的手。


苏一野回看容情,安慰:“放心,我不走远。去找找吃食,找到了,就回来。”


“别太久,我一个人……会害怕。”容情捻着苏一野袖口,将放不放。


“我答应你,不走太远。等我回来,再一起赶回京都。”苏一野笃定地承诺,安抚容情的不安。


容情松了手,在昏暗中看着苏一余下背影,身形在高高的蓬草中开路。蓬草被左右扒开之后回弹原位,把想要一直看着、一直依恋的余留背影都格挡。


饿得头昏脑涨、累得麻木体寒,容情闭了眼,沉沉睡去。


苏一野也饿,但是他得撑着,不能倒下。


野林子里除了野果,还能有什么吃食呢?野果一粒还没个小拇指头般大,想要以此果腹,未免太难为了。


即使能帮助到的程度有限,苏时倾还是将这些野果收好。


收好之后四顾张望,希望能够幸运找到另外的机遇。


“呜——”


什么声音?苏时倾警惕躲避。


后知后觉那不是人声,应该是狼的声音。


野林里有狼的话,容情岂不危险?


苏时倾当即的念头就是折返回去,护容情周全!


可回迈一步之后,又思量到了别的事物,于是止了动作。


豺狼啼叫的源处不在容情所在的方向,容情可能比自己还安全些。啼叫是危机,也是机遇,说不定自己可以捡漏些豺狼觅食之后残留的野物肉肢。


肉要比野果好太多了。苏一野满心都是找食物。


就这么鲁莽地、不顾危机地,朝啼叫的方向潜去。


他不敢走太快,怕发出的动静声响招惹到豺狼;也不愿意走太慢,怕容情饿得遭罪。


所以,速度踌躇纠结得时疾时缓。


命运眷怜苏一野和容情。苏一野暂且安全地赶到了野兽常常出没的地域,也幸运地没遇到虎豹豺狼。


他继续循着血腥味探索,没过多久,便发现了一淌半干血迹里横死的半身雉鸡。


雉鸡有被撕咬过得痕迹,是因为一边爪子连着鸡腿还在,苏一野才能认出是雉鸡的。


手忙脚乱把毛净去,将半边鸡大腿鸡爪子牢牢抓在手里,生怕遗失。可惜四周都是山林,没有水源能将污血洗去。


搜罗来枯枝干叶,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就地烤肉。


在此处烹食最好,火光能驱离虎视眈眈的野兽,距离容情也远,不会暴露踪迹。


苏一野频繁地转着鸡腿子,充分炙烤。鸡腿子开始呲啦啦地滴油,香气渐渐弥漫。


腹中空空,开始痉挛阵痛。苏一野迫不得已含几颗野果在口中,假象着就是鸡肉,幻想充数。


鸡腿子烤好了,鸡爪子却还生。等不及再将剩余的部位烤熟,苏一野灭了明火,朝着原路返回。


容情恹恹剩息,蜷缩作一团,很听话地一步也没有走动。


“容情?容情……”轻悄悄地晃动眼前人的肩头,将她从坠梦中唤醒,“我回来了。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鸡腿子。”


一听到有肉,再倦再累,也能振作精神了。


容情握住苏一野的手腕,将鸡腿子往嘴巴就要送。张开嘴,在要啃下来的前一秒愣住,提议说:“一野,我们分着吃吧。”


苏一野笑得很满足,摇头拒绝:“我吃过了。喏!另一边鸡腿子,已经被我吃掉了。”


肚子疼得更厉害了,似乎在暗里驳斥自己的谎话。


容情当然不质疑苏一野的话,没再客气,鸡肉塞得嘴口满满当当。


“慢点吃,别噎着。”苏一野另一只手缓缓拍容情的背,帮她顺气。


吃完了熟的部分,还馋连半生的鸡爪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时倾把鸡骨头扔掉。


真扔了,鸡骨头匿在草里土里、找不到了,容情才不好意思地恢复常态。


现在换做容情催苏一野快启程了。苏一野步子沉,在后面跟得吃力。是趁着容情面朝前路、不留意自己的时候,偷偷塞野果到嘴里,凭借零星的味蕾刺激,保持清明。


身体不满意苏一野的苛待,纯心报复。腹疼牵连得肠酸,不得已得时常停下来喘气整顿。


“走快点,时倾!你怎么——”


某一次打算塞野果到嘴巴里的时候,猝不及防容情突然回头。


嘴巴赶紧闭上,偷藏手心的野果到背后。


只是,容情如此聪慧,既看出破绽了,又怎么会猜不到?


她神色骤变,当即折身回到苏一野身边,要看他的手心。


苏一野不肯。


容情哭了,哭得辛酸、是潺潺如流的歉疚和心疼:“你没吃、什么都没吃,对不对?”


疑问,却不疑惑。真相已经明明白白、赤果果。


“我吃了。”苏一野还在坚持。


不算说谎的。只吃野果,也是“吃了”。抵多是还饿些,不打紧的。


容情哭得更凶了,可惜眼泪不能填腹。


“别哭。”苏一野连见了眼泪失措的气力都没了,却还能有心开玩笑,“等到了京都、见着了你哥哥,你可得为我点一大桌山珍海味报答我。”


希望总是美好的,能吊着临危的蜉蝣们最后一口气。


容情被苏一野的愿景逗笑了,笑里的悲伤依依稀稀:“一大桌‘不够’,要占最好的酒楼、要请最好的厨子——山珍非灵芝古参不要、海味非鱼翅帝蟹不要。”


“不够。”


原来是那时候,听过这个词。


数年前没能达成的齐宴,倒是过了数年,换头面、易名字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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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相达成了。


回忆的蜃楼如云聚、似雨散,冼夏抓不住故事后续的余景。


当时成功把容情送到京都了么?为什么没能聚在一起完成团圆饭的愿望?


冼夏很想知道。张了张嘴、准备问的,又忍住了。


蜃楼化去之后,气与息通过树干、枝叶的生命之孔,都融入进识海湖心岛的那株巨桃树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枚唯一桃花比之前更艳些了。


“快吃呀。怎么盯着碗发愣呢?”容情自己吃得挺欢,自然想苏时倾也能开开心心的,“小师弟好像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明明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才是……多思多虑会掉头发噢!有什么难处和师姐说,师姐帮你解决。”


容情没等到苏时倾的回应,被容错抢一步嘲讽挖苦:“自然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没心没肺的……你又能帮时倾什么难处?你连哥哥我的难处都帮不上。”


容情城府浅,自然很轻易地就被激惹了:“什么难处,我帮不了?你说说,你要我帮什么了?”


容错搁下筷子,唉声叹气:“我央你参加武林大会,你东躲西藏,偏是赌气犟着‘不去’。”


偏生这事情是真的。容情一点儿都不乐意。


现在又开始打算逃避:“参加武林大会太招摇了,不去。”


容错这回是真叹气了。


满桌子的好菜,此刻似乎凉了些、没那么香了。


苏时倾看看容情、又瞄瞄容错,心提着,觉察出了意见的冲突。


容错苦言,这次讲道理相劝:“如今旧贵族力薄,需要招纳武林势力。我知道你不喜欢,强迫你去也实在非我所愿。只是,我周围实在没有堪托付信任、堪实力姣姣的好人选了。”


“有我——我参加武林大会。我愿意竭尽全力相帮!”苏时倾很激动。他暂时不太明白容情的犹豫、也不知情容错的为难,只是直觉他们有需求,于是毫不犹豫请缨了。


容情本来还想拖延赖赖,这一下子听到苏时倾莽着要去,顷刻着了急:“不是‘参加了’就行的,哥哥的意思是要在武林大会上夺魁,赢下夺魁后的封赏。”


“那我便夺魁!”苏时倾信誓旦旦,毫不迟疑。


无论再难,他都能上。


容情莫名生出一股烦躁之气:“你当夺魁是扮家家酒呢?武林大会是签生死状的,我尚有能力自保,你万一伤着了、死掉了怎么办?”


苏时倾不畏缩:“我也可以有能力……”


“吃饭!”容情把苏时倾的碗拿起、塞到后者的手上,不乐意听苏时倾再说。


而后,也扒拉起自己的碗筷,大口吃饭泄愤。


苏时倾容错看着她将饭菜一顿横扫。


好容易吃完了,容情将碗筷重重搁下,撂一句“我拿头魁就是了”,而后仍怀怨气地上了二楼客房。


容错拦住苏时倾的起身想追:“她心里不舒畅,留点时间空间给她。明儿,就好了。”


容错这么恍似不在意地说着,吃饭的心思却是没了。


“时倾,我也上楼了。你……慢慢吃。”容错辞语抱歉,脚步沉重、背影落寞。


久盼愿景中的齐宴,可惜以遗憾的结尾落幕了。


苏时倾守着只余下他一个人的桌台,静静吃完了所有的饭菜。


客栈的小二哥来收残碟的时候,特别留意了苏时倾的情绪:“客官,聚宴难免满足众人的口味,是咱们后厨的不是。切莫坏了您的心情。”


苏时倾摇头:“没有,饭菜……很好吃。”


“那,愿您们下一次齐宴愉快。”小二哥为苏时倾指了二楼客房的位置。


苏时倾离凳,轻语道:“谢谢。”


上了二楼,他却没有着急进自己的那间客房。


苏时倾在容氏兄妹房前来回踱步,想着要不要敲开门宽慰宽慰?


在容情房门口,停久;又踱去容错房门口,纠结。


如此循环了好几次。


终究,不敢惊扰,回进了自己的宿处。


苏时倾哪里有睡意呢?心心念念的都是在旁那两人的情绪。


他进了客房,不点灯。在昏暗里,没运转偏感术,但是五感六识敏锐得很。


在最靠近容错容情客房的位置,搬来椅子、靠着隔墙坐下。


就这么坐着睡觉。


这样两兄妹有动静、有危险,苏时倾便能第一时间醒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