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昔遥遥 作品

154. 前尘

林栩一走神,神情便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清清淡淡的冷意。


远山青黛一般的眉毛细而长,眉心处微微蹙着,眼帘低垂,整个人站在风中,身形单薄,碧水色的衣衫轻摆,倒像是风一吹便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冯黛珠看着身边的林栩,这些时日那些心底潜藏着所有的情绪便再也抑制不住,一齐涌了上来。


“……二爷那边自打娶了夫人后,便是连从前那些地方都不去了,听说再没去过那儿……”


“本来从前就是没影的事嘛,都说二爷从前还在月欢巷养过外室,可这么多年,谁又真的见过呢?我看不过都是些谣传罢了。”


“……也是,听他们别院的劈柴火的王伍说,二爷每日对夫人可上心了,以前两人还分房睡的,现在倒是天天腻在一起了,二爷连应酬都少去呢……”


冯黛珠闭上眼睛,从前她暗中留意的府里下人们说过的话便都一一浮现在耳畔。心也不知不觉的揪成了一团。


那些流言,起初她是不信的。


她从来不信窦言洵会真正倾心于那个柔弱的林栩。以她对窦言洵的了解,窦言洵从来喜欢的都是明艳大气的长相,比如……从前那个在草原上纵马奔腾的自己。


自己遇见窦言洵的时候才十五岁,那年,她还没出嫁,还是被阿爹捧在手心的那木珠。


而窦言洵那时,也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


…………


她永远都忘不了初见那日。塞北一片荒原,烈日灼灼,风打在脸上生疼,她却是土生土长的塞北女儿,早便习惯了。


那是塞北刚入了夏的时节,却接连数月不曾落下半点雨丝,冯黛珠还记得阿娘看着窗外,低低地叹气。


那年受天气干旱影响,草长得不好,稀稀落落的,牛羊也就养不肥。塞北人人以游牧为生,偶尔遇见中原来的商队便和他们换些食物,每到这时,便是冯黛珠她们这些姑娘家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中原的丝绸香脂最好不过,她得一匹丝绸,便能让阿娘做出好多漂亮的裙子。


那时,她还是塞北十八部落中最美丽的一朵姝色。


冯黛珠长得漂亮,因为她阿娘便是中原来的,所以她便比其他的塞北姑娘长得更加添了几分中原人的味道,她们家也因此不止会说奚族语,还会说得一口流畅的中原话。


小小的冯黛珠不明白娘既然是中原人,为何要嫁给阿爹,为何要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阿娘只是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眼睛看向远方:


“因为阿娘爱阿爹呀。”


冯黛珠便更加听不懂了。什么是爱呢?


阿娘就说,“爱就是每天都想见到他。想要陪他在一起。还想要永远保护着他。”


冯黛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样说来,她也很爱她的那些小牛和小羊,她每天都很想保护它们!每天都想和小牛小羊说好些话,哦对了,还有她最爱的那匹马阿胡,她一天不骑马就难受……


阿娘却只是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冯黛珠捉摸不透阿娘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没过几天就把这些事忘了。


她整日纵马驰骋在草原上,就这样长到了十五岁,塞北寻常的男儿都想娶她,她却十分的心高气傲,看谁都不服气,那些男人,竟然没有一个能跑得赢她的!


直到,直到她那日寻找离群的羊羔,一个人纵马到人迹罕至的荒原处,遇见了那个人。


那个彼时奄奄一息,却偷她羊羔的少年。


冯黛珠一路追踪着那小羊羔留下的蹄印,分明是在这草垛处不见了的……她翻身下马,屏住呼吸,再一个附身向前,便一把扑倒那草垛后面。


果然有个人!还是个浑身破败不堪,面目肮脏的人!那人手里提着的,正是她丢失的小羊羔,可羊却已经流着血,被砍死了。


“你——”


冯黛珠简直怒不可遏,一把便上前抓住了那人。这一只羊羔长大以后,可是能给她换好些中原丝绸和胭脂的!竟然有如此胆大包天,偷她羊羔的人!


那人浑身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在满脸的污垢中格外醒目,闪着微弱的光亮。冯黛珠见过这种神情,每次她养的小羊或者小牛生病快要死的时候就会是这副样子。


少年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低下头去,做了个祈求的手势。


他意思是他快要饿死了,想要求自己放过她么?


冯黛珠刚才还烧得正旺的怒火转瞬便息了大半。她看那脏兮兮的人,样貌却似乎和她们土生土长的奚族人不大一样。倒像是中原来的人,怎么还有人从中原跑到这儿来当乞丐的?


她正想着,便有些放松警惕,不料只是一瞬,方才还有气无力的少年忽然一个激灵便向前冲去,手里还不忘提着那正滴着血的羊羔!


冯黛珠没想到这少年看着可怜,竟然还是个诡计多端之人,一时也拔腿猛追,她一向体力极好,却渐渐地被他甩出去好远。


冯黛珠忍不住弯着腰穿着粗气,这个中原来的小偷,竟然比她跑得还要快!她再抬起头时,看向前方那狂奔不已身影时,便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不会放过他的。


后来,跟他又打了几次交道后,冯黛珠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唤作窦言洵。


而那时,他已经陆陆续续从她的羊群里偷了四五只小羊羔了。


后来谈天时,冯黛珠才知道,他第一次见她时之所以能跑那样快,完全是因为那时如果他再吃不上一口肉,便快要饿死了。


“你没家的嘛?你阿娘不会给你做饭吗?”冯黛珠很疑惑,她阿娘做饭可好吃了。


窦言洵却只是淡淡地坐在草甸上,低着头,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那双眼睛里却堆满了没有温度的雾气。


“我娘,死了。”


冯黛珠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你阿爹呢?阿爹总不能不管你吧?”


窦言洵却笑了。


“爹……我爹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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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我了。”


冯黛珠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他明明在笑,那笑却透着些苦思思的味道。她很想安慰他,可她从来不会安慰人……她只好一边抛着小石子,一边故作轻松地说: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小羊羔,你就算每天来偷一只的话,也是没关系的……但你不能一次偷两只。”


她曾偷偷看见过好几次他堆起石头,生了火,拿着羊腿在那里烤。不过那样怎么会好吃呢?她忍不住想。他又从来都不加盐巴和佐料。要加些佐料才会有滋味啊。


她便从袖口里摸出两包调料来递给他。“呐。一包是盐巴,一包是胡椒粉。羊腿要烤得久一些,才有滋味……”


窦言洵却神情很古怪地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


冯黛珠不明白,便问他,“怎么了,我没说错啊?羊腿就是比羊胸、羊肚子都好吃,你别看羊肚子油多……”


窦言洵却手指婆娑着那两小包调料,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其实可以不帮我的。”


——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他十一岁那年被逐出家门,自此寄宿在窦家祖家。几个堂兄弟生的人高马大,起初还维持着面上客气,不久便看他无依无靠,带来的随从老弱病残,盘缠也很快便花完了,那些人便开始故意折辱他,欺负他,克扣他的一切用度。


后来,便渐渐的连饭都不给他吃了。


他身体越来越差,实在忍不住了,只能去厨房吃些剩下的饭菜,却被窦家管事的捉住了,只高声嚷嚷着他是小偷,要逐出祖家去。从那时起,他自生自灭,所有人都巴不得他赶紧死了。


那天的羊羔,他本来没想要偷的。可实在是饿极了——他那时盯着那只离群的小羊羔看了许久,后来闭上眼睛,忍不住想:


就偷一只吧,如果被人发现了,被人抓住打死了,他倒也解脱了。


冯黛珠却偏着头,脸颊上渐渐泛上一层红晕,“那个,窦言洵,你知不知道,爱是什么意思啊?”


窦言洵猛地抬起头来。


冯黛珠看着眼前那双比太阳还要明亮、比月亮还有清亮的眼睛,眼里映衬着她的倒影。她笑得十分开心,一边抓着自己的辫子,一边轻声道:


“我阿娘说了,爱就是每天都想看见他,每天都想跟他在一起,还想要永远的保护他——窦言洵,我那木珠便问你,你愿意……让我永远保护你么?”


窦言洵怔在原地,一时只觉得耳边嗡嗡一片,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动了动嘴村,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没等他说话,冯黛珠的脸却红透了,她低着头再不敢看他,一溜烟儿便跑远了。只余下她一边纵马一边渐渐远去的身影。


原来这便是爱啊。冯黛珠只觉得心脏都快要紧张的跳出来了。她一边拉着缰绳,一边紧紧地捂住胸口,却又忍不住想要回头看。


看看那个比日月光晖还要灿烂的人。她只想嫁给他。想永远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