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苏迨跑路

入夜。


晚膳过后,厨房烛火一熄,刘家小院恢复了静谧。


山间夜凉,且蚊虫鼠蚁众多,众人早早便各自回了房。不过原本主堂两侧皆亮的屋子,今日却只亮了左侧。


原因无他,住在右侧的二宝与玳儿,眼下还在季璋屋内陪着她解闷。


“二宝,明日去书肆换些新的话本子回来。”季璋坐在矮桌旁,心不在焉地翻着那已经包浆的话本子,出声吩咐道。


现代遍地跑的穿越文,眼下却寻不到一本。看了几个月的话本子了,居然没有一本是符合她当下情形的。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吗?连天马行空的话本子也有了局限。


“是。”二宝抿线穿针,头也不抬地回道。


季璋垂眸将话本子推到一旁,视线瞥见坐在自己脚旁正在给磨喝乐换衣裳的玳儿,蓦然想起了她今晚反常地只吃了半碗饭,担忧问道:“玳儿,今日瞧着你吃得少,可是莲房鱼包不合胃口?”


夏日炎热,这些日子重口味的冷淘吃得多了。今日这偏清淡甜口的莲房鱼包,难免逊色了些。


“娘子多心了。鳜鱼肉本就清甜滑嫩,又与莲蓬和荷叶同蒸,让鱼肉也染上了几分沁人心脾的清香,我巴不得多吃几个呢。”


玳儿憨憨直笑地拍着自己的肚子,话锋一转道:“只是那渔父三鲜汤实在是太好喝了。菱角与莲子煮得软烂,果实的甜糯都化在了汤中。我贪嘴多喝了几碗,占了好些肚子。”


在一旁给玳儿补衣裳的二宝,抬头搭话道:“娘子我作证,这小丫头在上菜之前,就在厨房内喝了三大碗了。若是再与平日吃得一样多,眼下就该滚地喊疼了。”


夏日汗多,本就愿意多喝些水。碰上有滋有味的,难免贪饮几碗。


不料,季璋眼中的担忧并未因这话消散,反而又厚了些,甚至逸散周身影响到了旁人,


“吃饱就成。你眼下正在长身体,可不能饿着。日后若是有人敢让你吃不饱,你就把桌子掀了,挥着拳头将他们揍得头破血流,让他们不敢再短你口粮。”


此番交代的话一出,二宝敏锐地察觉到了话中的不对劲,猛然抬头看向季璋——自家娘子这是要将玳儿送走吗,否则怎么出现后半句的这种情形。


玳儿本就聪慧,自然也听出了言下之意。她手下一愣,没有了力道阻挡的磨喝乐顺着衣摆滚落地上,发出“骨碌碌”的翻滚声。


滚落结束,屋内犹如被摁下了消音键般顿时变成落针可闻的安静。无声的环境将一切都放慢,空气开始发酵,氛围顿时变得严肃紧张。


玳儿俯身捡磨喝乐,眼眸垂下教人无法窥探她此刻的真实想法,只是反常的慢悠悠速度早已暴露了她内心掀起的波澜。


二宝将针线戳在衣裳上,将其放进了针线篮子里,开口试图和着稀泥,“娘子说笑哩。眼下灾情已经过了,寻常百姓家中也不会再出现吃不饱的情况了,更何况还是跟着咱们娘子呢。”


季璋却置若罔闻,直白地问道:“玳儿,我帮你选户好的收养人家,好不好?”


玳儿捡起磨喝乐,擦了擦上面没有的灰尘,抬头道:“娘子,玳儿日后不会再贪吃了。”四岁小娃再聪明,也只能联想到最近的前因。


“不是因为这个。”季璋偏头躲开了玳儿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的诚挚目光。


就算没有苏轼,她自己挣得钱也养得起十个玳儿。


“娘子,宝姐姐会的我都可以学。”


玳儿脑子飞速运转着,极力向季璋证明着自己的价值,“我会生火拾柴,会抓鱼摘果,也能帮娘子打下手。我会学着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厨子···娘子,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你就这么想当厨娘吗?”季璋兀然问道。


玳儿猛然愣住了,因为这对她来说过于太遥远,她压根就没有想过。随后她重重地点下了脑袋,因为她此刻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想留下来,留在娘子身边。


季璋叹气,退让了一步,“你可以慢慢挑,咱们不急于一时。”她还太小,不应该让她如此草率便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见她不肯松口,玳儿不死心问道:“娘子,我一定要离开吗?”


“···是。”季璋迟疑却十分坚定。就算是没有辩才的那番话,她也会寻机会将玳儿送走。


“玳儿你也知道。我的孩子苏迨,已经回来了。”


季璋残忍地将阴暗的真相剖开,血淋淋地呈现在玳儿面前,“你本姓为代,再如何改,也终与我的孩子同音。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不想我的孩子多想,你明白吗?”


这种既恶心迨儿,又恶心玳儿的“替身”之事,她做不出来。


“明白了。”被苏迨问过这个问题的她,何尝不懂季璋的顾虑。


瞧着小姑娘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模样,季璋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这个孩子因迨哥儿而来,也终因迨哥儿而去。


*


翌日,东方吐白,天光微亮。


一道惊呼声将沉睡的刘家小院惊醒,“大娘子,二公子不见了!”


“什么情况?”


季璋来不及梳洗,披头散发直接披上一件披风便火急火燎打开了屋门,“昨日你们三人一个屋子,两个大人还守不住一个孩子吗?”


对屋的二宝与玳儿也应声出现在了主堂内。


灵素垂头不敢看季璋,嗫嚅认错道:“大娘子见谅,昨日睡得太死了···若不是郎君翻身发觉身边空荡荡的,眼下还发现不了。”


从常州回来一路都在赶路,五日已是极限,这次却又压缩只用了四日半。这几日,他们压根就没好好休息。昨日终于挨着床,郎君如何他不知,反正灵素知道自己是直接睡死了。


季璋来不及纠结是她安排的不妥,还是苏轼看管的问题,头脑清晰地安排道:“眼下不过才卯时,迨哥儿一人走不远。而且他能去的地方除了苏府,就是上天竺寺。你与你家郎君沿着回府的路找,我与二宝朝着上天竺寺的方向找。”


若是府内无人,苏轼除了调动府内之人,还能调动其他人帮忙;而从刘家小院上天竺寺的路,她比苏轼熟悉。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你家郎君呢?”安排完毕,季璋这才发觉苏轼不见踪影。


灵素指着院后,道:“郎君去后面找了。”


“迨哥儿不熟悉这片山头,定不会不知死活地往山上跑。你且去将你家郎君寻回来,然后尽快回府查看。”季璋抛下最后一句话,急匆匆回屋换衣了。


迨哥儿无论是回府,还是回上天竺寺,都有处可寻并不可怕,怕就怕他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二宝跟着季璋进屋,玳儿也回屋麻溜地拾掇着自个。做人不可言而无信,竺僧昨夜已经答应她了,她可不能让娘子的心头宝成为无信之人。


季璋风风火火出了门,钻上马车却只见一早就背着包袱在车厢里等着的玳儿。她并未浪费口舌过多询问,只是朝外喊了一句,“二宝,让灵素走时将门锁好。”


只留玳儿一人在家,她也不放心,带在身边反倒省事了。


*


天光大亮,金日未出,朝霞铺路。


刘家小院与上天竺寺在同一方向。苏迨若是出发得早,完全可能已经到了上天竺寺。


在季璋眼中,还未还俗的苏迨此去便是羊入虎口 ,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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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复返。故而一路上,她提心吊胆地望着外面,车厢内氛围格外凝重。


临近上天竺寺山门,季璋终于在路旁瞧见了缓慢移动的熟悉背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苏迨。”季璋下了马车,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


矮小的背影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不料走了两个时辰的脚早已痛得无法受意识支配,苏迨就这样给季璋表演了一个原地脚软摔跟头。


季璋本想发火,瞧见他摔倒的那一刻心蓦然又软了下来。


她跑过去一把将苏迨扶起,轻轻地拍打着他身上的灰,转头吩咐道:“二宝,回苏府给郎君报信。”


拉着缰绳的二宝还在犹豫,玳儿站了出来,道:“宝姐姐我在这儿陪着娘子,你快去罢。”


“那你照顾好娘子和二公子。”二宝拉动马头,头也不回地驾着马车离开了。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快去快回。


上天竺寺近在眼前,季璋却拉着苏迨席地坐在了野外。玳儿有眼力见地将包袱里的油纸包拿出,把包袱布给娘俩垫屁股,然后将油纸包打开。


“公子您走了一宿,累了吧?我带了些吃食,凑合着吃点罢。”玳儿笑眯眯道。


“···你乖乖去旁边呆着。”瞧着她这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模样,季璋默默地将这些用猪油做的糕点重新绑好。


“遵命,娘子。”玳儿将油纸包收好,站回了二人身后。


“迨哥儿,能告诉我你为何要跑吗?”面对这个孩子,季璋终是做不了严母。


玳儿没有说话,望向苏迨后脑勺的灼热眼神却已无声将她的话传达得淋漓尽致:不是说好今天一起去摸鱼的吗?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苏迨不自在地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似是不敢面对玳儿诚恳的眼神,又似是在逃避季璋的问题。


季璋见此情形,只觉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隐隐有要崩裂之势。她深吸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临近崩溃的情绪,用最坏的结果试探道:“迨哥儿,你是不想待在母亲身边了吗?”


“不是的。”


听到这个没有任何犹豫的答案,季璋情绪缓和了些,小心翼翼又道:“那是为何?你是不喜欢刘家小院吗?那我们回府住,好不好?”


“母亲。”苏迨似是动摇了。他的母亲,不该如此卑微。


他尝试着抬头对上季璋的目光,余光不可避免地瞥见了玳儿,到嘴边的无尽苦水变成了一句带过,“···寺庙很苦很苦。这些苦,孩儿一人吃过就好了,何必又送另一个无辜的孩子进来?”


这些苦,他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出来,徒增母亲和这个小娃的心理负担。


季璋虽无出家的经历,但这些日子可以说是寺庙的常客了,或多或少了解到了一些。饭量,睡觉时辰···甚至是入厕时长都有严格规定,意志薄弱的成人都承受不了,更何况是需要呵护的孩子。


“所以你是不想让另一个孩子受苦,才主动跑回来的?”季璋道。


苏迨点点头,此刻倒真有些出家人的风范了,“母亲,孩儿已经习惯了寺庙的日子。眼下这般也挺好的,不必为了我再费周折了。”不管是度牒,还是那个倒霉孩子。


“你若是不想还俗,那便不还。”


季璋话锋一转,点破道:“只是眼下你能出寺院了。想要继续修行,你并非一定要回上天竺寺,咱们回家也是一样的。”


寺庙很苦,他为何非得一心回去?


这话一出,苏迨隐藏的小心思再也瞒不住了。其他蹩脚的理由,无法支撑他非要回上天竺寺的坚决。


苏迨只得老实道:“母亲,昨晚你与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