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朝云求饶

织女与牛郎遥遥相望三百余日,今夜是否在鹊桥幸福相聚,季璋不知。因为连距她只有一桥之隔的苏轼,她都看不清。


见其又是那副欲言又止想要辩解的“好人”模样,早已释怀的季璋选择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苏子瞻你知不知道,朝云的卖身契在她自己手中。从她踏出望湖楼那一刻,她便已是自由身。”


苏迨出家一事,其中是否有朝云的手笔,季璋已经不在意了。毕竟再如何纠结前因,也改变不了苏迨已经离开自己身边的事实。


正在措辞的苏轼闻言一愣,下意识摇摇头,内心不禁升起一抹可怕的念头,“所以之前那些话···”


季璋接过他的话,一字一句替他确认道:“那些话,都只是在试探你罢。”她只是想要一个苏轼对原主的态度,眼下看来原主果断离开是正确的选择。


对面白色的身影一晃,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创,挺拔如松的身姿如缩水般蓦然矮了一截。


掀开这层遮羞布,苏轼之前那些费尽心思、委婉求情“中立”话术下的真相,水落石出般赤裸裸展现在二人面前


——王闰之与朝云,他看似公正不偏不倚,实则次次都选择了后者。


“你走罢,我要回院了。”瞧着对面失魂落魄的男人,季璋往桥旁挪了挪,将离开之路让了出来。


苏轼闻言,强撑着挺直自己的脊背,踏上了靠近季璋的拱桥。


一丈宽的桥,三米三的路,最多不过十余步的脚程。他却觉每一步都十分艰难,走得十分缓慢,仿佛这是通往刑场的路。


途径季璋身边时,苏轼驻足望向她,眼神中满是哀求,颤声道,“闰之,我带你去书房看我们成亲时的玉佩,好不好?”


“不用了。”踩着他的尾音,季璋迫不及待回道,仿佛生怕晚一秒就会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一般。


面对季璋明晃晃的嫌弃,苏轼喉头滚动,嘴似是黏住了般,半晌才堪堪开口,“那你会离开我吗?”


季璋避而不答,往旁边挪了一大步,欠身行礼道:“夜深了,郎君还是快些回去罢。若是因此受凉发热,我是万万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好。”感受到苏轼落在自己头顶上的灼灼目光,季璋还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不曾想他竟格外痛快。


望着他离去的利落背影,季璋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信息点。


罢了,总之她是要离开的。苏轼的心思,不值得她浪费精力去琢磨。


*


七夕之后,苏轼果然如他所言,开始不着家了。不过,季璋原本就没将他纳入自己的日常生活,故而这日子并未有多大变化。


反倒趁着菱角、莲藕等云英面食材集中成熟的夏秋交际,季璋生出了做云英面的念头。


瞧着因冒牙而涎水直流的苏过,季璋不厌其烦地换下其脖子上已经被浸湿的帕子,吩咐道:“二宝记得多拿些食材,咱们多做点给过哥儿备着。”


这云英面,虽带着一个“面”字,但实则是把莲藕、菱角、芋头、鸡头、荸荠、慈姑、百合等料与瘦肉混合蒸熟,加入糖与蜂蜜揉成的食团;放凉之后,直接拿刀切着吃的面片。


正适合苏过这种过渡饮食结构的小孩。


“是。”


须臾之后,感受到身边的二宝还未行动,季璋抬头问道:“发生何事了?”


“娘子,朝···那人又来了。”二宝支支吾吾道。院墙留下的拱门并不大,奈何朝云身上明亮的珠白色衣裙,在刘家兄弟深色衣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站在院中的二宝,一眼便瞧见了院外那抹熟悉的倩影。


自从七夕那日之后,郎君久不回府,朝云又开始天天守季璋院门口了。相比于花朝节前第一次强制请安的“示威”,这次的朝云仿佛是来负荆请罪的。


二月初的倒春寒尚能通过穿衣抵御,但初秋的秋老虎却是无孔不入,让人无处可躲。


无云遮掩的烈日不留余地地散发着热气,连带着拂面的风也变成了热风。那些不得不出门的行人皆行色匆匆脚下生风,只求早些回到能求得片刻凉快的屋内。


树荫下乘凉仿佛成了一个笑话,朝云却每日站在院外树下自讨苦吃,颇有一种不见季璋誓不罢休的决心。奈何弯月经过一轮阴晴圆缺的替换后,朝云也未能踏入季璋院子半步。


季璋起身抱着苏过往上首走去,满不在乎道:“还是与往常一样,无视便好。”如今她早已有产业傍身,在家也有收入。朝云这损人不利己的招数,压根威胁不了她。


二宝却道:“娘子,她手里好像拎着云英面的食材。咱们还要去大厨房拿吗?”


季璋闻言停下脚步,回头扫了一眼院外只能看清的人形,将苏过递给一旁的余乳娘,“余妈妈,你先抱着过哥儿回房罢。”


这朝云,当真不是省油的灯。让她感化任采莲,不见成效;反倒是将她身边的二宝给拐走了。季璋只道,不为自己所用的聪明人皆是麻烦。


“说吧,她怎么收买你的?”季璋又坐回了石凳,视线落在二宝身上。


感受到自家娘子审视的目光,单纯的二宝吓得当即跪下,连忙表忠心,“娘子,二宝绝无二心。”


二宝应是许久没跪过了,季璋看着比记忆中跪下高的姑娘,不禁反思平日是不是对她过于宽厚了。


故而,她心下一狠,任由二宝跪着,冷冰冰道:“告诉我,她给你说了什么?亦或是,给了你什么甜头?”


感受到季璋态度的变化,二宝急得快哭了,慌忙解释道:“娘子,她什么也没有和二宝说,二宝也什么都没拿!”


“只是娘子之前与二宝讲过,朝云不是坏人,不是娘子的敌人···所以这次她说只是想见娘子一面,二宝这才帮她的。”


她虽然不知道自家娘子为何倏然与朝云形同陌路,但那番开导她放下对朝云敌视的话,她一直记得。再加上之前朝云对娘子、小公子一直很好,所以一向唯娘子马首是瞻的她选择了帮助朝云。


“罢了,你起来吧。”季璋伸手将其扶了起来。除了她自己,就连朝云也不知道这变故的真正缘由,更何况是二宝这个局外人。


告诉他们,是朝云杀了王闰之,她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只是为王闰之报仇。可这话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


人们只会觉得她是疯子,将她抓起来,让她连替原身报仇和弥补原身的机会都没有。


季璋抬手摸了摸原主唯一的婚前财产的头,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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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日后除了我的话,谁的话都不能听,尤其是朝云的,知道了吗?”


“二宝谨记娘子教诲。”二宝抹掉眼泪,坚定道。


“你去将门口那人放进来罢,这件事你就别再管了。”与其让二宝夹在中间为难,不如她直接一步解决。


“是。”二宝行礼起身朝小厨房跑去,拎了一只菜篮子才朝院外跑去。二宝暗自立下决心,她要离那个坏女人远远的,那么她的东西自然也不能拿。


八月初七,嚣张跋扈的秋老虎被秋季之主赶走。天气转凉,朝云终于见到了季璋。


“大娘子,安好。”不知是不是打了粉的缘故,经过一月暴晒的朝云居然与之前毫无差距,肌肤还是嫩得能掐出水来。


季璋开门见山,并不想与其多纠缠,“说吧,见我有何事。日后别去寻二宝了。”她身边的任何人都能与朝云亲近,唯独二·婚前财产·宝不行。


从某种意义来上讲,二宝不仅仅代表的是她本人,更是原主的意愿。这一点,苏迨与苏过都无法比拟,因为在他们面前,原主是母亲,而非原主自己。


瞧见季璋眼底明晃晃的警告,朝云毫无征兆“噗通”一声直接跪下,“大娘子,朝云是来请罪的。我不知那玉佩对您如此重要···”


“你是如何知晓的,你家郎君同你讲的?”季璋闻言眼里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杀意,如感受到威胁的炸毛刺猬般全身戒备,冷声质问道。


原主本就受了委屈,那日鼓起勇气撕开血淋淋的伤痕,想要一个答案。若真是苏轼讲与朝云知晓的,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定要搞个鱼死网破。


“是我偷偷跟去的,我怕···”朝云心虚嗫嚅道。


在去之前,她怕王闰之借机和郎君和好;可听完了一切,她才知王闰之活得有多痛苦。而她在无意之中,也成了欺负王闰之的“帮凶”。


“你怕什么?”


季璋闻言嗤笑出声,反问道:“现在呢?现在知晓了一切,还怕吗?”


朝云摇摇头,磕头认错道:“苏大娘子,一切都是朝云的错。您要打要罚,朝云都认了。我不知那玉佩对您如此重要,不该如此戏弄您。我当时只是一心想着离开那腌臜之地,这才失了分寸。”


她已经十一了,离及笄只有几年。她的才艺并非是望湖楼最好的,她当不了头牌娘子,选不了客人。她怕自己日后也随那些普通娘子般,任何一个给钱客人都能欺负她,最后因那档子事染病郁郁而终。


所以遇见通判大人抛出的橄榄枝,她如搁浅的鱼儿般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曾想,却因此伤害了一个对她极好的人。


“苏大娘子,我为我初到苏府所犯下的一切过错道歉。我不该在酥酪里下瓜蒂,不该让人绑架二公子,那些在望湖楼养成的劣根让我差点酿成大错。”


“是您不计前嫌教好我。朝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娘子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朝云无以为报,只求苏大娘子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沉闷实在的磕头声伴随着这番真挚的言论,应是不会有人怀疑朝云悔过的决心,季璋却道:


“怎么?是你的好郎君将你赶出院子后,你怕苏府没你的容身之地,才来我跟前求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