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鹊 作品

52. 画屏春(三十一)

薛见微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地上睡得正酣之人,小心试探起来,“司使在怕些什么?”


杨慎良面色发冷,“你是我一手带大,还想蒙骗我?”


薛见微后背窜起一股凉意,这种冰凉渗骨的感觉似曾相识,不久前她曾与承免在河道里摸黑前行时也是这种感觉。


她鬼使神差,将压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司使,你之前吩咐我处理买卖户籍的名录,其实在呈给你之前,我删掉了一个名字。”


薛见微疑声道:“杨司使,其实您也是燎阳人士对么?所以在俞州的相遇并变非偶然。”


对于薛见微的发问,杨慎良沉默片刻,他完全有多种说辞,只要他说出来,薛见微便会相信,可他一对薛见微那双深邃的眸子,所有的托词全部哽咽在喉咙。


杨慎良心中叹息,真快啊,一转眼这小姑娘已经长到十八岁,彷佛那年见到十二岁的薛见微不过才是昨日之事,他缓声道:“计较这些做什么,反正不日之后你便要去织造司上任司使,过去的事情深究又有何意?”


不知为何,薛见微的脑海中却钻出那日承免拽住自己手臂的追问,她也想为自己心中所困惑的问题追问出来个所以然。


“杨司使,这世间真有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免费获得的好意么?”


“你小子可把他想的太好了,哪有什么好意恩情,你不如直接问他和光一十八年,他究竟做了什么孽,才要上赶着去俞州赎罪!”


不知何时,远处本在酣睡的张群玉支起身子,一只手臂撑着脑袋,彷佛在看一出折子戏一样,乐不可支抢声感叹。


杨慎良厉声呵斥,“张群玉!你活了一把年纪应该知道,何事该说,何事也需谨言。”


“如何,就容许你做,不允许旁人问?”张群玉撩开衣摆扇开身上浑浊的酒气,“所以听我一句劝嘛,你最应该去的不是织造司,而是观天司。”


张群玉下巴一点,嘲讽道:“薛见微,你让杨慎良讲讲当年他是如何处置薛轶的尸首?”


薛见微只觉得喉头一窒,她望着杨慎良,不可置信道:“他当真死了?”


好似满载星河的一叶扁舟被狂风掀开,这艘一帆风顺的小船终于翻了。本来不知如何解释,此刻却觉得并非想象中的困难。


他低声道:“陛下重病宣观天司的旧臣入宫,怪我未能仔细探查这些入宫方士的底细,他们在仪式上意图暗杀陛下失败,薛轶不幸受到牵连问斩。张群玉说得不错,我确实去俞州赎罪的。”


薛见微道:“所以你全都知道,还像看笑话一样冷眼旁观至今日!”


杨慎良解释道:“绝无此意,我一直在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好!好得很!你们心里都有一本算盘账本,倒欺得我在个中苦心钻营,我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头顶上日夜悬着一把剑,名曰薛轶已死。薛见微提心吊胆数年,待得头顶那把剑落下时,没有切肤之痛,没有如丧考妣,她竟然畅快地松了口气。


你看我早就说了吧,这世上的好事从来都轮不到你!杨慎良的养育之恩是为了赎罪,霁明也抛下她,承免……承免已经死了,现在只有贵为皇子的李承冕。


薛见微,一切都没有变,你还是和光一十八年躲在箱柜里无能为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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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府。


“闻渊也是贴己的,撑着一口气将霁明背回来到现在还昏迷不醒。霁明一走,这个家彻底散了,你伯母也跟着一病不起,我知道你素来与霁明交好,实在没得办法了才来劳累你。”曲太医将手中的钥匙在案几上一并排开,“如何调配如何差遣,你看着办。”


薛见微咬紧牙关,将心中的痛苦全部咽下,佯装无事一般领过钥匙,“您多礼了,我与霁明虽无血缘关系,但也是情同手足,只要能帮忙,这点辛苦算什么。”


一旁的管家上前道:“姑娘请随老奴来吧,宅子里人都在前厅等着呢。”


薛见微取来纸笔,细细列就一份详尽清单,从棺椁之采办、寿衣之定制,至丧礼期间之饮食供给、宾客迎送等,事无巨细,皆一一罗列明晰。


她自知年纪尚浅,要是在开场不做个下马威只怕难以成事。


她冷冷扫视一圈众人,声音清脆却透着威严:“如今姑娘遭此大难,受曲太医嘱托这丧礼便由我主理。我既接了这差事,便不能有半点差池。你们也都清楚这其中的轻重,往后都得听我指挥,若有谁敢偷懒耍滑、不听号令,可莫怪我不讲情面!”


众人见她神色冷峻,皆垂首屏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张福,你带几个得力的小厮,即刻前往城中,寻最上等的棺木铺子,丧服你去上京的福煋庄找刘犇,他已经准备好了,速速行事,若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张福忙不迭应下,带着人匆匆离去。


“李妈妈,你主管内宅之事,经验丰富。这几日便由你挑选几个手脚麻利、品性端正的丫鬟婆子,分成几班,轮流值守灵堂。每日按时更换香烛、清扫地面、整理祭品,务必要让灵堂时刻保持整洁肃穆。若有懈怠,休怪我按规矩处置!”婆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转身去安排人手。


“王厨子,丧礼期间,往来宾客众多,饮食之事切不可马虎。你领着厨房众人,依着规矩,备好素斋。菜品不必奢华,但食材须新鲜,烹制要精细,数量更要充足,保证宾客们吃得满意。每日三餐,准时奉上,若有延误或是菜品不佳,唯你是问!”王厨子喏喏连声,小跑着去厨房忙活。


“赵兴,你机灵聪慧,便带着几个伙计,专门负责在府门口迎送宾客。但凡有客来,须笑脸相迎,恭敬引领至灵堂,妥善安排座位茶水。待宾客离去,也要恭送出门,礼数周全。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仔细你的板子!”赵兴高声领命,领了人在门口候着。


安排妥当众人,薛见微又亲自去城中,寻访有名的僧道,筹备法事。她寻了开元寺的高僧,又请了玄妙观的道长,定下七昼夜水陆道场,为曲霁明诵经超度。与他们细细商议法事流程,从早课到晚课,从诵经到拜忏,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力求万无一失。


夜里直接在灵堂囫囵凑上一宿,近几日心力憔悴,连日操劳下来,薛见微几乎是凭着一口气硬生生吊着。


有时候她望着棚里的棺材,会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薛见微不禁呢喃道:“你往日是最争强好胜的,怎么你先我一步呢?咱们不是还商量过,一定要我走在你前面么,我好得了便宜剩下你替我操办后事。”


无人应答,方才歇息片刻的礼乐重新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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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四起,一双眼睛宛若铜器生了锈,干涸得挤不出一滴泪,真是奇怪,曲霁明离世她未曾流泪,得知父亲已死她也不哭,这眼泪究竟要留到什么时候呢?


下人来禀告,“姑娘,淮王殿下前来吊唁,您要不要出来接见?”


“去,如何不去。”薛见微起身跟着下人去会客厅。


李昇身旁的小厮正在登记礼簿,一回头撞见薛见微面色惨白,全无往日生机,他心头一颤,“你怎得磋磨成这样?”


薛见微淡淡道:“做事情就要有做事的样子,我总不能日日花枝招展吧?”


算起来此从那一夜后,两人再未见面。薛见微不免关心道:“你如今还好么?”


“就那样吧,不论父皇有何种心思,我还是一如既往整日花花草草地过活。”李昇环顾四周,将薛见微引到一旁,“你是不是一早知道。”


薛见微不明就里,李昇补充道:“李承冕。”


“我当然不知。”薛见微脑筋转了个弯才明白李昇的意思,“我去北春坊也是陛下的意思。”


“父皇有自己的心思,我从未琢磨透过。我明白你们侍灯司几位掌灯交情匪浅,你节哀,莫要伤心。”李昇递了个眼神,身旁的小厮便出去叫来几名婆子。


“这几位是宫中颇有资历的嬷嬷,你一人若有拿不准的地方尽管使唤。”


薛见微很是感激,“多谢。正是缺人的时候。”


下人又来传话,“姑娘,睿王殿下来了。”


薛见微冷声,“你们都商量好了,非要一起来?”


李昇跟着冷哼一声,“父皇像是担心我步二哥的后尘,择日便亲封李承冕为睿王,我与他有什么好商量的?”


话音未落,承免进来朝李昇行了一礼,看也不看一旁的薛见微,只当她是空气,朝近旁的管家道:“曲太医病重,我应当看望一番,带路吧。”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薛见微依礼朝承免的背影回了一礼。反正已是陌路人,君臣之礼也不能少。


又有好几人来问薛见微采买事宜,薛见微又对李昇道:“这几日事多繁杂,我顾不上你,你就自便吧。”


“无事,我来看你一眼便回去了。”李昇随口应了一句也离开。


得亏李昇留下的几位婆子,临近出殡薛见微几乎忙得脚不沾地,若不是几位婆子,只怕更要出乱子。


丧礼当天,数日风和日丽的上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更增添了几分哀伤的氛围。薛见微送灵柩出门便托辞宫中有事离开曲府,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懈下来。


好似不亲眼见到曲霁明的棺木下葬,曲霁明尚且存活于世。这样的自欺欺人让薛见微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


闻渊一连昏迷整月才醒来,已经成了曲府的上门女婿,日日侍奉二老。侍灯司经此一役身受重创,杨慎良多次请奏归田,陛下按下不表,往日威风凌凌的侍灯司逐渐门可罗雀,李承冕的日子也不好过,朝堂上不少言官用他的身世做文章,薛见微几乎成日都能听见恩庆门惩戒官员行刑的声音。


月盈月损,周转不歇。


薛见微撑在织造司的案几前,推开身旁布锦的花样子揉着发酸的后颈心想,等明年尘埃落定,她也要辞官离开,攒下的银钱也够买一庄子过一过闲散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