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鹊 作品

28. 画屏春(七)

“承免?”


薛见微轻唤了一声,树荫里的人才察觉到院中她的存在。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人在这儿吹风?”


薛见微见他穿得单薄,面色冷清似乎有心事。


说得越多,破绽才会越多,她不依不饶化身话痨,“有心事?”


承免收回放空的眼神,犹豫了一阵,才缓缓道:“今日我并非有意揣测你,抱歉。”


看来今日这一闹腾十分有效,承免对她的戒备心不说完全放下,至少也消除了一半。


薛见微哭笑不得,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递给承免。


当然不再是白日她拿来唬人的青茶饼,而是刚刚央求曲霁明得来的膏药。


“早晚各一次,我之前摔断腿时也用过,药效奇佳,只是个中独门秘药就不给你说是什么了!”


薛见微举起三指齐天发誓,“你放心,我用我的人格担保绝对无毒无害。”


“你…不是扔了么?”


薛见微一本正经的样子引得承免嘴角上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他笑了一下,“不用担保,我自是信的。”


薛见微讶然,“你该不会就为了这件事心存愧疚,专门在此吹冷风?你若不提,我早都忘啦!”


夜色中飘零几朵鹅黄色的腊梅花瓣,落在承免的肩头上。薛见微便上手将花朵择下来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你看,多好的花。”


承免一怔,看着薛见微手心的腊梅,眉眼并未舒展,他轻声道:“瘦影凌寒傲霜雪,花魂应引亡魂归。”


粗略算起来也快到李旸出殡的日子,薛见微没想到承免竟然思念旧主至此,她思忖了片刻,干巴巴地宽解道:“你若是这样念着安王,他走得也不安心。”


承免垂眸,“过几日是我母亲的忌日。”


父不详,母于十二岁病亡。


薛见微心中生出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酸楚,她又何尝不是呢,母亲生她难产,她只有望着一副画像凭吊,更别提父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薛见微都不知该去何处哭坟。


寻常一样夜中月,唯有腊梅才不同。


此刻的月色并无温度,照拂在心事重重的两人身上,仿佛披上一层霜华,更显凄凉。


薛见微上前用力折下一枝开得正盛的梅花,递给承免,“拿着,带你看个好东西。”


说完不等承免回应,她自顾推着轮椅出了北春坊,在幽深的宫道里如鱼得水般熟络地钻来钻去。


承免深知自己腿不能动,说也说不过薛见微,只能用袖子笼住那枝孤零零的腊梅,免得被夜里的寒风吹散了花瓣。


须臾,轮椅停在一间废弃宫院,院中一株枯萎的柿子树光秃秃地矗立着,寒风刮过树枝发出刺耳的声响,倒成了这片萧索之地唯一的生气。


薛见微推着轮椅至角落里,一口枯井静默无声地躺在黑暗里。


承免目光落在深不见底的井中,警惕十足,“你要毁尸灭迹么?”


“又胡说八道。”


薛见微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掌心贴近井口,感触了片刻,从承免怀中取过几朵完整的腊梅花。


“你瞧!”


五指在空中打了个圈,指尖鹅黄色的腊梅宛若惊鸿仙子,在黑暗中蹁跹起舞,留在井口腾空盘旋许久,才流连忘返地坠落。


薛见微的眼角泛起一丝狡黠,“像不像蝴蝶?以前我若是心情不畅快,就会来此处散散心。”


世上之人对于双亲不复的孩子总有千万般苛刻,即便不是丁兰刻木事亲,也应当苦大仇深磋磨半辈子,才抵得上“孝义”二字。


无人关怀在苦大仇深中成长的孩子要背负多少辛酸。


薛见微明白。正因为切身体会,她更能设身处地地宽慰另一位悼念亡母的天涯沦落人。


她不,她偏不要被过去绊住。人生几何,即便双亲不在,来路坎坷,她也要像这一株腊梅凌寒独自开,一任群芳妒。


薛见徵的眼眸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现在我将这个秘密分享给你,准许你偷偷快乐片刻,我替你保密!"


她的话像是带着魔力,手心上鲜嫩芬芳的腊梅还残余着薛见微的温度。


承免很不喜欢这种受人牵引的感觉,可偏偏他不由自主,又鬼使神差地接过夜色里这点诚意十足的暖意,学着薛见微的手势,挥手在井口打了个圈。


井底有风吹拂,落花已作风前舞,乱黄堕入枯井中。带着一身轻盈卸下重重负累。


“如何,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化作这蝴蝶,飘飘然身轻如燕?”


承免不语,只是用力捏紧膏药,轻嗯一声算是应答。


看着承免眉宇间并未消失殆尽的雾霭,薛见微心底惋惜地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家有各家的愁罢了。


翌日,这份愁容便迅速转移到薛见微的眉宇之间。


此刻她正撑着脑袋,怀里抱着一暖炉,趴在案几上打瞌睡,吴掌事丢下一沓厚厚的文册,责令她尽快将请用这一批庶吉士的奏呈写好。


詹事府同翰林院已经请了陛下的旨意,明面上的程序仍旧不能少。


北春坊得写上奏疏呈给陛下,陛下朱批同意后交与吏部、翰林院一并定夺。


姚观玉张弘二人一走,北春坊本就不旺的人丁更加稀少,这么一“简单”的任务便落在了薛见微的身上。


“愁煞我也!”


薛见微忍不住仰天长叹,心中将杨慎良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她在侍灯司干得都是上手的活,能一眼看出私藏的账本漏洞,或者探明蛛丝马迹,平铺直述写明罪状用意即可,何曾这样字斟句酌地写过奏疏?


要有理有据,要简明扼要又要婉转周折,要高屋建瓴,又不能空无一物。


这般既要又要,薛见微只觉得自己残余一缕枉死的魂魄,死不瞑目地挂在册子上。


嗯……说不定死之前能写出来吧?


“笃笃”两声,有人敲门。


门外一人掀开帘子推门而入,是承免。


他朝薛见微点头致意,薛见微正心烦意乱至极,也懒得同他寒暄,随意点了个头又埋进纸里。


承免目不斜视转动轮椅,行至一旁的多宝架上取了一本书,又匆匆离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刻,帘子放下的空隙中钻进来寒风肆意,吹动地上零零散散扔着废去的纸团。


夜已深,空空浪费了时间,但收效甚微。地上的纸抱团取暖,仿佛在耻笑薛见微颇为滑稽的抓耳挠腮。


薛见微索性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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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子,走到书架上摸索一番,闭门造车是行不通的,还不如看看有无可以借鉴的前车。


一列列看过去,她的目光落在一本极薄的册子,薛见微两指一捏,不过几页,但被人精心装订,塞在一角里。


翻来扉页,居然是大名鼎鼎的《请诛贼臣书》,看样子是草稿,除了勾去几条冗余的句子,全篇一气呵成,畅快淋漓精妙绝伦。


这是和光二十二年,承免攥写的清缴睿国公的罪书。翰林院大学士于仕杰凭借这一篇《请诛贼臣书》当众斥责睿国公数条罪证,声色震厉,轰动朝野一战成名。


薛见微一怔,目光掠过睿国公私采燎阳盐矿、乱政滋弊等等十宗罪,落在一行字上。


“和光一十八年惊雷久不声,燎阳地震与日月交食之变,观天司占云“贼人专政”。


而后一句,被毛笔勾画成了一条墨痕。


薛见微从怀里掏出一个鼻烟壶放在烛火上烘烤一阵,升起的烟气熏在纸张上,她举起来透着光,将毛笔划痕下的逐渐浮现的笔迹辨认出来。


“陛下听信贼人所言请术士入宫清君侧……”


薛见微眉头紧锁,所以观天司占出贼人专政,本来剑指睿国公,陛下却听信睿国公所言借刀杀人,由术士入宫声称清君侧,清杀了他人。


和光一十八年,正是父亲入宫失踪的年份,这几年她在宫中将和光一十八年发生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搜罗得烂熟于心,不放过一丝可能,何曾有过请术士入宫清君侧过?


“笃笃”两声清脆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薛见微迅速将册子塞回原处,一个闪身至门口,“谁?”


她起身一看,来人依旧是承免。


奇了怪了,往日神龙不见首尾的人,今儿已经来这小小的屋里第三趟了。


薛见微奇道:“你腿好利索了,闲不下来啊?”


“......”


承免无语至极,他从礼部商议安王出殡之事回来,便见到薛见微在此处,同旁人问了两句,才知道吴掌事安排了她书写奏疏一事。


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从黄昏一直磨蹭到了深夜,一篇文章写不出来,地上的纸倒是糟蹋了不少。


他眼神一瞥,书架上被他刻意塞进去露出个角的册子,整整齐齐夹在一众书籍之中。


看来薛见微已经看过他的文章了。


天下文章一大抄,薛见微随意从册子上抄录一两句,东拼西凑也该写完了吧?


不曾想,灯火通明,全然不见熄灯之势。


他只好借口取一本书、拿一根写得趁手的毛笔,进来不漏痕迹地朝案几一看,很好,镇纸下还是白纸一张。


承免面无表情,斜睨一眼地上的纸团,“彼此彼此,你也忙得很,我就不打扰了。”


他转动轮椅正准备出门,薛见微眼眸一闪,眼疾手快拽住承免,几乎是哀嚎起来,“救我!”


薛见微拿出点苦口婆心的架势,“承免,你知道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常言道好人一生平平安安……”


说着她两手一拍,单指有节奏地击打在轮椅上,好似是在敲击木鱼,“难道你不想给自己积攒一点功德?”


承免双眸一垂,“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