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微雨 作品

第127章当我逢你,当枯木逢春

从时聿屋里出来后,长情四处环顾了一下这个稍显破旧的小院。主屋偏左的屋舍是第五神医的住处,再往左辟出的一个小房间是栀雨的屋,而与主屋紧挨着的右侧屋就是陌离的住处。

显然,这个格外简陋是院子可容不出多的一间屋舍给长情住。在来之前,他便已经安排清锁寒出了琅桓,现在再赶自是来不及了的,不过他也没打算离开。

自争了这个过来的机会,长情就打算待在陌离身边。只是该怎么哄着陌离给他腾个位置一起住,还需好好思量一下。

在这般想着,长情抬脚就往陌离的屋子方向走。自他进了主子的屋子,陌离便出去了。如今出来也不见人影,不用多想就知道,陌离肯定是在屋里,还是在寻药打水,等着他过去处理伤口。

“吱呀”

长情开门探头,一眼看见里面的陌离,他果然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罐,旁边还有一堆各色的瓶瓶罐罐交叠着。

“来了就过来。”

陌离放下手里的药罐,抬眸看着门口的长情招手。

“阿离!”

长情歪着头从陌离浅笑了声,往前一步关上门,也不着急,靠着门隔着遥遥的距离定定地望着他。

“傻站着看什么?”

“阿离好看!”

“又说胡话。”

“阿离又如何断定我说的就是胡话呢?”

长情背着手三步并两步走到陌离面前微弯着腰看着他的眼睛。

他可不是说胡话。

阿离真的很好看。

此时此刻,过去未来。

“没大没小。”

陌离抬手捏着长情的脸颊,语气不清不淡,却听不出什么教训。

“因为阿离对我好。”

长情笑眯着眼任陌离捏他,甚至还往前凑了凑。

“上药”

陌离早就习惯了长情的嘴贫,不过还是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以示教训。

“不碍事的。”

长情说着,不过还是听话的褪去衣衫,腰腹间缠着纱布,侧腰伤口处的纱布却被血渗透了。

“就是看着严重点。”

长情嘟囔着补充了一句。

陌离皱着眉,不搭理长情的不着调,轻手轻脚地给他拆纱布。

去了纱布,就见腰间的刀伤,不是很深的伤口,却是将将结痂,因为他刚刚的那一脚又撕裂了,现下倒是止血了。只是侧腰处现在却起了青紫色的淤青,他那一腿踢的很重。

“往后靠点。”

陌离的声音有点冷,抿着唇皱着眉,长情瞄了他两眼,不再敢贫嘴,往后靠着桌角,侧腰处的伤口完全暴露在陌离的眼底。

“忍着点。”

陌离说着从旁边的盆里洗出毛巾,小心地给他清洗伤口。于日夜与生死博弈的清锁寒而言,这些伤实在称不上伤,若是被清锁寒的一干人知晓了因为这点小伤还要让陌离给他亲自上药,那帮人能捡着这事儿嘲笑他半年久。

可偏偏就是这让人入不了心的小伤,引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陌离面露寒凝,眸色暗沉,就连一向平和的气息都凝滞而压抑,难掩心疼之状。

“你即知身上有伤,就不该跟我打那一番。”

“我知你难过我没认出你,可你自己的身体,你不心疼要我心疼吗?”

“因为本来也不怎么疼,我就忘记了……”

长情小声嘟囔,因为怕陌离生气,声音弱弱的。

“本不用再次撕裂的。”

也怪他粗心,为何就没认出来人。

明明已经知道了长情会过来,明明看见了那玉扣,却没有细想。又怕惊扰到主子心急伤人。陌离声音有些沉,他手指抚过长情腰腹间的淤青,眼底的心疼难掩。

“阿离,上药吧。”

长情握住陌离的手,却敛眸不敢看他,只是轻声与他说。

陌离只是沉沉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指,又将毛巾放入水盆,拿起药膏涂在伤口处。

药膏偏凉,闭上了眼睛,周身的触感却愈发敏感。冰凉的沾着药膏的手指擦过伤口,又思及是陌离为他上药,即便不敢目视也引得长情腰腹收紧,屏息敛声。

“阿离”

长情扯出话题,以分散自己的注意。

“主子说,此行过后,我们便不用再四处历练了。”

“我可以待在京城,待在你身边。”

陌离瞥了他一眼,却只是嗓音淡淡。

“京城有何好的?皇宫更是数月难出一回,要真是这边,你是要被拘着无聊死了。”

“不会。”

“我还不了解你——”

“因为阿离在。”

陌离给长情上药的手一顿,旋即又挖上一块膏药涂在他伤口周围的淤青处。

“你如今也年过二十,或许婚姻之事也该注意了。”

陌离似是无意提起,声音却是低低的,好似有意无意忽视了长情话里话外的亲昵。

“不要。”

“倒也不是着急,只是你——”

他低眉浅笑,声音依旧和缓,仿佛站在了一位长者的位置上,包容着一位小辈。

“可你也未有成婚!你不也是一人吗,阿离?”

长情不喜他口中谈及的婚姻,更不喜他刻意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开,将自己放在一位长者的身份下对他侃侃而谈,仿佛长情于他而言,永远都只是小辈,而已。

他咬着唇听着,心中委屈愈甚,竟是赌气般打断了陌离的话,扔下一句气言,可随即也意识到不妥,声音又缓了下来,小心地反驳着,甚至末尾还不确定地带了些疑问的弧度。

“你别赶我……我不打扰你。”

长情声音又变得闷闷地,可自从能独当一面后,陌离便一次次将自己推开,纵然在不愿,他也不得不意识到,陌离在疏远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情谊了吗?

还是根本就不愿意多去触及分毫?

他会厌恶的吧。

长情自嘲地扯了扯唇角,眼眸中原本因可以留在陌离身边而亮起的光芒也逐渐黯淡下去。

他这般固执的人,如何能接受得了自己这般离经叛道的情感。

他的心一点点沉到底,可他却听见那人微不可察的一丝轻叹,似是无奈,又好似,隐匿着一分长情不敢奢求的怜爱。

“你若不愿,不结便是。”

“我如何会赶你?”

陌离将药罐放在桌上,抬起干净的手捏了下他的脸颊,将他的思绪拉回。

“阿离……”

有那么一瞬,长情真的想不管不顾,将那长久隐匿的心底的爱恋宣之于口,也好过一日日纠结,思慕却又要死死压抑,渴望他察觉出那卑微又渴慕的情谊,又深深惧怕着他察觉出丝毫端倪。

可长情的声音凝滞了,他如何开得了口?

“长情,我怕你钻了牛角尖。你的人生还广阔,你还有无可限量的未来。”

陌离抬手揉了揉长情的墨发,声音依旧温柔,好似包容着他的一切,似是拨开了那层缭绕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迷雾,却并不急于去看迷雾之后他的模样。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引导着,却不生硬地戳破那层窗户纸。

“我不希望你在未来的某年某日,后悔你如今的决定。”

长情霍地抬头,眼眸中闪烁着泪光,好似不可置信般的亮起了光芒。阿离,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拒绝我了吗?

可长情不太敢戳破这层窗户纸,他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份情感,心底因为陌离的话而疯长的爱意破膛而出,他小心地扯着陌离的衣袖,嗓音中带着些讶然的惊喜与怯意。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将我当做小孩子。”

“你说的话,我都有认真的听。”

“只是,可不可以,不要将我当做小孩子,不要看不见我,不要,将我往外推……”

“好不好?”

陌离看得出长情的委屈,即便不愿戳破,即便再是愚钝,他也察觉出了长情那不知何时生出的不一样的情谊。

他先是惊异,再是愧疚,更甚还有着一丝他都不敢承认的欢欣甜蜜。

可他不敢承认,不敢戳破,他年长长情十岁,比他多出了十年的阅历,也比他所能看到的要更多,考量的细节要更为谨慎。

少年人可以不计后果轰轰烈烈的热爱,他不可以。

他有这个年纪,站在这个位置,就必须要考虑往后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未来。

长情跟自己在一起,真的好吗?

他们相差了十岁,这个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以将他们二人的世界分隔开。

他无法再共情少年的热烈,长情也无法忍受他的隐忍与算计。

在此之前,陌离从没有考虑过结婚生子的情况,或许是因为身份所致,也或许是年少的经历让他对感情有所畏惧。至少过往三十年,他从未有过要与谁共度余生的想法,否则也不至于年过三十依旧是孤身一人。

可对于长情呢?

想到他,心中会欢喜高兴;他受伤,自己会难过心疼;他离开,自己会思念牵挂;看见他,又总是会莫名心动,渴望他的靠近。

他或许是喜欢长情的。

可自己已年过三十,他年长了长情整整十岁,他早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深深知道少年人的热烈汹涌,又深深惧怕少年人汹涌爱意背后的短暂须臾。

长情真的喜欢自己吗?他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他是否为与自己常年相处的误导?这些,陌离不得而知。他也不敢去求证。

他的性子向来果断,因而不论是主子还是他人,都欣赏中用他。可偏偏在情感上,他犹疑,踌躇,猜忌,退缩。

他们之间隔着漫长的十年,他可以以年长者自居,将自己的悸动与情愫隐藏在阅历的背后,端着沉稳有道引导着长情的前行路。

只要不涉及自己的情感,陌离便不怕。因此他一次次不动声色地将长情与自己拉开距离,他将长情送入清锁寒,他举荐长情做清锁寒队长,他将那个过往自己忍不住护入羽翼下的少年推出去直面风雨,他教会他责任,教会他担当,他做好了一位兄长该做的一切,却避免不了长情对自己与日俱增的热烈情愫。

他该怎么办?

因为害怕未知,所以拒绝未知。

过往的陌离,一以贯之地奉行着这样的原则。

可如今,他还要一如既往地将他推出去吗?

他真的甘心吗?

可看着长情一次次受伤的神情,看着他一次次小心地靠近又珍重地停止,看着他眼中汹涌着的爱意与痛苦,陌离忽的就开始希求,或许就不一样呢?或许他们可以长久呢?

他终于想要往前踏出一步,纵然心中不定,可他不再犹疑。

纵然飞蛾扑火又如何?他护着长情,也爱着长情,他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不妨赌上一次。

赌上早就所剩无几的热切与怦动,只为与长情,相伴一程。

陌离低头拭去手上残余的药膏,拿起旁边的纱布一圈圈缠绕打结,而后抬头看着长情的眼睛,浅笑弯眸。

“好”

他替长情整理好衣衫,抬手拿起桌上放着的那枚翡翠玉扣。那是长情执行了不知道多少次任务攒下的钱买下的翡翠,被他花了好些时日做成了平安扣,两人各一枚。

此前,他从未接触过这种手工,可手中这枚平安扣却做的精致漂亮。翡翠似冰雪般莹润,清透流萤。初看便似冰魄朦胧,再看又觉清雅而带冷冽之感。

冰透水润,荧光四溢,皎然若月间染了一抹春色,青翠欲滴,当若枯木逢春。

而唯有扬之于光下,方见其上刻字——长情。

陌离拇指摩挲着这枚玉扣,看了好一会儿方淡笑着将其系于长情腰间。

一汪春水点丝翠,便当我逢你,当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