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枯棋

褚爻接连几日都睡得很沉。


没有夜醒,没有做梦,心中有了决断,就只用等时间往前走了。


褚爻侧了侧身,脑袋缩进季知禅颈窝里,想到他肩上的伤口,又往后退去,被他按住。


季知禅反过来缩进褚爻怀里,抱着她蹭了蹭,低低哼了一声。


褚爻翻身平躺,手指穿过他的发间,轻轻顺着。


季知禅抓过她的手腕,抵在唇边,“再陪我睡一会吧。”


褚爻拢住他,听着耳边渐匀的呼吸声,缓缓阖上双眼。


鼻尖萦绕着季知禅的气息,黑暗中又有阳光照进,褚爻忽然觉得,这是她想要的生活。


但这些触手可及的事物,又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似有若无,和那既定的命数一样。


……


褚爻用手臂盖住眼睛。


黑暗、黑暗……长夜,无穷无尽。


她应当坠落、坠落,坠入诞妄不经的梦中。


然后,向太一神祈祷……


“噌!”


艳色光影闪过,血淬的剑熔尽日光,横停在眼前。


狭窄的视野中只有披着血光的剑身,褚爻就只能见到这一种颜色。


刃风扫过,刺痛感紧随其后,褚爻猛地闭眼,含住血雾。


眼睛好痛,又要、又要……


褚爻不敢睁眼。


窒闷、炽热、恐惧……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束缚,动弹不得。


剑上有血,血沿着剑体往下淌,始终不闻回响。


——这里离地面有多远?


“滴答,滴答。”


近乎窒息的时间过后,血色从边缘处开始溶解、消散,化作一轮红日挂在……


夜空,亦或是,晦暗的天空?


褚爻难以分辨,心跳在焦躁中愈来愈快,咚,咚……


“咚!”


红日缩成一个红点,最终消失于掌中,只留下淡淡的白色光晕。


褚爻握住一缕阳光,暖意铺开,才终于有了实感。


噩梦醒后,梦中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变得清晰。


她盯着手心继续发了会呆,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室内很静,不止是声音,博山炉中升起的烟气都流动得极度缓慢。


褚爻捂住脸庞,心想自己当真昏了头,竟妄想在这样无厘头的梦中得到启示。


卸去支撑的力道,后背重重砸到榻上,摔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呼出的气流飘到空中,吹散几缕白烟。


褚爻盯着被吹成各种形状的白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哈欠。”


褚爻想了会,感到困乏,往旁侧靠去。


好奇怪,这里原本有什么吗……


“衍之?”


褚爻惊觉身侧无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嘴里突然泛上一股酸水,忍不住干呕,瘫在榻上等心悸过去。


“季衍之……”


该不会又被谁骗去还债了吧……明明也,不好骗……


余光瞥到没被季知禅带走的钱袋,伸手进去抓了一把,恰好六枚。


褚爻便就此占了一卦。


正,正,反,正……


“唔!”


褚爻浑身发软,撞在案上,攀住边缘,努力支撑着身体。


模糊的景象在眼前晃了晃,定睛再看,排列好的五铢钱竟全都换了正反。


“哐当!”


褚爻又是一阵心悸,手臂一软,径直摔倒在地。


“搞什么……”


褚爻抓住桌沿,没办法一鼓作气将自己送上去,又摔了下来。


用不了法术,又不能动用真气,想施展轻功也使不上劲,哪个宗师、星阁哪位少主,像她这样无用……


褚爻爬不上去,索性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攀着桌案,去瞄那六枚五铢钱。


正,正,反,正……怎么回事?


褚爻屈起手臂,一点点往前蹭,直到半边身子都趴到案上。


没变,真的没变。


那她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若只是看花了眼,那怎么——


怎么偏偏在看清后,突然恢复了力气。


褚爻更衣过后,再看,还是先前的排列。手指按住一枚五铢钱,移到桌沿,又往回推,顿了顿,将它们悉数扫进袋中。


钱袋被留在寝室,燃香的白烟被凉风带走,消散于天地。


但空气中似乎噼里啪啦地燃着火星子,越往外走,越觉得热。


温度的异常在褚爻见到季知禅时得到了解释。


“呼——呼——”


季知禅站在冶铁炉前,抽动拉杆,风箱呼隆呼隆地响,背影在时大时小的火焰中忽明忽灭。


“衍之。”


褚爻以为声音会被盖过,却不想挤进了风箱声的间隙里。


季知禅回头,风箱声就此止住。他的左手仍放在风箱的拉杆上,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眼神无悲无喜,却又将她的悲喜清楚地映在眼中。


褚爻喉咙发干,走到季知禅面前才得以出声,“伤都没好……”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那日,我见你自逆光处走出,以为你拿着的是剑。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有了一把剑,是你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结果不是。”


季知禅的手指快速掠过褚爻手背,风箱声重新响起。但他离褚爻极近,声音仍可清晰地传到褚爻耳中。


“你举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漫山桃花争相作其点缀。你都不看它们一眼,可后来还是折了枯枝,换作桃枝,那些桃花便如愿以偿地追上你……当时我就在想,你该有自己的剑。


“我不想你用别人的剑,也不想你去折树枝或者桃枝。早就说过要为你锻剑,竟一直拖到现在。”


褚爻张了张口,想说等伤养好再来锻剑,但……


“时间不多了。”季知禅说。


褚爻不知道他在说距离试剑大会剩余的时间,还是,她的时间。


只知道站得离冶铁炉太近,烈火燎人心魄地疼。


“屋里很热,到外面陪我吧。”


季知禅拉起她的手,走到门边,又回去夹出烧得通红的陨铁。


褚爻杵在门边看他,手垂在身侧,还留有汗水黏腻的触感。


季知禅也看向她,手上渗出的鲜血已经被烈火烘干,拎着的锤头却迟迟不肯落下。


褚爻的视线移到陨铁上,再向下,从地面掠过,最终跨出门槛。


“当!当!”


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锤打声,褚爻在原地站了会,慢慢挪到门前的台阶上坐下。


天上的鸟雀似受不了这般吵闹,很快便飞走了。


想必其余人也听到了此处的动静,很快便会前来查看。


褚爻道:“一会让卿宁来帮忙吧。”


季知禅没有拒绝,“三个人,轮流拎大锤。”


褚爻笑了,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肩膀便逮住机会垮下去一截。


“鸣谦肯定不会同意。”


“我说,他不同意,你说,他同意。”


褚爻将腰带绕在手指上摆弄,轻声道:“好,我去说。”


“说什么?”


江旻走路没有声音,今日又未曾佩饰,大步走来,悄无声息地就到了褚爻面前。


可真等他来了,褚爻又不说话了。


“他在做什么?”江旻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血腥气钻入鼻腔,“胡来,简直是胡来!”


江旻气冲冲地踏上台阶,正要越过褚爻时,蓦地停下。


他冷眼扫过季知禅,粗鲁地拽起褚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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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怎么了?”


江旻背对着鸦青,鸦青没见到刚到那一幕,只怕以为他是在搀扶褚爻。


有了鸦青在前,随后赶到的俞劭便也以为褚爻身体不适。


“江鸣谦,你光举着个手做什么,快给她诊脉看看啊。”


褚爻却能看到江旻眼里压抑着的,近乎恐怖的怒气。


“有些头晕,歇会就好了。”褚爻伸直手臂,抵住鸦青的肩膀,“衍之在里面锻剑,你和卿宁都去帮忙吧。”


两人点头应好,步上月台,又不放心地回头。


“看过了,没有大碍。”江旻神色如常,等鸦青和俞劭转身,眼底的阴霾再次翻涌而出,压着声音道:“出来。”


等江旻走出好几步,回头看她,褚爻才慢吞吞地动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到了他前面去。


江旻狠狠甩了下袖袍,拦住褚爻,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们谈谈。”


褚爻用余光瞥过他拽住衣袖的手,不咸不淡地说:“原来是谈心吗?还以为你要来训我的话。”


江旻怔怔松手,落后她半步,一同到另一间庭院里落座。


“你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褚爻抬眸,懒懒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么。”


江旻攥紧拳头,额头青筋暴跳,已是极力在忍耐。


“我再问你一遍,选什么?”


“你都知道了,还要问?”


“你觉得我在明知故问?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褚爻,你不敢亲口对我说一遍吗?”


“命运难以掌控,生死还不能由我来定吗?”


“砰!”


裂帛似的脆响在耳畔炸开,紧接着,脸颊传来剧烈的疼痛。


褚爻看也不看身旁碎裂的茶盏残骸,拇指轻轻抹过伤口,声音也同她的动作一样轻。


“这个我可不赔你。”


“褚爻!”江旻没想伤她,见了血,对自己也升起几分恼怒,又见她是这种态度,干脆想撂手不干了,“我管你要死还是要活,我还不干了!”


“你走吧。”褚爻当真觉得,江旻不必再为一个将死之人焦心劳神。


江旻却顿住了,他宁愿褚爻像以前拌嘴、说反话那样刺他,也不要像如今这般平静。


“你欠我的黑釉盏,什么时候赔?不是说好回到千重山,还要帮你顶包……”


他说着说着,口中逐渐溢出哭腔,“现在还有时间,还有时间啊……若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时间的多少,不由我定夺。”


伤口渗出的血,擦了一遍又开始往外冒,褚爻懒得再管,任血珠滴落,染红衣袍。


“还来得及、来得及!”江旻去拽她,拽在染血的袖袍上,沾了满手的血污,“来得及的啊……褚爻,你现在就散功、现在就散!!”


“不。我不知道先帝有什么计划,不知道喻珩想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些阵法、龙脉、谶纬到底怎么回事,没人告诉我答案,所有的事绕成一个解不开的线团,我根本不知道悬在头顶上的铡刀什么时候会落下!


“我还有多少时间、我还剩多少时间?一个月,还是更短?什么样的天才,才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炼到宗师?


“长辈们法力衰退,想转修武道时,根骨已经定型,难有成就。真是的……除了老天师,他们连我都打不过,风雨随时会来,我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散功重修?


“就算是个半吊子的宗师,我死前也能拉不少人陪葬。万一,呵,万一就差我杀掉的这千人、十人,甚至是一个人呢?”


褚爻盖住脸颊,突兀地笑了起来。手指缓缓下移,在脸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她转向江旻,双眼微微鼓起,直白地透露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这样,我就能保全星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