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回环

檐角风铎叮咚作响,与清越环佩声交叠。


江旻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倒霉。


他走南门出城,本想经由麻城抵达景阳,不料遇见山石滚落导致封路,改道鲁阳,又遇见山林失火。


江旻将马车停在一座道观旁,未至观内,就有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我想睡一会。”


江旻走上台阶,抬眼就望到了一个的熟悉背影。


“只是,睡一会。”


虚弱的声音随着她的身体一起落下,像冬日里纷纷扬扬洒下的大雪,无声无息之间,就给天地万物凝了雾凇。


江旻咬牙驱散寒冷,快步走进正殿,手指还未碰到她的肩膀,就在银月下见了血。


季知禅搂紧褚爻,枪尖直指江旻,满脸煞气。


“破军?!”


江旻甫一对上这张修罗脸,银针脱手而出,竟与银枪平分秋色。


季知禅调动真气,一枪扫开银针,后背发出噼啪裂响,剧痛蚕食气力,季知禅只得杵着枪杆跪在地上,怀中的人因其倾倒的身体朝外露出半张脸。


江旻瞳孔骤缩,几乎因为眼前之人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而不敢相认,“……若筠?”


他还没碰到褚爻,又被银枪阻隔了前路。


江旻眼神一厉,甩出两枚银针,银针被长枪挡开,在空中绕了一圈,与江旻再度掷出的三枚银针汇合,直指季知禅。


“哐当”声接连响起。


一是武器相撞,二是长枪落地。


季知禅指尖颤抖,竟连枪都握不住了。


江旻推着褚爻的肩膀唤道:“若筠,若筠!”


季知禅挡开江旻,揽着褚爻往怀里摁,死不松手。


江旻见此,一时想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打着商量道:“你先撒手,让我看看她的伤。”


季知禅话都不答,抱着褚爻别过身去。


江旻气急,一边把季知禅往外扒,一边去扯褚爻。


季知禅毫不相让。


“咳咳,不是说睡一会吗……”


褚爻是在一阵喧闹和拉扯中醒来的,她难受地往季知禅怀里蹭了蹭,就听见左右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阿爻。”


“若筠。”


褚爻顿了顿,心虚地止住睁眼的动作,却又放松地展开眉头。


“咳,咳。”褚爻握住季知禅的手,伸到江旻面前晃了晃:“江鸣谦,救一下啊……”


江旻震惊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褚爻的手无力垂落,当真陷入了昏迷。


江旻简单地探了一下褚爻的脉搏,确认她一时半会死不了后,又皱着眉扫过这座铺满灰尘的正殿,将怎么也不肯放手的季知禅打晕了带走。


——


“衍之……”


褚爻醒来觉得周身空荡荡的,伸手往外侧摸索,手背却忽然被打了一下。


江旻没好气道:“找什么呢?褚爻,你……”


他还没来得及数落褚爻破碎的经脉一事,就见尚未完全清醒的褚爻睁开眼睛。


曾经夺目的宝石失去光彩,只留下晦暗的阴影。


江旻喉中哽咽,双眼朦胧,一瞬之间,仿佛将失声与失明都体验个遍。


“眼睛……眼睛是怎么回事?”


褚爻瞬间清醒,在江旻的手指碰到眼睛的一瞬间往床榻内侧滚。


“你躲什么?!”江旻立刻就来气了,“经脉怎么回事?别跟我说纤芥草还能让你经脉破碎!”


江旻按在褚爻的寸口处,拽着手腕往外拖,“说话!”


“嗯,说了。”


江旻甩袖就走。


“回来。”


江旻竖起耳朵。


“季衍之。”褚爻咳了一声,“季知禅呢?”


“什么季衍之、季知禅?”江旻危险地眯起眼,“你在说破军?”


“嗯,破军。”


久违地说出“破军”二字,褚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叫季知禅。”


江旻像头一回见她似地上下打量,“褚爻,这不像你。”


褚爻从榻上坐起,握拳抵在唇间。


受伤后的近四个月里,实在是发生了很多事情,让她来不及审视自己。


如今江旻一说,褚爻惊觉,她的确因季知禅改变太多。


褚爻用舌尖一次又一次地磨过犬牙,磨了九次,直到室内的熏香都烧成心字。


想他。


原来短短百日,就可以让一个人在短暂的分离中,将思念煎成灰。


江旻按住起身下榻的褚爻,“去哪?”


褚爻弯起眉眼,“去找季知禅。”


江旻被褚爻的笑容晃了一下,再回神,她已经稳步走向门口。


碰见障碍物就绕开,遇见死路就转身,就算是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也似驾轻就熟,几乎没有一点磕绊。


她好像已经习惯并接受了这样的日子。


江旻叹了口气,绕到褚爻身前,环佩叮当,压过本就微弱的脚步声。


“这边。”


江旻见褚爻循声跟上,不再回头看她。


季知禅脸朝外趴在床上,只有眼睛能动。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推门而入的江旻,在见到其身后的褚爻时,眼里的星辰瞬间亮起。


“阿爻。”


褚爻坐到榻边,摸了摸他的头发,“嗯。”


然后她很快发现,平时早已主动贴上来的人,这会一动不动。


褚爻忍笑戳了戳季知禅,还没去喊江旻,季知禅就先行告状:“他,点穴。”


江旻将褚爻拉到床尾,施施然坐在她原本的位置,挡住季知禅的视线。


褚爻问:“这样一直趴着会不会压迫到肺部?”


“我能不注意?一个时辰前才给他换成这个姿势。”江旻不满道:“而且断骨还没完全接好,省的他出去乱跑。”


“不会乱跑,只找阿爻。”


江旻一噎,狠狠剜了季知禅一眼。


褚爻又挪了一点回去,勾住季知禅的手指,也说:“我在这,他不会乱跑,解开吧。”


“我是医师你是医师?”


“我是少主,听我的。”


江旻愣住,“你……!”


他看了看听到这两个字没什么反应的季知禅,想起之前的回信,想必就是由季知禅代笔,很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住褚爻。


褚爻能感到江旻在瞪她,也不怕江旻看不见,轻抬下颌,无声催促。


江旻翻了个没人能看见的白眼,“解了也不能动。”


“固定一下。”


“固定什么固定?你不会以为拿几片破竹片绑在身上就能好了吧?”


褚爻幽幽道:“那是我绑的。”


她低落地抚上季知禅的脊背,“当时还没这么严重。”


江旻挑眉,“那看起来不是很听话啊,还是别解了吧?”


哪知褚爻更低落了。


“也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褚爻点了点季知禅的后腰,“乖乖趴着。”


季知禅感到一股酥麻沿着腰椎上下乱窜,只想立刻解了穴与褚爻相贴。


“嗯,小狗听话。”


“他他他——”


江旻语无伦次地指着季知禅,回头见到褚爻嘴角勾起的笑容,大惊失色,赶忙将她挤开。


江旻解了穴,季知禅果然趴着不动,只明目张胆地勾住褚爻的手。


江旻去扯两人的手,没扯开,没话找话:“包扎固定得挺好的,在哪学的手法,不若教教我?”


褚爻不为所动,“就是帮你抄的那些医书里写的,你也会,教什么教?”


“褚爻。”江旻却突然气极反笑,一口气不带喘地说:“你管你往烈酒里放茶叶,骗我说是林长老新研究出来的、有酒香的茶,结果遇上当晚下雨,晾晒的草药没人收,害被我师傅罚抄一百遍医书这件事叫‘帮’?!”


褚爻掩口失声,还不忘纠正道:“不是‘我’,是我、鸦青、俞劭、展秋、辛雪……”


褚爻每说出一个名字,江旻的脸色就黑一分。


就这还不够,褚爻继续火上浇油:“而且,怎么不是帮?叶长老点名要罚的只有你一人,我们大可一走了之。”


江旻气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狠狠甩袖离开。


屋里两个病号没人管,季知禅问:“我去带他回来?”


“不用。”褚爻坐过去轻轻按了一下季知禅的肩膀,抚着他的脑袋说:“一,二。”


抚到第三下时,褚爻与江旻的声音同时响起。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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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开!”


江旻将褚爻拉起来往外推,“别在这里杵着影响我治病,回去静养。”


“你治你的就是。”褚爻扒住门框,“我去喝口茶。”


褚爻说完,去寻茶案的位置。


江旻目的也算达成,于是作罢。


季知禅始终注视着褚爻,提醒道:“右边一点。”


褚爻往右摸到茶壶。


江旻手上用力,季知禅发出一声闷哼。


褚爻不由得放下茶杯,“江鸣谦,你轻点。”


江旻拉着个脸说:“接骨就是这样的,忍着。”


“没事,阿爻,唔!”季知禅,“你往左侧一点,看见你就不疼了。”


褚爻依言侧身,季知禅殷殷凝望,江旻无奈叹气。


“好了。”江旻专心接完骨,将季知禅扶起来,用他口中的“破竹片”再次加固断骨,叮嘱道:“坐卧交替,不要乱动。”


季知禅感觉身体轻松许多,当即下榻去找褚爻。


江旻冷哼一声,“干什么?坐回去。”


“阿爻的眼睛能治吗?”


江旻还没看过褚爻的眼睛,不敢确定自己有几分把握,但他像是立誓一般说:“能。”


江旻走至褚爻面前,垂眸却不低头,斩钉截铁地道:“不管是经脉还是眼睛,我都会治好。”


褚爻微微仰头,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好。”


江旻正想去检查褚爻的眼睛,余光瞥见一道阴影。


他回头又与这道阴影错过,再回头只见季知禅已经到了褚爻身后。


江旻一把拉起褚爻,“赶紧走,回去治眼睛。”


而季知禅的手还圈在褚爻腰间。


褚爻又被两边拉扯,喊道:“都给我放手!”


褚爻先回身揉了一下季知禅的脑袋,“坐好。”


再对江旻道:“走什么走?我今晚睡这。”


江旻瞠目结舌,甚至退了两步,“你们都睡一起了?!”


季知禅丝毫没有“见势不妙趁机溜走”的想法,肯定道:“一直睡一起。”


“一直?!”江旻几乎破音,跟褚爻换了个位置小声问:“你们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褚爻不禁舔了一下牙齿,耳尖泛起热意,咳了一声说:“什么哪一步?我有正事和你说。”


褚爻将龙脉的事情告诉江旻,江旻在听到一个日期时不由得打断褚爻。


“十九日……你们十九日出的城?”


江旻想到入城那日看见的男女,怅然若失,又想到他当时以为这是对璧人,恨不得扇自己一掌。


褚爻得知他们就此错过,只觉世事当真无常。


褚爻讲完来龙去脉,吩咐道:“马上传讯给星阁。”


江旻也知事情的严重,不敢耽搁。


季知禅听见了,听见了“星阁”,听见了南海回流的声音。


命运在时间里交织,构成新的回环。


褚爻虽然奇怪季知禅为何没在江旻走后第一时间贴上来,但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她舔了圈口腔,那股空荡荡的感觉又来了。


褚爻站在原地,偏头躲避他的视线,嘴上却说:“过来。”


季知禅带着隆隆心跳声向褚爻靠近。


他膝行挪至坐榻边缘,仰头轻唤:“阿爻。”


“嗯。”


褚爻在季知禅唇上咬了一口,就要抽身离去。


季知禅用力留住褚爻,交换完一个绵长的吻,埋在她颈间喘息。


这不够,这根本不够。


季知禅的心脏和身体都似在火中烧,将褚爻抱得再紧都无法缓解。


“身上怎么这么烫?我去喊……”


季知禅以吻封缄,取出串好的朱砂。


朱砂破损就不能再戴。


但褚爻抚过每一颗圆润的朱砂,都找不出它与从前的区别。


季知禅一错不错地盯着褚爻,将朱砂手串展成环形,套进褚爻腕间。


“长平十三年,临济遭遇海啸,季氏先祖,幸得星阁所救。”


褚爻用力按住朱砂。


她知道他说的是谁。


宗谱记载,天师沈度赴临济定海,观澜县仅得一人生还——


大齐开国八侯之一,观澜侯,季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