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活吏与死城
王永年再次踏入濠州城门的那一刻，已经从后背蔓延至左臂手腕处的血雷铜纹突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这圈暗红色的纹路自先前在孟三的山寨中获得并经过镇魂丹的压制后，一直沉寂如死物，今日却像被唤醒的毒蛇般在他皮肤下扭动。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右手不自觉地按住左臂手腕。铜纹周围的皮肤已经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细小的电弧在纹路间隙跳跃。
"这城里有东西在呼应你的血雷铜纹。"左老沙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心那个税吏。"
王永年抬头望去，今天在前方引路的税吏但丁依旧殷勤地向众人介绍濠州风物。那人一身靛青色官服洗得发白，腰间挂着一串铜钥匙随着步伐叮当作响。表面看来与寻常小吏无异，但当他的下摆扫过石桥台阶时，众人不注意的地方分明看到几缕银白色丝状物如活物般缩回衣内。
"诸位客官请看这座三孔桥。"但丁转身时笑容可掬，后颈衣领缝隙间隐约露出蛛网状菌斑，"当年是用雷击木做基，最能镇邪驱祟。"
王永年臂上铜纹又是一阵刺痛。身旁的鬼金羊突然凑近，灰白色的异化瞳孔微微收缩："你也感觉到了？这桥根本不是木头做的。"之前与孟三一战留下的后遗症，让他的眼睛里仿佛植入了棱镜，能偶尔的看破寻常幻象。
桥下河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鲤悠闲游弋。暗影虎突然低吼一声，雷宇立刻按住腰间刀柄："水里有东西。"众人循声望去，水面下忽然闪过一片惨白的菌丝网络，细如发丝的菌索交织成一张巨网，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错觉罢了。"但丁的笑容纹丝不动，眼角却浮现出珍珠菌特有的光泽，"日头正毒，诸位怕是眼花了。前面茶楼的云雾茶最是解乏，知府大人特意嘱咐要招待各位品尝。"
王永年注意到，当但丁说到"知府"二字时，街边所有商贩同时停下了手中活计。卖糖人的老者、挑担的货郎、绣花的妇人，三百多张面孔整齐划一地转向他们，嘴角扬起完全相同的弧度——就像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在操控这些木偶。
小九突然抓紧王永年的衣袖。少女辫梢系着的驱邪铜钱正在无风状态下剧烈颤动，发出细碎的嗡鸣。"永年哥..."她声音发颤，"那些人的眼睛..."
王永年定睛细看，才发现每个居民的眼白上都爬满细如蛛丝的菌络，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诡异光泽。
"别声张。"他低声嘱咐，同时用眼神示意前方浑然不觉的孙先和谢芳。这对师兄弟正为桥栏上的石狮雕刻争论不休，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异状。
鬼金羊灰白的瞳孔再次变化，缩成针尖大小："整座城都是死的。"他声音沙哑，"建筑、街道、甚至空气里的灰尘，全是由菌丝幻化。"
王永年暗自运转真气，左臂铜纹微微发烫。铜纹传来的脉动与城中某种存在形成诡异共鸣，像有两颗心脏隔着血肉互相召唤。
"茶楼到了。"但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王永年猛地回神，发现众人已站在一栋三层木楼前。飞檐下悬着的灯笼上写着"云间居"三个朱红大字，可那红色浓得像是用血调出来的。
踏入茶楼的瞬间，王永年左臂铜纹突然暴起一道电弧。大堂里二十余张茶桌座无虚席，茶客们举杯的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当但丁领着他们穿过大堂时，所有头颅同时转向，茶水从他们嘴角溢出——那不是茶汤，而是粘稠的乳白色菌液。
"雅间已备好，请随我来。"但丁踏上楼梯，木质台阶在他脚下发出怪异的噗嗤声，仿佛踩在某种活物上。王永年低头看去，发现棕褐色的"木板"表面正渗出细密汗珠。
雅间陈设精致，雕花窗棂间漏进斑驳阳光。但丁亲自执壶斟茶，琥珀色茶汤注入青瓷杯时，王永年分明看到杯底有银丝游动。
"请用茶。"但丁将茶杯推到他面前。近距离观察下，王永年发现税吏指甲缝里嵌着细小的菌丝，随呼吸节奏微微颤动。
"多谢美意。"王永年假意举杯，实则暗中运转"观气术"。视野中，整杯茶顿时化作一团蠕动的菌丝球，无数细丝正从杯沿向外伸展，像嗅探猎物的触须。
鬼金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灰白瞳孔渗出黑色血丝——这是他能力使用过度的征兆。王永年借扶他的机会，在桌下迅速画了道雷符。微弱的电弧在木质地板上一闪而逝，霎时间，整间茶楼的"伪装"出现了刹那波动。
墙壁如水面般荡漾，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菌丝网络；窗外"阳光"实则是菌伞发出的磷光；而面前笑容可掬的但丁，在那一瞬显露出半透明的菌丝躯体，无数细丝正从他七窍中探出，连接着整个房间的空气。
幻象很快恢复，但丁的笑容加深："茶不合口味？"他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珍珠白色的牙齿——那根本不是牙齿，而是一排细密的菌齿。
王永年突然暴起，袖中雷符直拍但丁面门："动手！"
雷光炸响的瞬间，整座茶楼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木质结构如活物般扭曲蠕动，地板突然裂开大口，无数菌丝触手喷涌而出。鬼金羊双瞳全白，手中骨笛吹出刺耳鸣响，靠近的菌丝纷纷枯萎；雷宇长刀出鞘，刀锋过处带起一片焦糊味；小九的铜钱剑在空中划出金色轨迹，斩断袭来的触须。
"知府大人要见你们。"但丁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的身体像融化的蜡像般塌陷，菌丝在空气中重组，化作三米高的惨白巨人，"何必反抗呢？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王永年左臂铜纹突然爆发出刺目血光，一道古老雷咒自动浮现脑海。他咬破舌尖，含血喷在铜纹上："五雷正法，破！"
血色雷霆如蛟龙出渊，整座茶楼在雷光中土崩瓦解。幻象破碎后，众人惊觉自己站在一片菌丝原野上——所谓的濠州城，根本就是由无数菌丝构建的巨大巢穴！
远处菌毯隆起，形成一顶官轿模样。轿帘无风自动，露出里面浑身长满珍珠菌斑的"知府"。它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声音如同万千菌孢共振：
"血雷纹传人...终于等到你了..."
血色雷霆劈开茶楼幻象的刹那，王永年看到了这座城的真容。
无数银白色菌丝如血管般在地表下脉动，原本繁华的街市化作一片蠕动的菌毯。那些"商贩"和"行人"仍保持着人类外形，但他们的皮肤已经半透明化，能看到体内密密麻麻的菌丝网络——就像被蛛网裹住的飞蛾，只保留着人形的空壳。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雷宇的声音发颤。他手中的惊魂铃疯狂旋转，最终"啪"地一声爆裂开来。
珍珠菌知府从菌丝官轿中缓缓升起。它的人类外形正在剥落，露出由无数发光菌索交织而成的本体。三颗珍珠般的菌核在它头部位置缓缓旋转，发出蛊惑人心的低语："血雷传人...我们等了三百年..."
王永年左臂铜纹剧烈震颤，古老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雷云密布的祭坛、青铜巨鼎中沸腾的血浆、还有那枚被十二道锁链禁锢的...
"小心！"鬼金羊的厉喝将他拉回现实。知府袖中射出数十根菌索，尖端带着倒钩直取王永年咽喉。雷宇纵身跃起，刀锋上燃起青白色雷火，斩断了大半菌索。但仍有几根漏网之鱼擦过王永年脸颊，立刻在他皮肤上种下珍珠色的菌斑。
"唔！"王永年捂住火辣辣作痛的脸颊。那些菌斑像活物般往皮下钻去，却在接触到血雷铜纹散发的微光时发出"滋滋"声响，化作青烟消散。
知府发出痛苦的尖啸："不可能！血雷传承明明已经..."
鬼金羊抓住这瞬息破绽，骨笛吹出刺穿耳膜的锐响。音波过处，菌丝建筑如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小九趁机抛出七枚铜钱，在空中排成北斗阵型："天地正气，驱邪缚魅！"
铜钱迸发金光，暂时形成一道屏障。王永年趁机咬破手指，根据自己身上的血雷铜纹，在每个人眉心画下简易雷符："跟着我的血印走，能暂时避开菌丝感应！"
众人刚冲出百米，身后就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整座菌丝巢穴正在苏醒，地面隆起无数触须，建筑坍塌重组为各种可怖形态。但丁化身的菌丝巨人从地底钻出，身躯比先前又庞大了数倍，每走一步都在菌毯上留下沸腾的黏液坑。
"往城门方向！"雷宇挥刀劈开前方突然隆起的菌墙。刀身上影火已经暗淡——这种专门克制邪祟的"青月暗影"极其耗损真气。
王永年边跑边观察左臂铜纹。那道古老纹路此刻完全活了过来，在他皮肤下如游龙般扭动，不断释放出细小的血色电弧。每次电弧闪过，周围企图靠近的菌丝就会触电般缩回。
"左老，这铜纹到底什么来历？"他在心中急问。
神识海中，左老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当初你接触的根本不是普通的血雷铜纹...而是从不知名的法宝碎片上拓印的！"
王永年心头剧震，若左老所言非虚，那他手臂上的...
"别分神！"鬼金羊突然拽着他往右侧扑倒。一根水桶粗的菌索擦着他们头皮掠过，将前方一座石像击得粉碎。菌索表面睁开密密麻麻的眼珠，瞳孔全是珍珠菌特有的虹彩。
小九突然指着天空："你们看！"
原本晴朗的天穹此刻布满蛛网状菌丝，如同倒扣的巨碗笼罩全城。更可怕的是，那些"云层"正在缓缓下沉，无数孢子如雪花般飘落。
"是孢子雨！"小九脸色惨白，"一旦吸入可能会从内部被寄生！"
谢芳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黄符："我拖住它们，你们走！"不等众人阻拦，他已将符箓拍在自己双臂上。鲜血浸透符纸的瞬间，刺目金光从他全身毛孔迸射而出——竟是燃魂秘术！
"谢芳！"世子孙先目眦欲裂，却被鬼金羊死死拽住。
金光中，谢芳的身躯如烈日般耀眼。他大笑着冲向菌丝巨人："狗东西，尝尝你谢爷爷的'焚心诀'！"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中，王永年趁机带着众人冲进一条小巷。谢芳自爆产生的金色火焰在菌毯上蔓延，暂时阻断了追击。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种程度的伤害对整座活体巢穴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城门就在前面！"小九突然欢呼。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固了——所谓的城门早已和城墙融为一体，化作一张布满菌齿的巨口。
王永年左臂铜纹突然滚烫如烙铁。他福至心灵，猛地将手臂按在"城门"上："都躲开！"
血色雷霆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城门菌丝在雷光中碳化崩解，露出后面真实的夯土城墙——这才是濠州城原本的模样！
"爬上去！"雷宇半蹲做梯，先托着小九翻上墙头。当鬼金羊也上去后，王永年突然感觉脚踝一紧。低头看去，数十根菌丝已缠住他的小腿，正顺着经脉往体内钻去。
剧痛中，他恍惚看到城墙外的景象——根本不是想象中的荒野，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菌海。无数城镇的轮廓在菌海中若隐若现，就像被消化到一半的食物。
"原来...不止濠州..."这是王永年昏迷前最后的念头。
朦胧中，他感觉自己被拖入菌丝巢穴深处。珍珠菌知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血雷的碎片...我需要它..."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左老的神念如惊雷般在他识海炸响："醒来！运转周天真气！"
恍惚中王永年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个由菌丝构成的巨大腔室。正中央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完全布满血雷铜纹的活体心脏！而他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向那颗心脏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