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亲情刺眼
如果说,薛怀安一开始决定收养薛琰,是存着一定的私心,但他给他的爱绝对是无私的。
不止他,还有奚馨,以及他们俩背后所代表的两个家庭。
那日梦醒,薛怀安和奚馨又去了一趟寺庙,寻到那位为薛琮诵经超度的高僧,高僧听完对他二人说:“如此,两位施主可以放下了。”
自此,薛怀安和奚馨不再困于过去,与薛琮的合影重新被放在了床头柜上。
小薛琰也确认了自己真的有一位哥哥。不过他那时候还小,无法理解“死亡”,薛怀安和奚馨就没告诉他,用的是梦里“再见”的说辞。
每年清明和生日,一家四口都会去寺庙看望薛琮。而对于薛琰的身世,薛、奚两家依旧守口如瓶。
七月份薛琰和宋竹西相认后回来,在薛怀安和奚馨意料之外推门进书房,才得知自己的身世。那次,薛怀安和奚馨只告诉了他一部分。
现在,对面坐着的是宁启柯和覃雯,薛怀安放在文件袋里的自然都是和薛琰有关的,与薛琮有关的那部分,已经奚馨当年的病情,他自然不会放进去,考虑等人走了,或许再找个时间告诉薛琰——或许也不会告诉他,担心给他增加心理负担。
薛怀安见宁启柯和覃雯看完了手上的所有内容,语气寒凉地问:“宁先生,宁太太,‘凭什么’这个质问,还需要我再为你们解答一遍吗?”
宁启柯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那薄薄的一沓纸,仿若重千钧,压得他的胳膊使不上一点力气,最终手腕一垂,纸张落在了他的腿面上。
他低着头,不敢看薛怀安,甚至不敢去看薛琰,脸色灰白一片,过速的心跳似乎引发了耳鸣,脑子嗡嗡的。
覃雯没比他好到哪去,哭声既压抑又痛苦,甚至还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让自己的身体离宁启柯远一点。
他俩不说话,薛怀安却忍不住要说了,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怒气和显而易见的嘲讽:“一个骗子算了一卦,说了句凶多吉少你们就信了,不去找了。怎么,是怕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之后,一无所获?哼,可不是吗,这对生意人来说无疑是亏本的买卖。
“可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真正的凶多吉少是什么吗?是从你们放弃他那的一刻开始,他从深市辗转流落到港城东城区码头,被人贩子带走!”
人贩子!宋竹西和薛瑒同时一惊,又同时看向薛琰,薛琰则是一脸茫然。
薛瑒豁然起身,快步绕过去,从宁启柯腿上把那沓纸拿走,顺便嫌弃地乜了他一眼。
薛怀安越说火越大,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发这么大的火:“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他靠什么生存,又遇到了多少危险,你们想过吗?
“他那时候才三岁!他是怎么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的?他被那三个小孩追上后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心里该有多绝望!一个流落在外的小孩会遇到哪些危险,你们难道就从来没想过吗?”
“你别说了!”覃雯哭喊出声,“我求求你别说了!”
薛瑒已经和宋竹西、薛琰一起快速翻阅着内容。
薛琰惊讶自己竟然还遇到过那样的危险,也仅是惊讶而已,除此之外,只余幸福和感恩,感恩薛怀安救了她,感恩薛家把他养大,给了他一个幸福的家。
薛瑒和宋竹西则是震惊又心疼,像薛怀安说的,他那时候才三岁啊,没有人能想象到一个才三岁的孩子是如何经历那些的,如果他那天没有遇到薛怀安呢……
薛瑒和宋竹西再看宁启柯和覃雯的眼神就带了恨意。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失去孩子的普通父母,都在拼了命的想方设法的去寻找。
而他们呢,他们明明有能力,又有财力,他们什么都不缺,却就那么听信了一个神棍的鬼话,放弃了。
他们难道不知道吗?他们一句轻飘飘的不找了,放弃的不是薛琰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他的生命!
薛瑒直接呛声覃雯,末了实在憋不住骂了句脏话:“怎么,是不想听还是听不得?就你们这样的,还好意思直接上门认亲,还想让我哥跟你们走?吃屎吧你们!”
宋竹西立即接上话口,还把手里的那沓纸拍到了茶几上:“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宁太太那天来薛家找人时是怎么说的,‘妈妈终于找到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丢了23年,你就找了23年呢。”
薛瑒再接上:“我看很有可能是发癔症,你们口中的一个多月或许是23天,然后把23天臆想成23年,这不就‘终于’了嘛!”
覃雯被说得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她的手帕都已经湿透了,还沾着被泪水洗下来的化妆品,她哭得愈发厉害,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宁启柯狠狠地闭了闭眼,强撑着精神,心想,无论如何,薛琰都是他的孩子,他身上流着宁家的血,他们之间有斩不断的血缘。所以,认不认他这个父亲,薛家人说了不算,只要薛琰点头,薛怀安和奚馨根本拿他没办法。
于是,宁启柯摆出筹码,给出丰厚的条件,说只要薛琰愿意跟他回去,他就把他手上所有的股份都给薛琰:“这算是我给你的补偿。只要你愿意回去,你就是宁家的继承人,以后整个宁氏集团都是你的。”
奚馨冷笑一声,宁启柯手上的那点股份还真不够看的。且不说股份,薛琰一直是被当作薛家的继承人来培养的,也早早就进入集团工作,现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如果不是这对突然冒出来的亲生父母,以后薛怀安退下来,整个薛氏集团也就是他做主。
不过话又说回来,奚馨了解薛琰的品性,现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就算薛家再把这些交给他,他也肯定不会接受的,他肯定会想着报答,会想着好好辅佐薛瑒。
再看宁启柯说的话,明显是画饼。
奚馨悠悠问一句:“哦?宁先生的言下之意,就是阿琰回去了,这些才是他的,如果他不回去,这些就跟他无关喽?”
薛怀安也悠悠问了一句:“还是说,宁先生这话只是为了把阿琰哄回去,好让他帮你?”
帮什么,不言而喻。
宁启柯被戳穿了心思,脸色又有些涨红,但被他极力压了下去。
覃雯这时候止住了哭,急忙替宁启柯辩解:“不是的,阿琰,你爸爸说的是真心话,我们也是真心想让你回去认祖归宗。”
薛瑒嗤笑一声,顺便翻了个白眼:“宁太太,你就不要替你老公狡辩了,我看他就是想让我哥回去帮他夺权。”
覃雯哑住了。
从一开始,宁启柯得知当年走失的儿子,被薛家收养了,就存着这个心思。
说白了,他需要的其实不是薛琰,而是薛琰身后的薛家。就像宋竹西一样,他需要的也不是她,而是濮淮左身后的濮家。
从这一点来说,如果薛琰是被一对普通的夫妻养大,那么他回与不回宁家其实无所谓。可放在宋竹西身上就不一样了,没有濮家,还有傅家,傅家不行还有别的家族,总归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的。
夺权和联姻,都可以从濮淮楚给的调查资料里分析出来,不光薛琰看得出,薛怀安和奚馨就更不用说了。只不过他们都没有跟宋竹西点破,是担心她多想。
现在薛瑒毫不留情地点出了夺权——也是薛琰自己想说的——薛琰便接下去,也是几乎不留情面地说出了宁氏集团的现状,以及面临的问题。甚至把尹靖琪和她两个儿子做的那些事也告诉了他,姑且算是还他一个“生恩”。
宁启柯听着,刚生出些许薄怒,觉得薛怀安查他,但他又一想刚刚那个厨娘的事,是宋竹西出去接了电话回来后说查到的,宋竹西能有什么人脉,她最大的人脉也就是濮怀左,所以厨娘的事应该是濮家查的,现在宁家生意上的事,十有八九也是濮家查的。
宁启柯不得不忍住怒意换一个角度来想这件事,濮淮左都愿意为了宋竹西去做这些事,证明他是非常喜欢宋竹西的,看在联姻有望的份儿上,宁启柯也就不打算计较了。
但接下来薛琰说的,却令宁启柯大惊失色,尹靖琪和她两个儿子居然有那么多小动作,他竟然全然不知!
宁启柯不由得想,他不知道,那他父亲呢?他父亲是不知道,还是知道后默许的?
宁启柯希望是前者。
所以他现在更加迫切地希望薛琰能跟他回去。
看看小三一家,他们做什么都齐心协力,再看看自己这边,弟弟和儿子不成器就算了,还不听话,隔三差五就给他惹是非。而岳家呢,对他实在没什么助力,只要不给他拖后腿,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可以让他全然信任的,真真正正的帮手。
只能说,宁启柯的心疼、羞愧与后悔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于他来说,那个看似触之可及还尚未被他握在手中的权利更重要。
因为在他看来,掌权之后,他就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比如,查出当年他母亲沈竹西死亡的真相,给她报仇。
宁启柯想,就算最终查出来沈竹西的死和他父亲以及尹靖琪没有关系,他也要把他们踩下去,踩到泥里,一个对婚姻不忠的出轨者,一个入侵他人家庭的小三,这就是他们该有的下场!
所以,他需要薛琰,需要这个有能力的亲生儿子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
但薛琰显然不会,他说完,总结道:“宁先生,你们当年放弃我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想到,如果我们再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我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但事实就是我们之间并无父子亲情。你开的那些条件我也不需要,所以,我没有理由去帮你。”
话说到这里,已经非常明白了。
薛怀安和奚馨也放下了心,太好了,薛琰不会走了。他们哪里舍得,整整23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点点滴滴。如果薛琰跟着这样的父母回去,简直相当于在挖他们的心头血。
宁启柯面色很是不虞,他给的条件还不够吗?薛琰已经是薛家的继承人了,只要他回宁家,宁家就也会是他的,他说什么?他竟然说他不需要?!
“你是我儿子!”宁启柯手里如果有拐杖的话,肯定已经咚咚咚敲地板了,“你的命都是我给你的!”
“但也已经被你放弃了,不是吗?”奚馨用比他还高的音量反驳回去。
薛怀安安抚怒火丛生的奚馨,对宁启柯说:“宁先生,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别再说了,传出去,只会徒增笑料。另外,你也应该认清现实,阿琰早就已经成年了,他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别人无权干涉,更不能要挟。”
奚馨喊薛瑒:“小瑒,送客!”
薛瑒早就想赶他们走了,麻溜儿地快步走到会客室门口,拉开门:“宁先生,宁太太,时候不早了,请吧。”
奚馨又泪眼朦胧地看着薛琰:“琮琮,你真的不跟爸爸妈妈回去吗?”
薛琰充耳不闻,心道,就只问他?怎么不问宋竹西?那么一大活人就坐在他身边,她看不见吗?
下一瞬,奚馨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视线转向宋竹西:“瑶瑶,你跟爸爸妈妈回去吧。”
宋竹西摇摇头:“宁太太,宋伟业和姜凤英教会我一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父母的,也不是所有人离开父母就活不下去的。”
奚馨觉得宋竹西这句话像刀子,捅在了她的心脏上,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肩膀塌了下去,整个脊背也都驼了起来。
宁启柯指着宋竹西,怒气更盛:“你……”
不欲再与这俩人多废话,奚馨和薛怀安直接站起来,摆出送客的态度,宋竹西和薛琰也跟着站起来。
宁启柯和覃雯无法,他们还要脸的,人家都已经赶人了,他们不能再赖在这里。
就在他俩也起身打算往外走的时候,薛琰又开口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薛琰依次看向宁启柯和覃雯:“孟垚,孟仙师,建议宁先生回去之后也查查,看看他这些年来,一共收了尹靖琪多少钱。”
宁启柯闻言,双目睁大,惊色难掩,身形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覃雯下意识想去扶,反应过来薛琰说的是什么后,伸出去的双手又缩了回来。她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继而头痛欲裂,眼前浮现的是尹靖琪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又联想到薛琰的走失是她唆使覃家厨娘做的——
“你是说,这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都是她的阴谋?”覃雯声音飘忽。
薛琰答:“一查便知。”
覃雯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还是扶上了宁启柯的手臂,俩人恍惚着,待反应过来时,已经穿过客厅,出了门,站在台阶前的阳光下。
正午已过,阳光依然明媚,院子里花开正好,风吹过,树影婆娑,但宁启柯和覃雯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出于礼貌,薛怀安和奚馨带着三个孩子跟着送他们,但也只送到了客厅门口。连门都没踏出去。
薛瑒看着宁启柯和覃雯的背影,咕哝一句:“可算走了。”
生气之余,又想到那沓纸上记录的种种,再想到他哥不会走,他哥还是他哥,各种滋味瞬间涌上心头,眼泪忽然就绷不住了。
薛瑒转身抱住薛琰,一声哭腔爆发:“哥——”
奚馨看着兄弟俩,也笑中带泪:“怎么长大了比小时候还爱哭?”
话说完,见宋竹西也眼泪汪汪的,奚馨赶忙搂着她安慰,这一安慰,两人的眼泪同时越擦越多。
一旁的薛怀安也是眼眶泛红。
薛琰一看,好嘛,他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句,就得先哄这一大家子人了。
正往院门口走的宁启柯和覃雯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薛瑒的那一声哭喊,齐齐回头,看到的就是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五口抱在一起的温馨画面。
这亲情,刺痛了他们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