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卿鸢 作品

25.失踪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妘不坠小声自语,蹲下身去,伸手触向那莲叶。


那莲叶果真触之即碎,化碧光蹁跹而舞,在空中挽了个花,游龙一般迅速钻入水中。


正怔然,脚下水面忽而震荡起来,几乎站立不稳。妘不坠心中一凛,谨慎腾飞数丈去,却见眼前那怪石在剧震之中竟拔地而起,顷刻间便直冲千尺余。


一把剑!


先前那怪石,原只是剑柄末端。


碧空骤然一暗,万星即明。河汉璨璨低垂头顶,仿佛触手可及。


妘不坠活过千岁,连灭世大劫都亲身经历过,当下仍不免心下震荡,借漫天星辉定定望向那剑身,戒备着靠近。


一声清啸!


循声低头望去,并非鸾鸟神禽,却是那无际水中一头大鱼,白首赤喙,身生两翼,振翅绕剑身飞跃游弋,灵气郁郁。


“这是!难道……”


妘不坠见那大鱼貌,顿时想起临行前赠予永昼那只埙,心间更是剧震不已。那埙形,可不就是这大鱼么?


那大鱼徐徐上飞,终飞过剑身,一头扎入剑柄上端正中。那剑柄处赤光霎时浇下,片刻便覆满剑身,紧接着一声铮鸣,一道剑气激荡而出,似要将天地拦腰劈折。


妘不坠忙结出印记抵挡,那道剑气却无阻无拦般连人带印记贯穿而过,直荡向天尽头。


还好,此剑气中并无杀意,只凛冽一道风过去,毫发无伤。


妘不坠松了口气,余光瞥见覆于水面的云气由远及近一层层沸腾起来,缕缕如根须倒垂,向天穹伸去,而后碎开,迷蒙一片雾色,被星辉照得雪亮,将那巨剑隐去。


一点一点赤光作文字在茫茫之中显出,仿佛铺开一卷书——只是这卷书实在太大了些,将天地都填满,如传说中神谕一般。


“积玉化春波”。


这应是此功法之名了。妘不坠抬头望去,见了此名,稍觉遗憾。


“听名字还是与五行之水有关。可恶,偏偏是我短板。”


再往下看去,前面是一段序言,大抵是说民间春种秋收,如何如何万千岁月,朝盼瑞雪,暮盼文鳐云云。


此功法便由瑞雪得名。凛冬之末、初春回暖之时,冷冽雪水将虫害之患一并清扫去,为来年丰收之兆。故此功法至寒至厉,本为荡清世间恶煞而生。


妘不坠读至此处,欣然自语:“这个我喜欢!”


往后是些简短套语,序言就此收尾。妘不坠凝了心神,细细领悟,掌心腕间赤光渐起,灵力轻淌身侧。


这一功法似乎也是旧世传承,还不曾以今世那套体系改编过。论难度,前几式似乎与旧世高阶功法相仿,于妘不坠而言倒是还算顺利,只一个时辰便将前几式领悟得大差不差。


妘不坠指尖赤光轻点,周遭雾气顿时凝成冰碴,卷作一小团冰风,四方雾气纷纷被吸入其中,而后骤然缩紧,爆碎开来。


妘不坠挥袖一挡,心下略惊。虽只用一丝灵力,且只是前几式,那爆碎之力应能破掉中阶御守类功法——寻常高阶功法已远不能及,不知修得圆满时当如何威猛。


好一个“至寒至厉,胜初融雪水,涤荡天地。世间恶煞,就此清净”!


妘不坠想起序中所言,不觉肃然。


——而且,她尚且还是不善御水之人,倘若换做个善御水之人呢?


或者,如若有能与之匹敌的、与五行之火有关的功法,她还能发挥出更强威能来。


只是……万籁门竟有如此绝技不曾示人,实在是意料之外。


往后几式为功法核心,想来一时半会难以悟透。妘不坠并不急于求成,先将正文记下,而后悬空盘坐,静心沉思。


“不就是啃硬骨头么?再硬,能比我命硬?”


此言自是调侃,只旧世里许多人当真如此说过。她当然不信,毕竟一路倒楣透顶,任谁看也是烂命一条。


果然晦涩许多。


不知耗去多长时间,才堪堪将下一式磨下。尝试一番,威力却不尽人意。妘不坠皱眉,便不再继续往下修习,将这一式反复琢磨,寻找症结所在。


天地清寂,惟余平缓吹呴声息。若非一吐一纳尚有些微动静,只似光阴就此停滞。


哗!


仿佛一刀劈开阒寂之境,身下如镜水面涌起巨浪,拍散那片雾气,字迹随之灭去。又听一声鸾鸟似的清鸣,那大鱼拍翅从剑柄飞出,遁入水浪之中。


妘不坠猝然睁眼,却见周遭光景折木般迅速倒伏下去,随后浑身一颤,虚空中似有无形力量向她头顶一击,感识连同神魂顿时坠入混沌之中,恍惚一片灰白。


案前那静坐的身影一震,缓缓睁开眼来。


玄猫蹲坐案上,一双金瞳死死盯着妘不坠。见她醒来,慢悠悠踱步至一边,瘫下了。


那木牌仍握在手中,只是其上赤光已经灭尽,难怪幻境坍塌。


“阿墨,你做什么?”


翻墨道:“你倒好,在这里一坐就是三日,两耳半点不闻窗外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死了个人呢。”


“三日?”


妘不坠一滞,倒不曾意识到已经过去这么久。她也不恼,只一戳翻墨脑袋,笑道:“一天天说些什么诨话,我哪那么容易死?”


“我不是担心你。”翻墨往后挪了挪,抬爪指了指窗外,“外面又打起来了。”


“又打起来了……谁跟谁?”


妘不坠尚有些恍惚,下意识问道。随后反应过来:“是又有灵怪来了?”


“那不然呢?”


翻墨白了她一眼:“打了快一个时辰了。”


“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妘不坠说着,起身走至窗边,循嘈杂声向外望去。


当下应值夤夜,护山结界光华流转,只将四下照得如白昼一般,竟比来时所见更甚。妘不坠隐隐觉察情形有异,便问:“这次来得比上次还多?”


“不一定,也许这次就一个。要不然我想不通,怎么到了这时候,有人还不出手。”


“一个,这么厉害?”妘不坠努力朝交手处望着,“它们干嘛跟万籁门过不去,真是奇怪。”


翻墨一骨碌翻起来,走至她身边:“走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你去问?”


翻墨沉默,连嘲讽都省了,转身一跃,一爪将门拨开,溜了出去。


万籁门东山之巅。


丝竹声嘈嘈切切铮铮琅琅幽幽咽咽,灵力随声泼洒,霞色染透天边,只似日出一般。百余名万籁门徒子各持法器,浸在霞色之中,阵法纹印若隐若现,将众人相连。


一人一猫悄无声息出现在不远处,神色凝重。


翻墨凝望那片霞色半晌,终于还是化回黑球挂上:“你带我冲进去。”


妘不坠苦笑一声,捏诀护住周身,小心从一旁绕去。


近了,终于看见那结界外乱光之中,竟是个修长人影。妘不坠脚步一顿,忽而想到什么,却听翻墨沉声:“果然。”


她有些摸不准:“那就是前来惹事的灵怪?”


翻墨没好气道:“当然是了,不然你又觉得是邪祟?”


“还有人形灵怪?”


“神能化人形,仙能化人形,妖能化人形,连你们口中所谓邪祟都能化人形,灵怪凭什么不能?”


“所以阿昼……”


“那你以为她是什么?”


“当然,也不是所有灵怪都能化人形……这阵法有点意思。”翻墨停了停,语气缓和了些,“它那边情况不太好,眼下肯定没机会问。你去把它救下来,换个清静处,弄清楚到底怎么个事。”


“救它?”


妘不坠看了看结界内正凝神抗敌的一众万籁门徒子,不免踌躇:“这么多人看着,我若去了,这锅岂不是要让流雪门背……”


“又不是没长嘴,解释清楚不就好了。”翻墨催促,“快去,要是它撤退了还懒得追。”


翻墨话音刚落,一声尖利啼鸣从不知多远处遥遥传来,整座山脉随之一颤。那阵法纹印亦一晃,转瞬间又稳固如初。


结界外那人影却忽而往后一退,在乱光间拼命辟出一隙路来,一眨眼便消失在身后深林之中。


众徒子怔然,丝竹声陆续停下,那阵法纹印与霞光一同渐渐散去。正迟疑,却见一道火红身影倏然蹿出,留结界上一声清响几圈涟纹,也钻入那深林中。


展锦抱着琴,侧头望向阵法正中的展妧:“是她追去了!师姊,眼下怎么办?”


展妧蹙眉:“方才那一声颇为蹊跷,只怕它们还会再来,我们不能走。至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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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去吧,对我们也没坏处。”


展妧复捻琴弦,示众人听令。


“姊妹们莫要浮躁,今夜我们守住护山结界,以应再犯!”


四下草木葳蕤,起初还能借万籁门护山结界光芒看清周遭光景,追得远了,再往前便彻底陷入夜色中。


“看吧,刚刚叫你动手你不动手,这不麻烦多了。”


妘不坠点亮一簇火:“谁能想到它突然就跑了?你别歇着,快报方向。”


翻墨道:“它受了点伤,钻进前面湖边乱草下洞里了。你小心点,别又拍死了。”


说完,它又小声嘀咕:“奇怪,按理讲她们伤不到它才对。”


妘不坠不言,迅速找准方位,指尖赤光轻飘飘游入洞中,片刻便有浓烟涌出。只见那浓烟之间,一只蛇似的生灵飞快蹿出,向另一丛乱草藏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印记落下,霎时将它困在其中。那生灵愤然撞击几回那印记,发觉突破不得,愤然弓身,吐出一团紫光。


紫光撞上那印记,那印记竟当真一震,几乎破碎开来。那生灵并未停歇,第二团紫光已然成型,再度朝那印记击来。


妘不坠手心赤光炽烈,迅速筑牢印记,却迟了片刻——紫光已然破开一处小孔,那生灵一缩,竟逃了出去。


逃出印记一刹,它尾巴一甩,几枚灵力所凝飞针直直向妘不坠面门。妘不坠听得细微风声,迅速仰身避过,那飞针寒光在面前一寸处幽幽一闪,扎入身后树干。


那参天古木竟迅速枯萎,遮天蔽日的万千叶片被霎时抽干生机,纷纷而坠。妘不坠暗觉不妙,当即念诀结印,令落叶不能近身。


那落叶所及之处,草木皆凋,怵目惊心。


“果然有些本事。”


妘不坠稍觉意外,亦隐隐心有余悸。即刻追去,翻墨又提醒:“你下手轻点啊,刚刚破你那限制,它伤势更重了。”


“它自己要拼命,我怎么办?”妘不坠道,“而且,刚才够温和了,要不然它也跑不掉。”


翻墨沉默一阵儿:“那你还是用刚才那招困它,剩下的我来解决。”


妘不坠应了一声,片时追上那生灵,结印拦去。那生灵却已有所防备,忽加快速度往一侧闪躲,堪堪避开,再度逃脱。


一道黑影倏然从妘不坠腰间滚出,精准落至那生灵身前。那生灵张嘴要咬,却猛地愣住。


只这电光石火之间,又一道印记落下,将它困在其中。那生灵几乎动弹不得,怒视翻墨:“你居然帮她们?”


翻墨瞥了它一眼:“你们闹这么大动静,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不如你给我讲讲,万籁门怎么你们了,我好决定站哪边。”


那生灵仍是愤然:“反正不缺你一个。”


妘不坠不言,默默将那印记往下压了半寸。那生灵吃痛,费力一字一顿:“与其与我这将死之人纠缠,倒不如出去多走动走动,收拾收拾残局,商量商量对策。”


它吐完最后一个字,遍身鳞片间渐渐泛起紫光,如缚密网。


“不要!”


翻墨神色一变,抬头向妘不坠:“快封住它!”


妘不坠目光一凛,几粒赤光弹去。


“晚——啦。”


那生灵轻嘲一声,鳞片间紫光一灭,身躯骤然破碎成万千尘埃,而后尘埃亦化去,归于缕缕灵气,风一吹,就散了。


“自绝经脉……”


妘不坠双手不觉握成拳。


翻墨扑上去,往虚空中一抓,双瞳熠熠:“是邪气!它的伤原来是这样来的。”


它怅然片刻:“夭折的孩子啊……”


妘不坠轻轻蹙起眉:“它刚刚说出去走动走动什么意思,难道不止万籁门?”


翻墨仍在怅然,未曾留意妘不坠所言,忽被她一把捞起:“走,回流雪门!”


一抹晨晖从身后斜斜照来,妘不妘飞于黑蒙蒙群山之间,恍若一簇火。


眼前,大江奔流而过,江面似乎比原先宽阔了些。


比原先宽阔处好像是流雪门坐落之地。


……那座山呢?


妘不坠揉揉眼,又环顾四周。


“难道我又走错了?”


可是周遭一切都与从前别无二致,附近那小村落时有鸡鸣传来,宣示一日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