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自她而终

杀戮是可以被阻止的吗?


巨大的青铜铸鼎中幽蓝的火燃烧,鼎身上的铭文在暗色之中若隐若现。


耳边大巫的吟唱声呕哑难听,就好像脚踩在铺满枯枝上而过的断裂声。


被生生挑高数丈的昭楼大殿就被这样那样诡异的色泽和声音充斥,无端让人觉得是一觉入梦,置身阎罗黄泉之下。


可他们说:“敬告昊天,巫神庇佑。”


这是在求神灵降世吗?


是在请恶鬼吧。


以乔棤为中心,巫祝、大巫、族长呈三角而立。


随着巫咒一声一声催动,无数金色丝线如条条蠕动的长虫般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乔棤体内,争先恐后从她体内抽出血液。


赤红的血将金色的线染成一片暗色。


乔棤像牵丝木偶般任人摆布。


没有嘶吼,脸上也看不出隐忍,像是完全无法感知到骨血剥离的痛苦。


而巫祝满意于她这样的配合。


原本还以为要再费上许多功夫,没想到进塔以后圣女就乖觉得不行。


果然没有巫人可以抗拒将自己奉献于巫神这样神圣的使命。


一缕血线,一抹自鼎内传来的炙烤高温。


皮肉被灼烧,飘出焦臭的腥气。


明忱樾藏匿于石柱之后,将这活烹吃人的一幕尽收眼底。


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三巫人中的一黑衣巫人。


常迮。


当年这人找上师父,让师父为他炼一法器。


他走之后,师父便死于巫蛊。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么多年的冤孽,还是给他遇上了。


器灵方才一进塔就交代他在这守着,她去取救陈屿元要用的药。


虽说器灵才走,此时不宜生事端。


可杀师父的凶手近在眼前,明忱樾实在做不到冷静。


越靠近巫族族地,那些巫族标志性的图腾和巫袍就无不在提醒着当年之仇。


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明忱樾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动手。


而乔棤也在等——


等体内再流不出血液,等青铜器里的火光渐渐湮灭。


当祭坛刻满符文的地面开始裂开,继而裸露出黄红交织的崎岖内里,祭祀只差最后一步。


刨出那红缨印记下的心脏。


像剖鱼一样划开胸膛,那些丝线则如嗅到了香甜气息一般,疯狂涌入。


大巫已经开始准备铺桄草做收尾工作。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祭祀就要顺利完成的之时,变故突生。


那些丝线一息之间如被绷紧到极致的弦一般,齐齐断开。


而地面那道黄红的口子,在失去丝线供给的血肉后便剧烈动荡起来。


哪怕符文闪烁之光强到刺目也压不住那道破口越裂越大,几乎要把整个祭坛吞噬。


“怎么回事?!”


轰隆声里大巫的怒吼饱含着措手不及。


回应他的只有身处祭坛中心,乔棤的张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这里,可没有心脏哦,哈哈哈哈哈哈……”


她徒手将身上衣料撕开,这下大巫三人盯着那空无一物的血窟窿傻了眼。


心脏呢?!


她竟然提前将自己心脏刨出来了!


“没有心脏,你以为你能活下去吗?”


反正都是死,为什么不愿意为巫神和巫族奉献?


是他们给予了她生命啊!


而乔棤闻言也止住了笑声,轻描淡写地拨了拨被气浪吹得横飞的头发:


“谁说我要活下去了?”


“我要的,已经得到了。”


巫族所谓的祭祀巫神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


巫族祖先带着巫人迁徙到此处,发现了原住民毗族的血可使巫蛊毒草生长茂盛。


于是与毗族通婚。


在得到稳定传承下去的血脉以后,巫族就对毗族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这座现在用来祭祀的昭楼地下就埋着几万毗族人的血肉。


并以巫咒镇压冤魂。


千百年来毗族人的血肉仍然在滋养这片土地。


为了维持活性,每三十年献祭一名带有毗族显性特征红缨结印的女子。


这就是所谓圣女的由来。


乔棤从族长密室发现这些真相之日起就决意摆脱被献祭的命运。


如若她摆脱不了也没有关系。


毁掉这场祭祀,断掉这场延续千年的罪恶。


自她之后,再无后继者。


乔棤的目光越过那些崩裂的碎石飞灰,从大巫、巫祝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族长脸上。


多年不见,她的父亲还是老样子啊。


和另外两人脸上肉眼可见的怒气不一样,他的脸上什么也没有。


不在乎。


乔棤很早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这种不在乎。


于巫族而言,他只是血脉延续的载体,在培养出下一代血脉之后就没有了价值。


啊,用来配种的牲畜。


金字塔式的压迫结构下,作为最底层的乔棤已经没有力气去同情或者怜悯了。


心里只有一点急迫。


快些结束吧。


大巫和巫祝还在不断地加固地面符咒,企图压制冤气修补裂痕。


乔棤怎么会让他们如愿。


就在她企图自爆炸毁整个祭台中心的符咒时,一道玄色身影闪身而来。


随之而出的是一簇又一簇不知从哪飘出来的火焰,直从大巫背后烧上。


熊熊烈火燃起来,竟一下就将大巫完全吞噬了。


没过一会儿,连被灼烧的惨叫声也听不见了。


只有熊熊的烈火燃烧,那样的势不可挡。


乔棤有些愣住了,再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弱。


他人一出手就能杀掉的人,她要靠自毁才能做到。


巫人生来不能吸纳灵气,不能运用五行之力。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乔棤的注意力全被那火吸引走了,根本没有留意到巫祝不知何时已经跃过祭台中心的巨大破口,站到了她身后。


巫祝的手上拿着一件金丝编织,状如簸箕的法器。


隔着一片狼藉,明忱樾都认出了那法器就是当年巫人找他师父打造的那件法器。


那法器,是用来凝实怨气,化冤魂戾气为可操纵的力量的。


果不其然,巫祝一催动法器就有源源不断的黑红色雾状物自破口被吸入法器。


原来,打造这件法器就是为了以防今日这样的局面出现吗?


拿到了法器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杀了他师父呢,只是像抬脚踩过的草一样,踩死了就踩死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明忱樾的这个疑问,巫祝也尚顾不上收拾他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变数。


巫祝拿到怨气积攒的力量第一时间就想强行继续祭祀。


没有心脏,把圣女的肉身填进去也可解眼下燃眉之急,待缓上几年新的圣女出现,一切就能再回到正轨。


如此便操纵着黑气直奔乔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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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逼近之际,乔棤如后脑勺长眼般迅速侧身躲过。


老贼还是不死心。


她不过舍这条命和他同归于尽罢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找反制的办法,到最后剜开心肺,将自己做成了半人半傀儡的怪物。


就算是死无轮回,她也认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流光把直面黑气的乔棤完全包裹带离了祭台。


紧接着原本已经渐渐趋于稳定的祭坛极速崩塌,瞬息之间就坍成一片废墟,那些用于稳固祭坛的朱砂符咒彻底失效,连带着整个昭楼都摇摇欲坠。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巫祝逃过乱石的轰砸后就锁定了半空中的某一处。


他少说也活了几百年了,洞察力还是比一般人强上许多,很快锁定了那股带走的乔棤的力量来源。


“凭尔等亵神者也配置喙。”


短短几个完全没有起伏的字词落地之时便仿佛化作了实质,闪白几道如流星般的光直劈巫祝而去,


从天而降,有如神罚。


直至呼吸被彻底剥夺的那一刻,巫祝才想起了曳姬的话。


那只在传闻中出现的,神族后人。


巫祝死后,此间忽而悠悠扬扬飘响起了冗长的吟唱声,吐字生涩,难以辨别,如同世外之音。


人置身其中,恍惚间都生出了抽离尘世的缥缈感。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仅凭这样一段吟唱原本被吸入法器的黑气居然在一点点消散。


这是被净化了?


明忱樾不确定想到。


方才那股不明力量明确提到了巫祝是亵神者。


为什么?


因为巫族用血祭来供奉所谓的巫神,这样的邪术亵渎了神明吗?


明忱樾的心声也是直播间观众们的心声。


在看过各种反转,他们献祭她,被她反将一军,又被他趁机报仇后,就越发让人好奇这个最后出来终结乱局的人了。


尽管观众们极度好奇,镜头前的那道神秘力量也没有现身。


只是在昭楼散架成一堆乱石杂木后,想带走乔棤,却被乔棤连连后退的举动止住了。


由此,他们也听到了祂的第二句话。


——“莫怕,许椿白请我带你回去。”


要说这巫族圣女的前情后事,观众们是一头雾水,更不知这横空出世的神秘来客。


但是祂要是提到许椿白,那他们可就不困了。


【话说许椿白在剧情里到底是什么定位,怎么感觉戏份越来越多了,这种时候也有她的事】


【周年庆的打投榜,许椿白是不是还上榜了来着,这势头,不会是制作组的内部爱吧?】


【又内部爱了,冷门人没惹哈】


不少观众已经隐约察觉到许椿白这个名字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可细数又发现好像总共也没出场几次。


疑似因为每次出场都让人印象深刻,存在感高到不能忽视而让人产生了她戏份很多的错觉。


而镜头前的乔棤在听到许椿白的名字时,原本还因未知而紧张到发颤的全身都刹那间松懈了下来。


是许椿白吗?


明明分别不过几夕,可再听到这个名字,想起这个人时无端有了隔世之感。


她本来以为她只能死在巫族土地上了的。


没想到……


那,她还是想死在许椿白身边,葬在她常常能看到的地方。


生命的最后,她想和这个除了她娘以外最重要的人度过。


乔棤坚定地向虚空之中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