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年关

转眼就到了年关,沈星澜的雪景图完工装裱,也在这一天,皇帝携大臣们共往祖庙祭祖。


皇帝道:“想想还是挺难受的。”


只因几十年前,也是因为同样的祭祖,元欢铲除了最后一个威胁,真正掌握大周的军政大权,这正是皇帝彻底失权的开始。


说起他那个被铲除的宗亲叔父,皇帝一点也不惋惜,“哼,他和元欢,两个老贼一前一后,都不是什么好人!”


叔父沈樰时任大将军职,却囚禁太后,控制少帝,摄政妄为,若不是后来被元欢在皇陵诱杀,他又与现在的元欢相差几何?


皇帝环顾四周,四合寂静,仅宫人垂首两侧噤若寒蝉,唯有香烟袅袅,虽说祖庙内是应肃穆,但这样未免太空阔了点,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陛下。”


元欢跨槛而入,眉眼含笑,身后是亦步亦趋的朝臣们,文官左列、武官右列,跟在丞相屁股后头,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如洪水决堤,大殿内一时充盈济济,再不见方才之空阔。


皇帝挤出笑容:“丞相。”


只一瞬间,他便知道少的是什么了。


他八岁登基,未得亲政,先受太后临朝,后受沈樰钳制,又将希望寄托在了他曾经的亲信元欢身上,最终也求仁得仁,花落元氏。他御极了几十年,便当了几十年的傀儡,担惊受怕了几十年。


皇帝张开手,只感叹权力这东西啊,自始至终没在他手里停留过。


元欢负手上前,见到皇帝身边的沈星澜,他低下头,笑眯眯地伸出手来,于是那掌心就压在沈星澜的头顶。


像在摸小猫一样。


“殿下近来身体可好?”


沈星澜低声道:“很好。”


皇帝的眼角一抽,只同一时间,群臣里也有道目光射了过来。


元欢身后还站着一人,身姿挺拔、长眉疏漠、唇锋锐利,原本是目不斜视的,只当元欢的手伸向轮椅上的沈星澜时,那人略转过了脸,一双深黑的眸子在两人之间缓缓扫过。


皇帝想起那日他在殿前指天立下的誓言:宣平嫁我,可保她一世无忧。


他的眼角又抽了抽。


元欢笑眯眯地收回了手,身后的元肃也收回了目光。


君臣在庙宇内祭拜过祖先,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运昌盛后,宫廷照例开了宴会,凡京都四品以上官员均入宫参宴,共庆除夕。珍馐美馔、歌舞升平,簇拥起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有官员逮着空隙交头接耳:“过年了,陛下心情倒不太好。”


另一人说:“估计想起过去的事情了吧。”


又一人说:“看着皇太女也是。”


回答:“都一样。”


沈星澜端起桂花酒抿了一口,因她不宜饮酒,故而只象征性地给她上了甜酒,她也就象征性地喝了两杯。


上首左侧的一双眼睛缓缓转动,穿过歌舞水袖,向她看了过来。


沈星澜没去看他。


宴会结束,还有赏雪赏烟花之类的活动,往往这一轮就要持续半日,临近夜里,也算是守岁了。


南阳王女儿同章翁主手里拿了一串未放的鞭炮,嘻嘻笑着跑上来,“姐姐,一起去放烟花嘛。”


同章翁主年岁小,连皇太女意味着什么都不太明白,见到沈星澜就叫姐姐,姐姐长姐姐短的,很是亲近。


沈星澜道:“不去了,我实在累了。”


同章翁主不解:“姐姐今天不舒服吗?怎地一直无精打采的?”


沈星澜道:“没有,只是身体不好罢了,你们去玩吧。”


同章翁主懵懵懂懂,眼里只有姐姐一张雪白清丽面庞,她点点头,“那我去玩啦?”


又拿着鞭炮跑开了,宫人在后面擦着汗打着踉跄直追,口中一个“翁主”一个“小心”地叫着,同章翁主跑得快,甩得他们远远的。


沈星澜就这么看着她跑远。


刚到子时她就退下了,秀珠噔噔噔跑上来推过她的轮椅,“殿下怎地这么早呀。”


沈星澜揉揉额角:“我哪撑得了那么久,累一天了。”


往年这个时候,是在行宫过的,那里人少,也没有什么朝臣,就和寻常百姓过年差不多少。


秀珠道:“还准备着能出去看看烟花呢。”


沈星澜笑道:“你们玩,看烟花也成喝酒玩乐也成,只留一两个人在我这里守夜就是了,反正我是累了,撑不到夜里。”


秀珠道:“那我陪您!让他们玩去!”


沈星澜宠溺地捏她脸颊,合宫上下又赏了些银钱,让他们自寻乐去。


流输问:“咦?驸马爷不回来陪殿下吗?”


别人回:“他掌禁军宿卫,陪着陛下大臣们守夜呢。”


流输“哦”了一声,众人拉她一起组局,无非是行个酒令射个柳,俗气些的也有划拳掷骰,玩了一个多时辰,流输脸上热乎乎的,“我哪会这些呀,殿下白天还让我把画子挂到墙上呢,一直忘了,你们玩。”


揽风也道:“哎呀!忘了这事!一起去挂上了再来。”


徐祖姚拧她:“还来呢,明个儿起不来当不了差,小心我揍你。”


揽风嘻嘻笑回:“明个儿一准比徐公公起的早。”


两个小侍女结伴提裙而出,拐过一处回廊,正要往东堂去,月色下,一个颀长身影负手阔步,也转了进来。


流输率先顿住了:“驸马爷?”


元肃在月光里露出一张脸,他风尘仆仆而来,略放慢了步子:“嗯。”


不是该在外面守着皇帝群臣吗?揽风见到他难免一激灵,酒气就消散许多,再一看天,想来是玩得太久忘了时辰,这个时候,铁打的皇帝也撑不住,早散了。


但见他身上还穿着官袍,长剑在身未来得及褪下,想是刚结束不久就赶回来了,揽风小心地问:“要给您更衣吗?”


元肃道:“不用。”脚下不停,走远了。


揽风小声嘟囔:“冷冰冰的。”


流输道:“不要命了?说主子的坏话。”


揽风不敢说了。但她心里想,他就是冷冰冰的啊!


元肃回了寝殿,里间已熄灯,便是沈星澜不能熬夜,早睡下了。元肃绕过守夜的秀珠,径直朝里走,他脚步放得轻,便是连打瞌睡的秀珠也没有惊动。


灰蒙蒙的拔步床内,合被而眠的人气息平稳、睡得香甜,元肃凝目一会,拉开了被角。


向里去探,寻到那处灵巧,温热而柔软,骨肉匀净、足弓优美、趾如春笋。他张开手掌,将它稳稳握住了。


“谁?”


床上的人显然被惊醒了,警惕地抬起头,尚未浮起的惊慌因朦胧透出的元肃的轮廓而消散大半。


她愣了一下,继而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脸庞,问道:“结束了吗?”


元肃答:“嗯。”


沈星澜伸手去拽被子,被子压在她脚下,而她的脚踝被他握住,她便拽不动它。


元肃的目光仍紧紧凝在她身上。


对峙片刻后,沈星澜呼出一口气,问他:“你抓我脚做什么?”


元肃淡淡道:“上次没感受明白,想再试一试。”


一脸正人君子模样,手上却不太老实,他常年握剑,手上茧子多,令她脚心发痒。


沈星澜低低地吸气,黑夜里不满又羞赧地低语喃喃,元肃一用力,将她整个身子从床头拉了过来。


她双腿搭在元肃膝上,雪白的赤脚垂落,恰如红棠捧梨花,仍戴着的银白踝环跌进他绯色官袍的一片汪洋里。


不免脸颊滚烫。


但她咬住下唇,别过脸去,不愿面对他。


只能听见元肃低声说:“宣平。”


将她的脸转了回来。


“宣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说。


“木已成舟,我没法再补偿你,但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沈星澜合上眼睛。


眼前又浮现出几年前的那次场景,近卫们故意放跑了她,待她入了深山,四下都设了埋伏,只消片刻,人仰马翻,她和马俱跌下山崖。


……


回来的人都说,大雪封山,已是找不到任何线索了。大概……他们说,大概是野兽袭击了公主吧?那里常有野兽出没的。


众人皆侍立左右默不作声,因没有陛下的旨意,谁也不敢妄下定论。只陛下抱着昏迷的她环顾四周,视线皆被众人阻挡,再看不见出去的路。


大概,是野兽袭击了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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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是知道怎么回事的是吗?所以,这其中也有他的手笔是吗?


为了他们的权势,为了元家的大位。


所以,真的能过去吗?


凭着元肃对她的喜欢,保她下半辈子无忧,真的就能让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


好像……真的可以这样。


闭上眼睛,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睁开眼,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元肃去吻她的眼睛。


许久后,沈星澜问他:“是谁?”


元肃问:“什么?”


沈星澜睁开眼睛:“那个令你心神不宁的人,他是谁?”


元肃低首,对上的是她询问的眼眸,“赵家的人。”


沈星澜微怔,但想一想,很多事情就能说的通了,“所以,是有人在那场大火里逃出来了吗?”


元肃道:“是。”又说:“她是我曾经的未婚妻。”


沈星澜轻轻“哦”了一声,这也很合理,赵家的人里也只有赵氏兄妹能让他如此关心了。赵公子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赵小姐也是他的青梅竹马。


应该算是……青梅竹马吧?


但她的思绪并没有停留在这里,她说:“让我见见她。”


元肃顿了一下,回答:“她生病了,你不能去。”


沈星澜仍坚持:“我想见见她。”


元肃不愿意:“不要去。”


沈星澜道:“我必须见她。”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们选了我,也为我而死。而我之前,却什么都不知道。我很想……见一见这些人。”


元肃不肯。


沈星澜求他:“就当我求你。”


拗不过她,元肃终于妥协:“等她病好了,我带你见她。”


得到了她要的承诺,沈星澜将脸埋进了元肃的颈窝里,热乎乎的气息与他的肌肤相融,感受他颈上青筋的跳动,一下、两下,慢慢地,与她的气息同频。


半晌后,她问:“没喝酒吗?”


元肃道:“今晚值守,不能饮酒。”


沈星澜道:“是吗?我今日还小酌了几杯。”


元肃蹙眉:“你不能饮酒。”


沈星澜纠正他:“只是小酌。”


元肃垂下头低声道:“我闻闻。”


气息靠近,吻上了她,描摹唇形、流连往复,她口中残留的桂花甜酿漫入他鼻腔,有着诱人的清甜味,丝丝缕缕,若有若无,勾着他更深一步。


他很想深入,但她的唇始终紧闭,没有空间再给他。


于是他启开双齿,泄愤似地在她的唇上轻轻噬咬,密密麻麻,像蚂蚁爬过,她或有些吃痛,意欲脱身,皆被他按住,缠绵许久。


她被迫嫁他,或许并不心仪他。


恨他也好,怨他也好,都不重要。


他爱她就好了呀。


他爱她,这就够了。


流输和揽风一人一边拉开卷轴,将那幅雪景图展开了。


殿阁檐廊错落,掩进如絮大雪里,素草寒生玉佩,皓色远迷庭砌,皆在画中。


流输赞道:“画的真好。”


揽风道:“那当然,殿下的手笔。”


流输道:“这画的是咱们这儿吧。”


揽风道:“可不是?喏,这儿是撷春殿,这儿是玉曦阁,这后面的是寝殿,这儿是咱们现在在的地方。”


流输凑近了去看:“是哦。”又说:“就是空了些,没多添些人物。”


“咦?”流输伸出手指指向画卷:“这不是有个人?”


揽风去看,只看到一个小点,凑近了凝神细看,那小点才显出原形,应是画在了窗户后,只露出半个身影。


沈星澜的画工精细,便是眉眼神态都能在这么细微的地方雕琢出来,凑近了看,是能看出那人的相貌神态的。


那人站在窗后,眉如远山眼如深潭,向窗外凝望,投出默然失神的目光。


连日来,他就是这么站在窗后独自思忖,连身后作画之人的审视打量都不曾察觉,因而作画之人观察良久,也将他画进画里,笔触精细,勾勒神魂,给漫天雪景里添上一丝生机。


一年就这样走到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