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落章

金乌在西山腰里埋着还未出岫,只露了一层浅浅的毛边,紫宸殿刚开了半扇殿门,一溜蒙蒙的晨光泄到桌案,半面小楷行文从雪花纸上显出真身。


皇帝将浮在纸上的细尘轻轻拂去了,指尖彳亍于数行文字之间,略有沙沙摩挲声入耳。


夏内侍斟了茶来,“陛下还没下决心呢?这都看了一个月了。”


指腹刚摩过“立储”二字,接下来便是“皇太女”,皇帝顿下动作,十分地难以下决心。


夏内侍叹气:“陛下也是被逼得没法子,若是不答应,指不定元欢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朝臣们若真为着您考虑,也不应再这么让您左右为难的。”


“朕只担心宣平罢了。”皇帝摇头。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你来我往,立皇太女的事情终究是被推到了家门口,虽说大周史上并无先例,就连历朝历代都没有出过皇太女,但元欢早已权倾朝野,他说要立,又有谁能反对他。


皇帝回朝后还未举行过朝会,元欢说,就等着他的立储旨意下来,便重开朝会,“真正”地还政。


皇帝又闷完一盏茶,犹豫不决到了日上三竿,直到沈星澜殿前请安。


此时殿内已经大亮,殿门均大开以散浊气,金光从东到西充盈整屋,落得人满肩满背,反晒得有些闷热。


宫人侍女们早已换上薄衣纱裙,只有沈星澜一人被轮椅推着款款而来,一身桃粉对襟夹袄套月白的裙,白狐绒毛浅浅噙个边,还作早春打扮,实是因为御医诊断公主寒气入体多年,身子比常人更寒些。


皇帝的心着实被刺了下。


皇帝问:“朱目深已出城了?”


沈星澜点头:“听人说,是已经到徐州上任了。”


一晃眼竟然已上任了,皇帝捏捏眉心,恍恍惚惚,竟还如在昨日,这么几月,真如行尸走肉一般过。


皇帝的恹恹神情落进沈星澜眼里,她平静地问道:“是要发诏书了吗?”


皇帝狠狠揉搓眉心,没有答话,他屏退众人,空荡荡的前殿内,垂地绿纱帘幔在轻轻地波纹叠皱。


沈星澜靠在皇帝肩头,发间的一点细白珍珠小钗徐徐流光,映向父女二人身前展开的诏书上光影斑斓。


沈星澜依偎着父亲没有说话,皇帝也没说话,好似诏书上的那些文字不在眼前。


许久后,皇帝擦擦湿润的眼角:“澜儿,莫怪我。”


沈星澜道:“来时就已经知道结局,我没有谁可怪,而且,还有父皇挡在前面。”


皇帝擦泪,他还能挡几年呢,如今每日起居都觉比前一日身体更沉更重了些,再有一年半载,或许他就再也起不来了。


沈星澜道:“父皇还记得从前和我说的话吗?”


“从前说过那么多话。”


“就那次,我昏迷了十天后,第一次醒来,您和我说的话。”


“听人说,韩师傅把我抱回宫时,我发着高烧浑身打战,水喂不进药喂不进,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您和赵内侍每日在床头陪我,衣不解带,整整十天,我才熬了过来。我醒来后,您同我说的是什么,您还记得吗?”


皇帝小心翼翼地揭开不愿回忆的过往的一角,想起自己曾趴在她病床前涕泗横流,求她不要像她的兄弟们那样离自己而去。


【无论怎么样,都要好好活下去啊!当个废人也好,当个傻子也罢!都得好好活着!】


那个时候,大病之后的沈星澜已经瘦了整整一圈,像皮包骨头的一具骸骨,完全看不出曾经浑圆壮实的样子。


“但是他还是没有放过我。”沈星澜的眼睛如夜穹星月,“不过,他也没有再杀我。”


皇帝道:“从那次后,他应该是改了心思。”


沈星澜握住皇帝苍老的手腕:“所以,我还会好好活着的,就算会活得很艰难。”


她支起清瘦的身子,拿过桌案上沉沉的玉玺,于皇帝的注目下稳稳落章。


“我答应过您,就算当个废人。”


……


清晨,沈星澜洗完脸,流输送来脸帕,沈星澜一边接过一边问道:“什么时辰了?”


流输道:“卯时了。”


沈星澜道:“今天的膳食有些什么?”


流输便唤了掌膳的内侍,各道菜肴都一一回复。


皇帝疼爱女儿,特地在光禄寺外设了小御厨房,沈星澜的吃食向来由小厨房每日烹饪,都是她爱吃的,每有产量极低的珍贵蔬果运到京中,皇帝就是自己不吃也要省给女儿吃,宫人谁不知道。


早膳很快摆上了,沈星澜坐着,流输拿着筷子为她夹菜。


沈星澜挑了一块青梅酥酪,她尝了一口,放下银勺,眉头已然打起了褶。流输立马会意,将帕子捧来,让沈星澜吐在帕子里。


负责膳食的储内侍绷紧了神经。


流输道:“定是青梅过熟了,公主殿下用的青梅必是七分熟的,少一分太酸多一分太甜,殿下一尝便能尝出来。”


储内侍脸皮一抽,心想别看这小姑娘弱不禁风的,事情还不少,当初行宫来的人明明说公主随遇而安,对吃穿用度向来不挑剔,怎么实际不是这样?


还是流输开口:“公主殿□□弱,三餐务必精细,你们是吃了几个胆子,敢这么糊弄?当心告到夏公公那里去,叫你们好看!”


储内侍立马赔罪,说着请公主责罚等话,皇室就算江河日下,处罚他一个低阶奴仆还是绰绰有余的。


流输问:“你们张公公呢?”


张内侍是一宫首领太监,正是当初在沈星澜面前给她下马威的那一位,此时公主用膳他不在身边伺候,也不知跑到哪里逍遥去了。


自沈星澜回宫以来,张内侍一直作此态度,只仗着自己是元欢的人,皇帝又沦为元欢傀儡,他便摆起架子,连伺候沈星澜的事都不甚上心。


储内侍吞吞吐吐:“该是在小厨房吧…”


流输皱眉:“他去小厨房做什么?”


这次沈星澜接过了话头:“说起小厨房来,我正好也想去看看,说句实话,这几日的膳食都大不如前,我正想看看小厨房每日究竟在忙些什么。”


储内侍脸皮抽搐:“公主是贵人,这种小事再怎么也劳烦不了您大驾,您金口玉言,奴婢们定然好好整改。”


流输反驳:“御医说了,公主的身子得用药膳好好养,这可不是小事。储公公,你这么推三阻四的为着什么?”


沈星澜咳了几声,流输帮她抚背,储内侍的腰更弯了一寸。


沈星澜道:“既然没有什么,就随我同去看看,正好每日呆在这儿,实在闷得慌。”


侍女们带着沈星澜,一行人就到了小厨房。


这里仅供沈星澜一人的膳食,空间却并不甚小,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几间厨房各有用途,干活的人进进出出,俱都十分忙碌。此时已过用膳时辰,然而院中仍在生火做饭,炊烟缭绕。


啪。秀珠气呼呼地扔了手里的擦布,厚厚的擦布落在盆里,砸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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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她撸起袖子一面擦汗一面嘟囔,手上仍是不停地摘着菜。


“没了卵的阉货!天天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就知道使唤我们!我们是伺候主子的,又不是来伺候他的!”


“哎呦!我的姑奶奶!”旁边一个小宫人连忙捂她的嘴:“可别说这话,仔细被张奇听去!”


秀珠一把甩开小宫人的手,气鼓鼓的,却没再继续骂张内侍,她手上抓了一把青菜,一片片剥着菜叶子,直到剥到最里面一层,将小小的菜心扔进盆里,转手又从另一个盆里拿出一个完好的青菜继续剥。


沈星澜略略一看,秀珠旁边还有一座青菜堆成的小山等着她。


储内侍拳了个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秀珠还在摘菜,小宫人先看到了储内侍,见他身边的轮椅上坐着个穿戴不凡的少女,便知大概是公主驾到,忙戳戳秀珠。


秀珠小脸一别,先是震惊,再就是惊喜万分,一把甩开摘了一半的青菜,跳起来奔进院子里。


“公主!公主!你来接我啦?”秀珠一抹小脸,笑嘻嘻的脸蛋上瞬间多了一片黑污。


沈星澜点头回应,看到离开不到半年的秀珠换上了脏兮兮的粗布衣裳,圆嘟嘟的脸颊也凹下去不少,曾经的珍珠一般的小女孩明显消瘦了。


沈星澜有点心疼,心里更是有引而不发的怒意。


她吃穿用度从不讲究,小厨房也只是父皇单独为她一人设的,配的人也最多,下人们本不该如此辛劳。


可如今看来,莫说是厨娘杂役等人,就是原本在她身边伺候的贴身侍女,到了这儿也一般落魄辛苦。


沈星澜没有立刻带走秀珠,而是问储内侍:“我已经用过早膳了,怎么这儿还是如此忙碌?堆着这么多食材,是做什么用的?”


储内侍战战兢兢:“兴许是早早备下午膳……”


秀珠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会儿她有公主撑腰,小嘴一嘟连忙告状:“才不是呢!是那个张奇!拖家带口的,让我们管他们一大家子的吃喝!每天菜要现摘的肉要现杀的,青菜只吃菜心,猪肉只吃心头肉,糊弄一分就要把我们教训一通!我们统共就这么多人!”


她越说越气,两个黑乎乎带着脏污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流输奇道:“一大家子?”一个太监,哪来的一大家子。


秀珠道:“还不是他那个相好的对食?那个老妈子又带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又娶了媳妇生了一堆儿子,我们每天都得把菜送出宫去供他们吃喝。他们在外面就天天叫嚣自己在宫里怎么厉害,皇帝的吃食都得分他们一半呢!”


她指着储内侍,倒豆子一般把心里的怨气倒出来。“还有还有!张奇收了一堆干儿子,每个干儿子都是咱们的祖宗,随便一个人来我们这儿走一遭,我们就得遭殃!您看看我这手,天天洗完摘菜秃噜皮了都!”


这丫头真什么都说啊。储内侍冷汗直冒。


太监也是人,人有的七情六欲他们一样不少,虽说是伺候主子的奴仆,照样是会恃强凌弱、趋炎附势的。


主子若是软弱,他们更会爬到主子头上来,有时候看起来是主仆关系,实际上却是仆主关系。


从前在行宫时,皇帝虽然宽和,身边的夏公公还是个精明强悍的人,加上人少好管理,大家倒也处的和睦。


但到了这里,皇帝屈于人下又性格软弱,张奇之类的小人就开始翻天了。


沈星澜一直忍着,但到了现在,她自认没必要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