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认亲

九十四的脸被阮玉山亲痛了。


阮玉山的嘴唇一下一下撞到他本就瘦削的脸颊上,他也说不清自己的脸是被亲痛的还是被撞痛的,他的头跟随阮玉山充满力道的吻朝一边偏晃,莫名而来的羞耻心使他宕神的大脑只空白了一瞬。


他在这一瞬突如其来的冲击后飞快反应过来,暴怒之下强行将玄气冲破经脉,一把抬起手,推开阮玉山,翻身坐到阮玉山身上,握起拳头一通乱揍。


趁他不防偷袭一次就算了,亲那么多下拿他当什么?擦嘴的抹布?


九十四受到非人的侮辱,怒从心起,不管三七二十一,气得几乎炸了肺,目眦欲裂地对准阮玉山的脸左右开弓。


阮玉山任由他狠狠揍了几下撒气,被打得嘴角噙着血,脑子里还在回味九十四被自己亲第一口时,发出的那声茫然又带着疑惑的:“嗯?”


此刻怒发冲冠的九十四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有过这样的动静,他的拳头快得只剩残影,正不停地挥舞到阮玉山的身上。


阮玉山一面承受着,一面垂下眼帘,对着九十四那一声疑问回味了又回味,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再亲一口,让九十四再失措几次。


他此刻心里爽快得简直快要升天。


九十四气他,气他昨晚说的那些话,气到想要杀死他的地步。


这是九十四不清楚但是他清楚的——那不是恨,是在乎。


九十四在乎他。


因为那一点好不容易流淌出来的在乎被他昨夜一番话驳了回去,九十四凡心催恸,可蝣人不明白那样的悸恸是什么,只觉得高兴了便是恩,难过了便是仇,于是九十四把那点难过当成了恨。


九十四本着自以为是的恨,遵循过往十八年的生存法则,认为自己应该杀了阮玉山。


他不明白,但阮玉山明白。


那压根不是恨,是被阮玉山一气之下糟践的喜欢。


阮玉山在顷刻间肯定了这件事——九十四喜欢他。


喜欢到受他一分辜负便要杀他十分的地步。


阮玉山高兴得近乎发狂,他一口咽下嘴里的血腥气,放在地上的双手悄然抬起来,把住九十四夹在他腰侧的两条大腿,紧紧贴着,用力地摩挲。


打吧,是该打的,九十四误解自己的心,他不该也跟着误解,还为自己的误解反伤了人,他撒过一场气,如今也该让九十四痛快痛快。


九十四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


他的腰带被阮玉山解了,衣服松松垮垮地敞开着,露出白花花的中衣,衣衫下摆在他大开大合殴打阮玉山的动作里上下飘荡。


阮玉山看着他中衣下摆处那截时隐时现的白细的腰,觉得那腰的主人就这么骑在自己身上,打人都那么韧,那么有劲儿。


九十四手劲儿大,可阮玉山那么多年练就的身子骨也不是吃素的,加上他现在体内玄气四处乱冲早已紊乱,压根没使出几分玄力,存粹对着阮玉山肉搏,一通气撒下来,阮玉山嘴角见了血,身上也就是点皮外伤。


毕竟饕餮谷的蝣人都能随随便便吃九十四几拳,阮玉山更不在话下。


他估摸着九十四这一通火发泄得差不多了,想着自己要是再任九十四这么打下去,只怕对方也要遭血契反噬。


心里高兴完一阵,又过饱了眼瘾,阮玉山把方才九十四被自己一口亲蒙的情形按在心里暂且不想,观察到九十四现下出手已然章法全无,是一个被气昏了头的光景。


他适时忖度着出手,趁九十四收力的当儿,一把攥住九十四的右边胳膊,眨眼间翻身而起,将九十四撞倒在地,另一只手顺势摸到九十四的骨珠位置,在骨珠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点穴画印,心里捏了个默决,最后拇指一把摁在九十四骨珠中间,就见九十四挣扎了一下,放在脑袋边的左手蓦然抓紧,随后动弹不得。


一股难以抑制的酥麻感从后背迅速蔓延到九十四的全身,很快,他连舌根都失去了知觉。


阮玉山俯下身,握住九十四左手手腕,看见那只手的指根处还沾着不少自己的血。


他凑过去嗅了嗅,将手掌移到九十四掌心下方,反手过去扣住九十四的五指,用九十四的手背一点一点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


擦完了一抬眼,瞧见九十四还恶狠狠睨着自己,眼角都淬满毒意。


阮玉山并不抵触九十四此刻的恨,他笑着拨开九十四散乱在侧脸的头发,方便九十四更全乎地瞪着自己,低声哄道:“牙都快给我打掉了,还没撒完气?”


其实阮玉山的牙并没有大碍,正健全地驻扎在他的嘴里,就是九十四再打个十来下也动摇不了他的牙。但是他并不介意在九十四面前把自己挨揍的结果描述得惨痛些。


想到这里,阮玉山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两声,做出一副内脏也未能幸免于难的架势。


九十四不说话。


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说不出话,否则他肯定得问问阮玉山咳嗽是不是因为被那两句假话给呛到了。


阮玉山的手掌压住九十四半截腰,他把下巴搁在九十四的肩头,视线游走在九十四冷漠的眉眼和因怒意而血色充足的嘴唇之间,无可奈何地又想起九十四被他亲吻时发出的声音,未免心旌摇晃。


因此他愈发好言好语地同对方商量,同时还不忘伸出指尖去擦九十四鼻尖蹭上的灰,擦得万分小心珍惜:“非得杀我?就不能换个法子解恨?”


九十四闭上眼,看到阮玉山就烦。


目前两个人局势相当明了,将阮玉山变成活死人的计划眼下已是无力回天,他不再做无谓的反抗,只能将这点希冀按捺在心里,待日后自己更熟练强大些了,再寻机会。


今夜还长,阮玉山还要开口,二人身后的山坡上突然传来马匹惊慌的嘶鸣,紧随着,便是一阵异常沉重缓慢的脚步声。


阮玉山的目光几乎一瞬间警觉起来——这样厚重的踩踏地面的声音,绝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九十四也睁开了眼,但碍于现在被阮玉山点着穴,以至于浑身只有两个眼皮子能动,他便没法扭头去看来者是谁。


不过下一刻,阮玉山便快速地起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能让阮玉山如此煞有介事的东西,想必也不简单。九十四看不见,但他听到来者发出一种粗重又黏腻的呼吸声,像某种体型庞大的野兽在伸着舌头,对他们出气。


这种呼吸在他的记忆里无比熟悉,连起伏的韵律似乎都曾让他贴身感受过。


而且就在不久前。


——是那罗迦!


阮玉山只身面对着这头两天前曾被九十四亲手刺破心脏的巨兽,方才脸上同九十四言笑晏晏的神色已荡然无存。


这只浑身雪白的那罗迦前胸和后背的伤口显然已愈合,只是被九十四捅穿的毛发处凝固了大片干涸的绿色血液,现在以一个找寻的姿态盘踞在二人跟前,却不见有进攻的意思。


阮玉山蹙眉,察觉出了一丝异常,但当下情形不容他细想。他注意着那罗迦的一举一动,同时在心里盘算自己扛着九十四回到竖井中需要多少时间,在这期间凭借自己的速度能否躲得开那罗迦攻击。


直到他发现那罗迦的目标完全不在他身上。


对方的视线不断地企图越过他,去找寻他身后的人。


阮玉山往左,那罗迦就往右挪;阮玉山往右,那罗迦就朝左边绕,总之是很想去到九十四身边的模样。


这不正常。


一来那罗迦从来是成群结队出没在野外,极少个体会单独出来觅食,遑论这样一只兽王——它离开了,其他那罗迦群龙无首,怎么可能不跟上来?二来九十四身上流淌着这个种族的血液,就算那罗迦要捕猎,那也应该是拿阮玉山当目标,而不是打被它们视作同类的九十四的主意。


阮玉山彻底冷静下来。


他不再做躲藏的打算,而是沉下心观察这只那罗迦,看看对方究竟有什么企图。


果不其然,那罗迦看他一直挡在自己和九十四之间,便扬起脑袋,冲他嗷呜两声。


这声音里没有半点攻击的意味。


阮玉山挑眉,瞧见那罗迦冲他别了别下巴,意思是让他走开。


到这一步,阮玉山便了然了。


他非常配合地往旁边退了退。


那罗迦当即迅速上前,先在距离九十四还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来,青绿色眼睛里透着一阵兴奋又生涩的光,似乎瞪大了眼想要看清地上的人。


随后,它绕着九十四怯怯地转了两圈,尾巴不停地摇摇晃晃,舌头伸出几寸长,不住地哈气。


九十四倒在地上,冷冷地盯着这头那罗迦,眼珠子跟着它的步伐从头转到脚,一边提防,一边眉头紧皱。


要不是现在骨珠下了印,他很想起来给阮玉山和这头那罗迦一个一巴掌。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自己腰腹一软,碰上什么温暖庞大的东西。


九十四垂眼。


很快又睁大眼。


那罗迦在拿脑袋拱他!


第一次亲近人的野兽对自己的力道无法掌控分寸,所以拱人的力度非常小,小到九十四感觉肚子被轻轻挨了一下以后,就看到那罗迦收起舌头,无措地扭头望向阮玉山。


阮玉山哈哈一笑,走过来拦腰扛起九十四,把九十四整个人挂到自己肩上,顺手“啪”一声拍上九十四的屁股:“阿四,你当娘了。”


这世上身体里会被注入那罗迦血液的只可能是饕餮谷的蝣人,而被迫注入那罗迦血液的蝣人,基本都是主顾买回家的猎物,这些猎物在被主顾带回家的途中遇到那罗迦的可能不过万分之一,遇到之后又能一□□穿那罗迦心脏的更是百年难出一个。


身体里流着跟那罗迦相同的血,又一把捅穿那罗迦心脏将其杀死的人,理所当然会被那罗迦当作母亲。


九十四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是挺着脖子直勾勾望着方才自己躺过的地方——他那根被自己绷断的腰带还落在原地,那是衣棚老板连带着这身衣裳一起送他的,他还想回去缝缝接着用!


可惜这会儿他的舌头僵得堪比饕餮谷的铁栏杆,捋不出半个字,自己整个身体倒挂在阮玉山肩上,根本无法动弹。


九十四抬起眼睛,看到的是紧巴巴跟着他的那罗迦;垂下眼睛,又是阮玉山的宽大后背。两个东西一个比一个烦人。


这世上非我族类,全是讨厌鬼。


他闭上眼,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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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辈子要是一直这样,不如死了算了。


阮玉山可舍不得他死。


阮玉山非但不要他死,打今儿起,还要他长命百岁地活。


不过怎么活也得先离开村子再说。


原本以为两个人今晚只能在此过夜,谁曾想半路杀出一只兽王,那罗迦跟着他们踏入村子,是大雾也没了,河岸的水声也听不见了。


这下他俩回到小院的路上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一径地直捣黄龙。


兴许是神兽与主人互通心神,而阮玉山对九十四有着血契束缚,那束缚在一定程度也控制了那罗迦的缘故。因此那罗迦虽然只认九十四,可对阮玉山也很听吩咐。


阮玉山往院门口一指,那罗迦就心领神会地跟个石狮子似的守在那儿了。


安置好自己手上两匹马和一头那罗迦的阮玉山扛着九十四,先去屋子里转了一圈,把身上的罗盘扇子拆下来扔到桌上,瞧见自己先前给九十四留的字条不见了,他便又回到灶前,打开锅盖子。


里头的碗筷空空荡荡,七零八落地倒做一堆。


“嗬!”阮玉山转头,用鼻梁对着九十四挂在他肩上的腰顶了一把,“还知道吃了饭再跑!”


真是半点也不亏待自己。


他把九十四放到灶上,让人靠着墙坐好,自顾自地蹲下身去:“让我看看……把我留的话扔哪去了……好啊!”


阮玉山从熄灭的灶火堆里拿出一张烧得只剩一半的纸条,正好是他留给九十四那张。


他下意识在心里替九十四开脱了一把:兴许是九十四走得太急,把字条随随便便往灶里扔,离开时没去瞧究竟扔进去多少,才只烧了一半。


于是阮玉山食指和中指捏着字条抖了抖,抖落那一半已经烧成黑色粉末的灰烬,看了看剩下那另一半,恰好只剩一句:饭温在锅里。


其他话倒是被烧得干干净净,怎么看都有点故意的意思。


这下开脱不了了。


阮玉山捏着在风中瑟瑟飘荡的纸条子,质问似的举着它看向九十四。


九十四跟尊菩萨一样高高坐在灶上,目光轻飘飘拂过阮玉山两根手指间的字条,又慢悠悠瞥了阮玉山一眼,接着眼珠子一扬,冷冷清清地望天不说话。


阮玉山两个指头并在一块儿,隔空对着九十四点了又点,气得咬着牙笑,决定就算不打断腿,今晚也得给九十四一点颜色瞧瞧。


他叉着腰左顾右盼,最后视线还是回到面前这口锅上。


阮玉山哼笑一声,端起锅道院儿里一通洗涮,放回灶上开始跑去劈柴,批完了柴便往灶下点火,又把桶里剩的干净水倒进锅里。


好一阵忙活完,是火也烧起来了,水也加了,他回到九十四跟前,看九十四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样儿,便一把把人抱下来丢进锅。


无数水花从锅底溅出来,九十四倒是古井无波,反正动弹不了,就随便阮玉山怎么摆。


阮玉山把他斜着摆,他就把锅当罗盘,自己跟个指针似的一动不动;阮玉山把他横着摆,他就把锅耳当枕头,横着窝在锅里睡大觉。


摆了会儿,阮玉山又觉得这姿势会让九十四腰不舒服,便把人翻了个面儿,侧过来转向自己。


这下他满意了。


阮玉山拍拍手,大岔着腿地往小木凳上一坐,开始往灶里加柴。


“不怕死是吧,”他一边加一边吓唬九十四,“本老爷今天就要尝尝,蝣人肉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原本纹丝不动的九十四听到这句话忽然抖了抖眼睫,半睁开眼,朝下凝视着阮玉山,眼睛里闪了闪,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阮玉山看他睁了眼,瞧他那副样子就知道这人的心肠又九拐十八弯悄么声儿绕走了,不过怎么着也算是给了点反应,于是便假装当九十四被唬到了,迎着熊熊火光接着说:“你说我是蒸你来吃,还是煮你来吃?”


九十四压根没被吓唬到。


守在门口的那罗迦跟九十四心意相通,这会儿它还坐在地上抬起后爪挠脖子,根本不打算来救,一看就知道是锅里的人半点没在怕。


“不说话?”阮玉山扬起唇角,起身撑在灶台上,俯过去瞅着九十四,一伸胳膊,猝不及防解了人的结印,“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九十四的印解了,但一时半会儿全身还松快不了,那股麻痹感先从舌头慢慢褪去,大概得要半个时辰才能彻底消除。


“你不想杀我。”九十四等到舌头恢复知觉,双目静静同阮玉山对视着,“杀一个人的眼神不是这样。”


他在饕餮谷待了十八年,见过太多任人处置生死的族人,没有一个主顾在行杀伐之事时是阮玉山这种眼神,


阮玉山微微弓着身,像平日里给九十四做饭时那样。他的双手敞开,握住灶台的棱角,五指稍一用力手背便能看见长而交错的条条青筋。


灶下的火呼呼烧着,明亮的橙色光晕在他身上跳动。阮玉山太高大了,火光扩散到他的颈下便逐渐昏暗。


最后晕染到他眼中的,只剩一些不清不楚的暧昧阴影。


“那你看过自己吗?”九十四听见阮玉山开口,“阿四,你说你要杀我,可你的眼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