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命名法

约书亚扛着米切尔离去后没多久,巴伦的意识缓缓复苏,眯着眼睛适应那丝丝缕缕明亮的烛光。


通过头顶穹顶的奢华装潢,他意识到自己依然处于教堂内,不过已经被人移动了位置。


“巴伦大人,你醒了!”布莱尔率先感受到动静,充满惊喜地将巴伦扶起身子,方便他坐直脊背。


“嗯?”波普曼从书堆中抬起头,意外地望向巴伦,欲言又止:“你怎么……”


“如果巴伦可以脱离睡梦,是否也代表着其他昏迷者同样可以?”这是比讶异更先传入大脑的推测。


似乎猜到了波普曼的想法,巴伦苦笑着摇头解释:“我如今能够苏醒,完全是因为一些特殊的、难以言明的原因。”


“据我所知,除我以外,旁人应该没有复刻机会。”


并非人人都有至高存在贴身保护的,更何况现世七神始终未能执掌梦境权柄。


“不过,看来主教大人已经读了我的那份资料,目前可有头绪?”


“换句话说,以数十年老友的身份,您认为奥菲利亚圣者为何会如此大费周章?”这才是巴伦难以理解的。


如果像迈尔斯镇长那样单纯只为破坏与复仇,奥菲利亚大可直接暴力行事,干脆又简单。


恕狐直言,依据他创世主的信息储备,哪怕附近所有圣天母教士打包起来也不够人家一人打的。


因为这段时间黑石城辖区内根本不可能出现第二位圣者。


哪怕幅员辽阔的整个王国,在奥菲利亚“死后”也仅剩余五位圣者而已,更何况其中三位长期镇守王都,非王令不得出。


“很遗憾,恐怕要让小友失望了。”波普曼放下笔杆沉思:“我唯独可以肯定的,是奥菲利亚正在布置覆盖全城的神术阵。”


“但由于我对此道并不精通,直到现在也未能从教会典籍内找到线索,实在惭愧。”


门槛与难度极高的专业学问,往往意味着寻常人难以攻克的知识壁垒,巴伦可以理解波普曼的难处。


“不过我这里有个情报。”巴伦轻轻拍了下手。


回想起悬浮于空的无数道窄门,以及播种过程中部分门后堪称思想病毒的神圣祷言,他不紧不慢开口。


“或许您可以转变下思路,抛开比例极高的‘普通术阵’,进而潜心钻研‘神明类术阵’。”


“我的措辞可能并没有那么准确,毕竟麦镇那个小地方还是太过偏僻且封闭。”


某位创世主神色如常,轻描淡写为自己没有耗费笔墨的细节处找补。


“总之您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就好——直指神明本身,而非简单的信仰转换或利用。”


“譬如……神降?”灵感毫无征兆地闪过,随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就连巴伦本身都没反应过来。


狐狸主教与波普曼同时陷入怔愣,开始顺延全新的思路推理……


如果对奥菲利亚现状的假设成真。


那么她确实很有可能干出类似的事情!


波普曼神情肃穆,以与年龄不相称的迅捷从书堆里精准挑出一本古朴薄本,仔细拂去其上灰尘,认真翻阅起来。


一边和地图墨点进行比对,一边在纸页上绘出图案,像是毫无感情的绘阵机器人。


与此同时,巴伦忽然注意到了墙角时钟指针的位置,“下午两点?”


他疑惑地询问布莱尔:“难道米切尔没发现我在教堂吗?”


“也不对,那你又是怎么来的,我应该并未向你说明我的目的地。”


布莱尔尴尬地挠了挠头,眼神飘忽不定,不知自己该不该说。


“嗯?”巴伦眼神危险。


“大人,其实能找到你还得多亏约书亚小哥。”看似憨厚敦实的马车夫毫无心理负担地出卖队友。


约书亚曾要求过布莱尔不准提前暴露他的身份,但谁知巴伦实在太过警觉。那些拙劣的借口只会适得其反,让巴伦平添怒气。


于是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倒豆子般吐了个干净,毫无保留与隐瞒。


“约书亚和多丽?城主护卫和侍女?”沉默的巴伦摸过后颈,并未太过意外。


首先他了解,虽说约书亚偶尔格外傻大胆,可单凭他自己必然想不出这种点子,至少现今版本的约书亚确实如此。


如果有多丽怂恿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哪怕相处时间很短,他也无法否认对方的聪慧勇敢。


“这两个家伙,唉。”


是否心怀实质性恶意一回事,是否阳奉阴违又一回事。就事论事的话……


待到尘埃落定时,巴伦打算给他们点“小教训”。


忆起某黑狼趁老师意识不清时性质极其恶劣的“爬床行径”,他冷酷地敲响法槌庄严宣告:“犯狼约书亚,罪加一等!”


哪怕实际他这位老师自己也足以称为“从犯”。


“话说,既然米切尔他们已经找到我,却为何又不见踪影?”


“好像是米切尔先生突然说想去画画,所以他们就立刻回城主府去了。”


“画画吗?我大概明白了。”


见波普曼正深深沉浸于资料查询,巴伦打算先去安慰遭受内心创伤的米切尔。


“你继续留在此处,协助波普曼主教搜寻线索。”


“而我,也要去趟城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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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注定的结局,是否还有提前剧透的必要?无法回首的道路,是否仍存半途转圜的机缘?”


“米切尔,还记得我教导你的第一堂课吗?”


“身为未能超脱尘世的凡人,我们须自始至终保持对命运的敬畏之心。”


奥菲利亚静坐于软椅,默默审视着米切尔在画布上描绘杂乱无章的色彩。


“为什么,为什么会画不出来?”米切尔喉头颤抖,差点没握紧手里的画笔。


闻言奥菲利亚面露莞尔:“因为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你所在的空间属于梦境,完全处于我的掌控内。”


“我的学生,你我之间并不需要剑拔弩张。如果你真正理解了老师的诉求,或许我们依然可以成为最亲密的师生。”


“可这不该成为你肆意将无辜性命当作筹码的理由。”米切尔抬头驳斥,“这同样是老师你教给我的,难道你自己忘了吗?”


“性命?筹码?或许其中有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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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向我保证,那些昏迷者决不会有现实意义的生命危险!”他无比冷静,并未轻易被偷换概念所蒙蔽。


于是奥菲利亚陷入沉默。


面对对方执拗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将梦境场景扭转。


无穷无尽的回旋阶梯伫立于火海中央,扭曲灼烫的烈焰仿佛让天地为之融化。


身着鹅黄长裙的贵妇人翩翩起舞,如同展翅腾飞的蝴蝶,美丽却脆弱,无法承受丁点打击与损伤。


“看来你似乎还留有记忆。”言语透露怀念,奥菲利亚将往事娓娓道来:“那是你的母亲,世代贵族之家的独女,雪莉。”


“这样一位被捧于掌心的璀璨明珠,却被无情的火灾惨痛夺去生命。”


“是你引以为傲的画作亲手预言了她的死亡,还记得吗?”


米切尔呼吸突然停滞一瞬,不过很快就又恢复正常。他用力握紧画笔,重新开始在洁净的白布上涂抹。


他清楚自己老师在语言方面的可怖蛊惑力,也绝不会轻易动摇!


“好吧,看来你对她并没太多感觉。”


“但你应该不知道,你第一幅画预言的对象不仅有你可怜的母亲,还有你自己~”


奥菲利亚挥挥手,妇人身边骤然浮现另一道熟悉身影,那卷曲的灿烈金发格外惹人喜爱。


“你亲手为自己的生命点上句号,这件事你可曾有所耳闻?”


米切尔逐渐停下动作,难以置信地望向奥菲利亚。


“嗯,如我所料。你自始至终都不知情,可嘉文城主却为此苦苦哀求我与波普曼的帮助。”


“然而在势不可当的洪流面前,我们终究无能为力,除非向命运主动提出交易。”


“以极其高昂且残酷的价格,卑微摇尾乞怜那无上命运纺轮些许微不可查的偏倚。”


“你清楚,换回一个‘生命’的真正代价是什么吗,米切尔?”


她勾勾手指,景象再度变换,这次是嘉文城主。


孤独而苍白的光打在他佝偻的脊背,黑暗中栖息有无数扭曲混沌的监守者,它们不可窥探亦不可名状,贪婪窃视场内鲜活蠕动的血肉。


“老师,你究竟在干什么?”


“陈述事实罢了,我亲爱的好学生,一切都因你而起不是么?”


嘉文左侧轰隆隆升起一道窄门,从缝隙内隐约洒落自由的粉尘,吹起令人迷醉的无形和风。


“用简单易懂的话讲,它应该被叫做‘自由之门’,连接了黑石城与城外的广袤世界。”


接着嘉文的右侧升起另一道窄门,好似油画斑驳凌乱,寂静地侵蚀周边所有色彩。


“米切尔,你向来都是聪明伶俐的孩子。”


奥菲利亚慈爱地将手掌抚上米切尔的颅骨与下颌,不容抗拒地转过他的脑袋。


在门后灰白占据全部的世界,米切尔看到了那个蜷缩的、幼小的、炭黑糜烂的、几乎被火焰完全烧焦的自己。


声音空灵澄净,却具有极强的穿透性,残忍地从泪囊中剜出水滴。


“所以你能否告诉老师。”


“这道门。”


“又该如何命名?”